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天鹰
《国医》春桃著中信出版集团
一口气读完《国医》这部纪实文学。作为一名坐堂行医多年的中医师,我感慨良多,既为书中中医师陈万举历尽沧桑的人生经历和高超精湛的医术感慨,更为他那些出其不意、临惊涛而无惧并力挽狂澜的救治案例而惊叹,同时也为该书作者对中医学科的了解与认知水平,以及对中医近百年来发展遭遇的分析洞察能力而折服。
书中主人公陈万举在民国时期西医刚传入中国还未普及时跟师学徒,而我是在改革开放初期从中医院校毕业,再进入临床的一名中医师。与陈万举成长过程的最大区别是,他在接诊病人时,没有西医干预,而我所处的学医、从医环境里,西医占据着主导地位。遇到急危重病时,病患第一时间就被120 接走,送入重症监护室由西医抢救去了。
陈万举一生历经战乱、瘟疫、中西医派别的剧烈纷争,乃至几度废除中医,可以说,他的人生经历,就是传统医学近百年来的缩影。
据说,1834 年一名美国医生兼传教士将西医带到中国,并于次年11 月在广州开办了一所眼科医院,随后逐渐发展成为博济医院,并逐渐向全国辐射。到了民国时期,由于当时政府中的官员大多有留学背景,因而力主西医进入中国,甚至认为传统的中医不科学,但从《国医》中的描写看,广大老百姓治病仍然靠中医。
可以说,那时的中医师,寸关尺之下就是一条生命。一名中医师不仅要有扎实的中医理论基础和精湛的医疗技艺,还要有大胆而又灵活的辨证施治能力。《国医》中着力描写的诸多精彩的诊疗故事中,有几个病例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第一个病例是陈万举用颠簸的牛车治好了一位夹肠疝(西医叫“嵌顿疝”)的病人。那时的陈万举还在学徒,当病人在床上疼痛得直打滚时,病人的儿子来诊所请陈万举的师父宋立人出诊,刚好师父出门了。病人儿子就要求陈万举代师出诊。当陈万举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病人床前时,病人已经痛得晕死过去,浑身大汗淋漓,手脚却冰凉。按现代西医的诊断,此时的病人已处于休克期,随时会有生命危险。陈万举无意中发现患者家院子里有骡子和牛车,竟突发奇想,想到借用牛车的颠簸震荡能迫使肠道蠕动来解除病人夹肠疝的办法,没想到这办法居然成功了。
其实,中国的医学确实是在实践中不断创新总结发展起来的,一代又一代中医师们从许许多多的突发奇想中寻找到奇异的疗法,最后形成了体系比较完整的中医学。
还有一个病例是,陈万举用针刺疗法,成功地救治了一位由于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而导致呼吸停止的“死人”,并用同样离奇的精神疗法使其彻底康复。该患者由于听到了攻击其人身的侮辱性语言,回家后一口气接不上,忽然昏死了过去。陈万举赶到时,患者家属已在准备后事。陈万举当即用银针刺了病人的人中、百会、涌泉等穴位,发现病人的嘴唇开始轻轻抖动,不一会儿居然苏醒过来了。接着,陈万举针对患者发病的原因,大胆地假借自己是北京派来专门处理此问题的,对其进行训斥与开导,终使患者消除了精神上的压力,解除了思想包袱。随后,陈万举又给患者开了一张药方,并要求患者的恋人日夜陪伴,结果患者不仅起死回生,并且彻底痊愈了。
在书中,陈万举说:“现代人有一种偏见,认为中医只能治慢性病,而且疗效也没有西医快,这纯属无知,退烧、止吐、止泻、止痛,其实中医的疗效不在西医之下。”这一点我亦有同感。我从中医院校毕业之初,首先是在基层医院工作。因为我们在学校学习中医的同时,也系统地学习了西医,那时在骨子里其实也认为西医更科学,认为西医的疗效好、见效也快,所以我在接诊病人时,基本上是采取中西医结合的方法。由于是初出茅庐,开出的中医处方的疗效自己心里没底,往往在为病人开出中药处方后又加些西药来“保底”。这样做的弊端是,治好的病人,不知是中医治好的,还是西医治好的。后来,我调到了市里工作,才开始转向纯中医,不再开西药。
事实证明,中医是有效的,有些时候甚至比西医更有疗效,特别是经西医治疗已经无效的病人,中医往往会出现出奇制胜的疗效。经过几十年的临床积累,我用纯中医药亲手治愈的病例也不少。比如,我曾经治疗过一个慢性支气管炎、肺心病合并哮喘的老年病人。该患者经多种西医治疗无效后,我开出中药处方,病人只服用了半剂(仅煎煮一次的药量),第二天便说:“我昨晚就能平卧着睡好觉了。”还有一位80 多岁的老太太从西医的重症监护室出来后,已处于浅昏迷状态,无法说话和吞咽食物。患者家属请我会诊后,服了一次中药,第二天早上病人就变得清醒能吞咽食物了,服过九剂中药后即能依靠轮椅下地行走了……
《国医》不仅写到陈万举医术的精湛,也写到他令人钦佩的高尚的医德。抗战期间,霍乱流行,陈万举和师父面临感染的巨大风险,但他们没有选择逃避,而是迎难而上,开设义务诊所救治病人,且针刺、药费全免。
中医历来是一门仁术,为中医者,必须要有仁心。唐代大医家孙思邈写过一篇《大医精诚》的文章,告诫后辈从医者:“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在当下,《国医》所弘扬的高尚医德与情操,确实是我们后辈中医师们的明镜。
《国医》的作者春桃在当作家之前,我们就认识。她也是学医的,还是我的校友,但她学的是西医。当我读完《国医》后,暗下吃了一惊,没想到西医出身的春桃,在陈述许多疑难杂症时,居然对中医理论的表述和对中医诊疗过程的医理分析都十分专业。一般来讲,没有三五年对中医理论的系统学习,是写不出这么专业的著作。春桃说她前后花了八年时间才完成了这部作品,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春桃在《国医》的序言里就介绍过,她原来是不了解中医的,由于自己的多次亲身经历,不仅使她认识了中医,还以这部长达三十多万字的长篇纪实文学向中医这一伟大的文化瑰宝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