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开
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前半期,钱塘江两岸广袤的田野上,活跃着数以万计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们不拿枪,不穿军装,却有一个军事色彩浓郁的身份——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军区浙江生产建设兵团战士。
当时全国不少沿边沿海的省份都成立了人民解放军生产建设兵团。1970年5月,浙江生产建设兵团成立,共有三个师,其中1师在余杭,2师在萧山,恰巧处在钱塘江两岸。浙江兵团司令部也在萧山县城厢镇。当时,社会上对生产建设兵团予以很高的关注度。去兵团还要像参军那样进行政审,以保证队伍的纯洁性。我的心里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期待。其实,母亲是想让我参军当兵的。那年头,在我们部队医院就有不少孩子,通过父母的“关系”去参军当了兵。当军医的母亲也试着找熟悉的首长说说,可总是无功而返。于是,我的去向就是到浙江生产建设兵团。母亲摸着我的头说:“去吧,那里也毕竟是部队管着。”
1970年初冬之际,不到16周岁的我和30多位同学来到钱塘江南岸的浙江生产建设兵团1师。在初创时期的兵团农场,我们住的是茅草屋,喝的是带盐碱味的河水,洗漱也在河边。我们来时恰是冬季,河水冰凉刺骨,也只能咬紧牙关了。白天,从钱塘江畔呼啸而来的寒风掠过空旷的土地,把农田里干活的知青们吹得透心凉。到了晚上,这寒风又铆足了劲,把窗户摇得呼呼响。但生活和劳动的艰苦反而坚定了我们扎根广阔天地、建设美好家园的决心。
令人欣喜的是,这个刚刚诞生的生产建设兵团流淌着人民军队的血脉。不仅兵团部、师部机关大部分干部都是现役军人,就是团、营、连正职干部也都是现役军人,不少还是新四军、华东野战军的老战士,经历过革命战争的烽火考验。浙江生产建设兵团副司令员刘亨云就是一名老红军,曾任新四军1师1旅1团参谋长,1955年被授予开国少将军衔。在国家需要的时候,老将军和那些战功赫赫的战友们,重整行装再出发,把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和优良作风带入生产建设兵团这支年轻的队伍。
在钱塘江畔与这些尊敬的革命老前辈相处的岁月里,我总是被他们的奉献精神和高尚人格所感动。他们战争年代是英雄,建设时期是先锋,始终以自己的言行,传承着红色精神。有一年恰值天文大潮,钱塘江水半夜冲垮堤坝,淹没了驻在江边的几个连队驻地。消息传来,团部立即组织抢险突击队,年过半百的老团长亲自带队。他是一位新四军老战士,参加过高邮战役、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和解放上海战役,受过十多次伤。那天,老团长又像战争年代那样冲在最前线,蹚着齐腰深的浑水,沉着冷静地指挥着我们抢运出一袋袋物资,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损失。事后,我得知老团长受了伤,是被浑水里破瓷碗割伤了脚腕,当时他却忍着剧痛,不露声色,坚持到最后一名战士撤出险区。
我们到兵团农场的头两年,正赶上萧山又一轮大规模围垦钱塘江海涂的冬季大会战。兵团2师驻地在萧山,又是农业师,自然是义不容辞。每当夜空还闪烁星星,我们就带着扁担、铁耙、箩筐等农具,向十多里外的钱塘江边进发。这时节,钱塘江边寒风凛冽,冰水刺骨。我们几千名兵团战士怀揣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信念,用稚嫩的肩膀挑起又沉又湿的泥土,赤足走在冰水里,一步一步艰难登上越来越高的土坝。我们以青春的身躯、铁军的精神,同当地农民兄弟一起,筑起围海涂造良田的堤坝,创造出极其宝贵的土地资源,为萧山日后经济腾飞奠定坚实的基础。
军号声声,岁月荏苒。兵团战士们自觉把传承红色精神融入艰辛的劳动中:春耕时,我们抡起大铁耙翻耕土地,播撒下希望的种子;风雨中,我们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去呵护拔节生长的庄稼;夏日里,我们背着喷药罐在农田洒药杀虫,辛劳的汗水湿透全身衣裤;秋天里,我们拉着大板车载回沉甸甸的果实……
1975年6月,浙江生产建设兵团撤销,恢复地方国营农场建制。
在慶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日子里,我应邀再次回到这片深情眷恋的土地,发现在现代化农场里赫然留下了一座十分简朴的“知青馆”,看到馆内一样样简易的生产农具,一件件朴实的生活用品……既熟悉又亲切,睹物思人忆史,让我不禁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