景淑贞
我惊异于他们的手。以及他们手中
创造艺术品的工具
小刀,斧头,剪刀,锯子
直到有一天,这些在石壁上刻画
在木头上制造天空和海洋的手艺人
使用同样的工具
削去我的妄念,磨平我的棱角
在我的额头凿出山川河流
在我的眼角刻画一条鱼尾
他们用灵巧的双手精雕细刻
直到,我也成为
斑驳墙壁上的一幅旧画
正午时分万籁俱寂
我在深山。门上贴着封条
我闭门私自造车。造晴好的天气
刚刚在纸上,我抹去了一笔
算不清的旧账
平息了海水和火焰之间的一场战争
你在千里之外听到的“哐当”之声
不是一列火车碾轧天空的撞击声
是一只猫咪碰碎了镜子
一群的我,站在辽阔无边的午后
带着你想象的表情
黑洞
一只白鹭鸟立于河岸
以它为中心的黄昏
把垛子石山又推远了三里
它单脚站立的姿势
让一只脚看起来更加孤单
暮色更加沉重
它悬空的那只脚,迟疑着不肯落下来
它在思索着什么问题
仿佛一个写诗的人,笔尖悬空
没有找到合适的起句
此时,它飞起来
把两个问题带入无边无际的黑夜
马蜂窝
我头顶的夜空,是一座高悬的
灰黑色的房子
星群在一瞬间亮起来
天空到处是银光闪闪的窟窿
而我的村庄,已没有一盏灯火
我的乡亲,日出而作
此时他们进入梦里,继续除草
给小麦施肥
羞愧的是,作为农民的女儿
我不关心农事
我担心着天上的星群
其中一颗,像极了一只工蜂
带着决绝的姿态,从天空滑落
向大地俯冲下
垛子石山
很多的黄昏,我站在村口
看垛子石山像一颗巨大的牙齿
把一枚浑圆的落日咬扁
再慢慢吞咽下去
可垛子石山还是轻。有时
我细小的笔尖提着它
在一张白纸上行走。有时
它像一朵云浮起来
拽着一缕长风
最轻的时候,是多年以前
我一个人
站在北京四环路八楼的窗口
垛子石山,轻成一粒沙子
被风吹了一千七百多里
迷进我的眼睛
那个夜晚,窗外的灯火不熄
我的眼睛
一直,又涩又疼
回信
一片叶子从空中落下——
这黎明时分又一封远方来信
我要打开身体里一只鸟的喉咙
重新拨亮夜里熄灭的烛火
回应信中开头的好天气
请你原谅。那些高挂在枝头的盛年的绿
我不能用力抒情
我那么多的爱,一部分给了秋天的雨水
渗入一片焦渴的土地
一部分,给了蒲公英的孩子
它们踮着腳尖跑出村庄,消失在风里
我只剩下头顶这一撮黎明前的夜色
对照着信中暗淡下来的结尾
每天都有新鲜的事情发生
你要再次原谅
署名,日期,收信人的地址
我都无法回应
我的色彩
我开不出桃花了
三月从我身体里切除之后
我暗淡下来,不会粉了
黄昏一样。升起暮色
升起蓝色的炊烟
夜晚来临。有时我提几粒星光
为自己照路。有时
我扯一片月光裹在身上
这样,假装我
还能银光闪闪地走在春天
去见你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