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蜀
2018年,我在高一(3)班的教室里第一次遇见了L同学。
那时,我对他的印象并不深,甚至一年过去了,我还会叫错他的名字。偶尔跟朋友谈起他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他叫这个名字啊!
第一次认真与L同学谈话,是在2019年高二上学期即将放寒假的前一个月。L同学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和他的朋友兴致高昂地讨论着一部电影——《天堂电影院》。
这部电影对一个学业繁忙的高中生来说,实在是太枯燥乏味了。他身边的人都没看过,L同学没说几句,就蔫了下去。
奈何坐在第二排和他隔了一条过道的我耳朵特别灵敏,他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作为一名资深影迷,我不太希望他冷场。
“我看过,我看过!你接着讲,我听着。”我跑到他跟前,拍拍他的桌子,看着他的眼睛,催促他继续。
L同学惊讶地看着我这个奇奇怪怪、不修边幅的女同学,震惊三秒后,就把我当作多年的朋友,讲起了电影。
此时正处冬季,课间是漫长的20分钟,L同学跟我聊了很多,从《肖申克的救赎》中的安迪到《泰坦尼克号》中的杰克·道森,我们还提到了《乱世佳人》中的郝思嘉,因为我总觉得这个人是我。
我问他:“你说我像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视线扫过我长着青春痘的脸,以及那凌乱的头发和松松垮垮的校服。
“像。”他说。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说谎。我并不漂亮,没有郝思嘉出众的外表。我很平凡,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
上课铃响后,我们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话题。当我回到座位,在凌乱的桌肚里翻书时,他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怎么了?”我转过头,问他。
“你就是我的知己啊!”他隔着一条过道对我说。
我现在有点忘记他的音色了。他的相貌在我的记忆里也像一张被反复修改的草稿纸,模糊不清。不过,这句话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褪色,没有被流逝的时间所抹去。
往后的日子里,我总会不时转过头,看他一眼,有时候正在上课,有时候是下了课,跟同学无聊攀谈时,不经意间,又或者说,别有所图地看他一眼。
他或是端坐着在听老师讲课,或是与周围的人低声讨论着某些无聊的玩笑,或是埋头在想卷子上总解不出来的数学题。
我迫切地希望他也看我一眼,不过匆匆对视后,我又会佯装无事,回避这期待已久的碰撞。
高二下学期,我们在一群人的推波助澜下,发展成了好哥们。我们无所顾忌地开着彼此的玩笑,我们之间好像真的没有了性别这条沟壑。
直到一天,他路过我的座位,跟K同学闲聊,笑着说:“我一直有喜欢的人。”
我还没来得及多看他一眼,他就从我身边走过了。我不记得当时自己望着L同学的背影保持着怎样的沉默,只记得那沉默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到底喜欢谁?能不能告诉我?
高三上学期,由于一些特殊关系,L同学和我成了同桌,那是我在被失眠折磨的高三唯一快乐的事情。
当周围的人都离开座位,只剩我们时,就是我们为数不多的独处时间了。我跟他说:“高三压力好大,我每天至少到凌晨3点才睡着。”
L同学的回答出乎我意料,他说:“我也是,一闭眼就会想一些事情。”
“你在想什么?”我问。
“今天发生的事。”他说。
“老师讲的题?这不是越想越睡不着吗?”我又问。
“不,是那些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这可难住我了。平时在学校里讲的玩笑话,似乎并没有那么有趣。我不再问他,而是开始和他讨论起睡眠心得。
我试过数羊法、睡前跑步法、印度七秒睡眠法、冥想法……听名字就挺不靠谱的,他比我更不靠谱,试过睡前刷一套理综、自我催眠等。
至于效果好不好嘛,反正第二天一大早,我们都会指着对方大大的黑眼圈,无情放肆地嘲笑对方。
“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我对L同学说。
果然,独痛苦不如众痛苦。我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心里好受多了。
一次在交流完睡眠心得后,我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那句“我一直有喜欢的人”,我无比好奇那个人是谁。
我趴在桌上,小眯了一会儿,假装没睡醒地问他:“上次听你跟K同学说,你有喜欢的人?”
“什么时候?”
“高二。”
“嗯?哦,我好像说过。”
“谁?你太不够意思了吧,跟他说,都不跟我说!快说,她叫什么名字?”我抬起头,故作惊讶。
“这个我不能说。”他神秘地说。
我又缠着他,问了他几遍,可依旧撬不开他的嘴。看来,我只好妥协了。我摆了摆手,说:“这样吧,我大致说个范围,你点头yes,摇头no。”
“我们学校的?”
他点头。
“隔壁班的?”
他摇头。
我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一个可怕的预感。
“她知道吗?”我迟疑了一会儿,继续问他。
“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訴她。”
“怕耽误人家学习,她成绩很好。”他回避我的眼神,望了眼教室前挂着的高考倒计时横幅。
200多天,很快的吧,的确是时候拷问自己前程了。要去哪个城市?要上哪所大学?要读什么专业?你不说,周围的人也会主动问你。
L同学也问过我。我告诉他,我要去省师大,我要当一名老师。
省师大对于我们这些普通高中生来说,是多么遥远的一个词,是老师都不敢提起的一个词。但他坚定地望着我,对此深信不疑。
“毕业后,你会告诉她吗?”我又问了他。这不是一次审讯,气氛却异常紧张,我们仿佛待在昏暗的审讯室里一般。
“或许吧,再说吧,”过了一会儿,他放下脸上挂着的笑容,认真地看着我,“你以后结婚,一定要告诉我。”
我点点头,告诉他,我会的。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真的到来,L同学应该在什么位置呢?我对面站着的人,挽我手的人,会是谁呢?
不过,应该不会是L同学了。我没有去省师大,而是去了一个普通的城市,一间普通的学校,读了一个普通甚至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
毕业聚会那晚,他轻声对我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啊,是啊,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L同学没有考到一个好分数,翻遍志愿书也没找到一所适合他的公办本科大学。他选择插班到其他学校复读,来年再战。
我不擅长在网上跟人打交道,就算是高中也少有和他在手机上聊天。以前,他时常笑话我,手机就像是个老年机,人怎么都联系不上,所以到了大学,我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在大学,我也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她们同样美好,同样有趣,跟她们聊天,只要谈到母校,我就会顺带提起L同学。
有次放假回家,一位朋友发来一串文字。她说,在回家的高速公路上看到了写有我家所在城市的路牌,她立马想起了我,她对我的城市一无所知,对于她来说,我就是这个城市的一切。
这段文字触动到了我。不知道,此时此刻,那个距我千里之外的他,那个身处陌生城市的他,是否也想起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