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在等电梯、等饭或蹲在路边发呆的几分钟空隙里,打开售卖音乐演出票的应用软件,按照“最近上新”排序,开始看最近又有哪些乐队来北京演出。工作的原因,我常常忙得不可开交,又总有些突发事务需要加班处理,所以哪怕遇到喜欢的演出也不敢提前买票。于是,究竟最后买上哪支乐队的票,变成了一件天注定的事情,纯靠缘分。难得有机会看上一次,便有了格外特殊的意义。
超级市场在福浪要办专场,是我早在几周前就看到了的事情。与超级市场的初遇,是因为之前我喜欢在地铁上听电台,坏蛋调皮、糖蒜广播之类,每期都会请不同的做音乐的嘉宾,便知道了超级市场有个叫田鹏的主唱。
当时超级市场发了一张专辑,叫《德先生 赛先生》,这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吸引了我。于是,我开始听电子音乐,没想到会这样一发不可收。后来我又听了许多超级市场的专辑,其中许多专辑的网络评分都远比《德先生 赛先生》高,可我还是偏爱这一张,尽管他们很少表演里面的曲目。
我的身边虽然有不少对摇滚、电子或是说唱音乐感兴趣的朋友,但他们都无法接受在摩肩接踵的场地里连站两三个小时,所以我原先常常独自去看演出。后来玩各种社交软件,会搜演出的名称,找同样要去的朋友,形成某种类似于“搭子”的关系。我想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前一种,这些喜欢着相似事物的人相聚在一起,享受着珍贵的时刻,却不对彼此言语,只是在散场后匆匆离去,前往各自的目的地,更准确地说是从梦境回归真实的生活。后一种,在数百个人中,我与某个之前还完全陌生的人建立起了某种联结,或许之后也不会常联系,但这联结真切地存在过,于是梦便不会彻底清醒。我渐渐投向后一种,沉浸在处于社会关系网当中的感受。
幸运的是,这回我有时间看超级市场的演出,同时在网上找到了看演出的搭子。不幸的是,我们约好时间后她来早了五分钟,我加了会儿班晚到了十分鐘。而这场观众爆满,我没法挤到前面去,这次相约只能成为神交。
我并非超级市场的狂热粉丝,可能连乐迷都算不上,听过一些他们的歌,却也不会常常回味。这是我第一次去看他们的现场。去福浪前我没抱任何期待,结果演出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
我想他们的演出简直称得上是艺术品。美妙的音响,恰到好处的灯光,迷人的乐队成员,渲染出一种冷峻、疏离又颇具未来感的氛围。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田鹏会在电台里说电子乐象征着未来,又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乐手钟爱每天花十几个小时玩合成器模块。
这独特的氛围像一种巨大的磁场,吸引着每一位路人的目光,简直要将我们全都席卷到这漩涡中去,令人悸动得不能自已。但那冷峻又总是会被某种温柔的外壳紧紧包裹,特别是当他们唱到最后一曲《假若今夜来临2022》的时候,大家都跳了起来,朝着舞台,也朝着彼此挥动着手臂,心灵又怎能不被热烈的乐曲与互动融化。
我忍不住念及音乐人张亚东在节目里的评论:“超级市场的音乐从来都是真正的脆弱的忧伤的音乐,但田鹏他从来都在刻意地掩饰他脆弱的本质,他是把所有东西都像漩涡一样克制在他的音乐里。”看节目时听得还不是很明白,但如今却心有戚戚焉。
这几年来我也看过许多次演出,能清楚地分辨乐队对各场演出的用心程度。工作后我完全能够理解许多乐队将音乐节演成“行活”,毕竟每周要跑三个地方,场场都拼尽全力并不现实,靠着经验和惯性将演出质量维持在某个水平线上,已经算得上尽职尽责的行为。同时我也幸运地见证过一些艺术品的诞生,譬如今夜超级市场的专场。
我常常会以此来启迪和约束自己的工作、写作和生活。像雕琢艺术品那样雕琢某些工作项目、科研论文和小说,同时将那些繁琐的、细碎的、枯燥的事情尽己所能地做到水准之上。
还记得当电台的主持人问田鹏,乐队为什么要取名叫超级市场,他说只是因为在20世纪90年代末乐队刚刚成立的时候,超级市场是个很新潮的名词。
有一类人活在过去,有一类人活在现在和将来,我想我和田鹏应该同属于后者,这也是我喜欢超级市场的原因之一。都说文如其人,其实一个人的音乐品位也代表了他的气质与处世风格。观察、接受并试图理解时代,却又在时代的变迁里常常看到脆弱和无能为力,于是通过艺术筑造某种乌托邦,在梦境与现实间游离,这是我与时代相处的方式。这是我眼中超级市场音乐的本质,我由此与他们的音乐共情。
顾一灯
北京大学法学和经济学双学士,现居北京。小说、散文见于《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刊,获第六届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第七届“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三等奖及第八届二等奖。已出版长篇小说《冰上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