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政治在北欧主导下兴起

王宇辰

气候政治和气候行动是观察北欧政治社会的两个重要关键词。气候变化问题是北欧国家政治中最受关注的议题之一。丹麦2019年议会选举、挪威2021年议会选举都被称为“气候大选”，为了争夺政治话語权和选票，不仅左翼政党进一步强化了气候价值观的实践，在大选中大打“气候牌”，右翼政党也开始进行气候转向，以迎合新一代选民的需求。经过半个世纪以来的绿色意识形态建构，基于后物质主义观念建构的气候政治已经在北欧深入人心。此外，北欧国家走在全球绿色转型的前列。北欧国家在能源结构转型、经济绿色转型方面作出了重大承诺，普遍设立了高于欧盟统一标准的气候目标和气候子目标。北欧国家在可再生能源领域具备各自的领先优势，例如丹麦的风能、芬兰的生物质能、挪威的水电、冰岛的地热能等。瑞典还是世界上第一个征收碳税的国家。

环境问题较早登上北欧政治舞台

二战后，福利国家模式在北欧全面普及。偏安欧洲西北一隅的北欧国家在20世纪60至70年代初就已经实现了早期的经济社会繁荣，在欧洲和世界范围内较早地跻身经济富裕国家之列。这一时期，北欧各国总体上社会安定、人民生活富足，更容易产生超脱于物质追求之外的更深层次的后物质主义追求，其中就包括对环境问题的关注。而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经历了三次石油危机，西方社会和民众亲历了数次石油危机对经济发展造成巨大破坏的过程，北欧也不例外。部分北欧国家传统化石能源资源短缺、靠近北极圈生态环境脆弱等特点与能源消耗大的矛盾日渐凸显。寻找石油替代品，减轻对石油能源的依赖成为大家普遍的共识。例如瑞典在1973年石油危机后最先启动了石油能源替代计划，到1980年代初瑞典的石油消耗占全部能源的比例下降了将近50%。瑞典还带动了其他北欧国家的环保政策。在这一背景下，20世纪70年代，环境问题开始登上北欧国家的政治舞台。20世纪70年代初，瑞典、丹麦、挪威和芬兰相继成立了专门负责环境问题的机构或部门。1972年，随着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召开，环境问题开始成为全球政治议程中的重要议题之一。欧洲委员会以此为契机，呼吁各欧洲国家元首联合起草环境保护法案，推动了1973年《欧共体环境行动计划》的通过。1974年2月，丹麦、芬兰、挪威和瑞典政府联合签署《北欧环境保护公约》，确立了三条环境治理的制度化原则：无歧视、平等获取权和信息公开义务。该公约开创了环境领域国际合作的先河。以环境政治为代表的“新政治”在20世纪70年代的北欧国家普遍兴起，“新社会运动”蓬勃发展，蔚然成风。北欧国家的环境政治可以被认为是社会民主主义思想在后物质主义阶段的发扬和延续。值得指出的是，当时环境问题是一个较为宽泛的概念，“气候问题”和“气候政策”的概念尚未进入大众视野。因此，这一阶段北欧环境保护部门的成立以及环境保护法案和相关举措的实施可以被视为是气候政治兴起的基础。

20世纪80年代，环境问题引起了更多国家的关注，而在环境问题之下，人们也开始逐渐意识到气候变化带来的问题。联合国于1983年召集各领域专家成立了环境与发展委员会，由挪威首相布伦特兰担任主席，负责为实现可持续发展提出长期解决方案，并试图将对环境问题的关注转化为在发展和资源利用方面的政府间合作。1987年，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委员会发布具有深远意义的《布伦特兰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气候变化”这一概念开始进入大众视野。同时，《布伦特兰报告》也为1992年在里约热内卢举行的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奠定了基础，并促成了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委员会的成立。自此，在北欧国家主导下兴起的气候政治正式走向全球政治舞台。

2022年11月1日，北欧理事会会议在芬兰赫尔辛基举行。

绿党的诞生与发展

近几年，随着欧洲多国绿党的壮大，气候政治正在深度影响欧洲政党光谱。绿党在北欧国家也有着很深的历史渊源。

随着环境和气候问题在北欧乃至全球范围内引发广泛关注，以生态和环境保护作为主要政治诉求、反对经济无节制增长的绿党在北欧先后崛起。20世纪80年代北欧各国逐渐形成各自的绿党，其中尤以瑞典绿党和芬兰绿党的影响力最为突出。瑞典环境党成立于1981年，强调环保，主张关闭核电站。瑞典环境党在成立之初的十年内并未获得进入议会的资格，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获得议席。在2022年瑞典议会大选中，环境党获得349个议席中的18个议席。芬兰绿色联盟成立于1987年，主张保护环境，积极参加和平与环保活动。芬兰绿色联盟于1987年第一次参加议会大选，此后支持率稳步提升。在2023年芬兰议会大选中，绿色联盟获得200个议席中的13个议席。由此可见，瑞典绿党和芬兰绿党从20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发挥影响力，直到今天依然在议会中占据一定的话语权，影响着本国环境和气候相关政策的制定和实施。

相比之下，成立于1983年的丹麦绿党和成立于1988年的挪威绿党在政党规模和影响力方面都无法与瑞典和芬兰相提并论。冰岛则直至1999年才成立了第一个将气候问题作为主要竞选纲领的政党——左翼绿色运动党。但左翼绿色运动党在冰岛议会具有重要影响力，自成立之初就持续进入议会，并于2007年开始参与执政联盟，党主席卡特琳·雅各布斯多蒂尔于2017年和2021年连续担任冰岛总理。

瑞典斯德哥尔摩。

争当“气候大国”

从20世纪末开始，气候变化问题逐渐脱离环境问题而独立作为一个政治议题存在，欧盟在气候领域采取的共同行动不断增加。在2007年3月举行的欧盟峰会上，欧盟各成员国政府首脑共同通过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欧洲能源政策》，制定了明确的减排和推广可再生能源目标。2008年，欧盟委员会通过了《欧盟气候和能源一揽子计划》，旨在促进欧盟在可再生能源推广、减少非排放配额部门温室气体排放、修订欧盟排放交易计划、碳捕集与封存等领域进行专门立法。一方面，欧盟共同气候行动的背后离不开北欧的欧盟成员国丹麦、瑞典和芬兰的大力助推；另一方面，欧盟在气候领域的共同决议和法规也影响着北欧国家的气候行动。

进入21世纪以来，北欧国家作为欧盟的气候先锋国家在气候领域采取了更大规模的行动。丹麦于2007年成立气候和能源部，是全世界第一个为了专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而成立的国家部委，具有标志性意义。2009年，丹麦哥本哈根主办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15），进一步强化了北欧国家在气候领域的国际影响力。在2023年12月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8）期间，北欧国家的气候部长发表联合宣言，强调北欧国家在气候领域的共同决心，并发布北欧理事会的《北欧评估和愿景》报告，以北欧地区实现碳中和的路径为案例，试图在全球范围内推广北欧的气候治理模式。

随着2017～2022年北欧国家相继出台专门的气候法案（冰岛出台了政策文件），气候问题在北欧政治议程中的优先级进一步提高。以丹麦为代表的多数北欧国家主张通过国内各部门各领域的全面减排和绿色转型实现碳中和；挪威在北欧国家中具有特殊性，由于其石油和天然气产业在国内的主导性地位，挪威的能源转型受到多方掣肘，因此挪威主张通过国际碳交易实现碳中和。北欧国家是世界范围内甚至是欧盟范围少数正式将气候目标写进法律的国家。

尽管北欧国家的体量不大，在国际政治舞台上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较为有限，但它们在气候领域的全球影响力已经超越了传统的综合国力和影响力限制。北欧国家正在从气候实践者转变为气候倡导者，通过多种国际合作机制和平台推行气候理念和价值观。当然，也要认识到，北欧国家能源转型的政治目标是引领全球能源转型，加强北欧对国际议程的影响，增强其在国际组织中对重要能源政策决策问题上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