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志远
1913年春天,毛泽东尚未满20岁,是一位风华正茂的青年。他刚刚被湖南省立第四师范学校录取。次年,湖南省立第四师范并入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以下简称“一师”)。于是,他来到长沙城南的妙高峰下,叩开了一师的大门。
在一师求学期间,毛泽东有一位很敬佩的老师——杨昌济。毛泽东在与美国记者斯诺的谈话中提到:“给我印象最深的教员是杨昌济,他是从英国回来的留学生,后来我同他的生活有密切的关系。他教授伦理学,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他对自己的伦理学有强烈信仰,努力鼓励学生立志做有益于社会的正大光明的人。”
杨昌济主张德、智、体“三育并举”“身心并完”。为了锻炼身体、磨炼意志,他废止朝食,主张静坐,还常年洗冷水浴。这种做法也影响着毛泽东等许多学生。
清晨的一师常能见到这样的画面:毛泽东站在水井旁,舀出井水往身上淋,不论严寒酷暑,从不间断。平日里,毛泽东除了洗冷水浴,还和蔡和森等同学利用假期到橘子洲头、岳麓山一带游泳、爬山、露宿。
杨昌济常以“自闭桃园称太古,欲栽大木柱长天”自勉,他的学生众多,但他对毛泽东这株“大木”格外青眼有加。他在日记中写道:“毛生泽东,言其所居之地为湘潭与湘乡连界之地……渠之父先亦务农,现业转贩,其弟亦务农,其外家为湘乡人,亦农家也,而资质俊秀若此,殊为难得。”
对这个资质俊秀的学生,杨昌济提供了许多生活上的帮助。1918年上半年,杨昌济受蔡元培的邀请到北京大学出任文科教授。同年8月,毛泽东一行人因组织赴法勤工俭学也来到了北京。这个异乡来的年轻人第一次来到偌大的北京城,没有依靠,也没有落脚之地,杨昌济便收留他暂住在自己家,还为他介绍工作。
正是因为有了杨昌济的引荐,毛泽东才在蔡元培的批准下进入北大图书馆当了一名图书管理员。在这里,他结识了陈独秀、李大钊等人,参加了学术团体,如饥似渴地阅读书籍。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毛泽东和杨昌济的女儿杨开慧相爱,并结成了革命伴侣。从此以后,杨昌济不仅是毛泽东的恩师,也是他的岳父。毛泽东在与斯诺的谈话中多次提到杨昌济,他说:“后来在北京成了我的一位知心朋友。”
毛泽东除了爱读书,还爱读“无字之书”。这“无字之书”,便是指社会这本“教材”。他在笔记《讲堂录》中写道:“闭门求学,其学无用,欲从天下万事万物而学之,则汗漫九垓,遍游四宇尚已。”
1917年7月,毛泽东邀请从一师毕业后在楚怡小学教书的好友萧子升一起游学。湖南方言中,把游学叫作“打秋风”,指的是穷书生靠作诗、写字,送给沿途乡里的财东,换得几个钱赶路。萧子升在《毛泽东和我的游学经历》一书中回忆出发时的样子,诙谐地称之为“乞丐出发了”。
他们有时会在野外露宿,毛泽东风趣地指着身边的一棵老树说,“这就是我们的衣柜”,并顺手将包袱、衣服挂于树枝。睡前,萧子升要去河边洗脚,毛泽东笑着打趣说:“你还要保持那绅士的习惯啦!你现在可是一个要饭的绅士呢!”
他们的“打秋风”之旅从7月中旬开始,到8月16日结束,历时1 个多月,行程900 余里,途经长沙、宁乡、安化、益阳、沅江5 个县。一路上,他们靠写对联、写招牌赚了一些生活费,还结识了农民、财主、老翰林等形形色色的人。沿途,毛泽东不断了解风土人情和老百姓的生活情况,写下了许多笔记。回到校园,师生们传阅了毛泽东的笔记后,纷纷赞誉他是“身无分文,心忧天下”。
1915年秋,一份《征友启事》出现在长沙各校,一位名为“二十八画生”的青年诚心求友,他用刚劲的字体写道:“但有能耐艰苦劳顿、不惜己身而为国家者,修远求索,上下而欲觅同道者,皆吾之所求也。故曰:愿嘤鸣以求友,敢步将伯之呼。”这份《征友启事》正是出自毛泽东之手。
彼时,长沙各个学府的有志青年中最有名的当数蔡和森。13岁时,蔡和森为了谋生到辣酱店当学徒,这份经历让他看到了底层人民的艰苦生活,立志救国救民。他与毛泽东相识在一师,两人都饱读诗书,又有相同的志向,很快便成为亲密的朋友。
除了蔡和森,毛泽东还结交了许多青年:一师的罗学瓒、张昆弟,周南女校的蔡畅、向警予,长郡中学的罗章龙……他们逐渐汇聚起来,形成一个“朋友圈”。聚在一起时,他们约定不谈琐事,而是探讨“如何使个人及人类的生活向上”。这群青年下定决心要“抱团进步”,他们在岳麓山下、蔡和森家简朴的农舍里,宣布成立新民学会。最初有20余位基本会员,包括被称为“岳麓三杰”的毛泽东、蔡和森、张昆弟,习得一手好字、擅作好诗的萧子升、萧三兄弟,还有年纪稍长的秀才何叔衡等。后来,人数一度达78人,还有向警予等20位女会员。
会员们赴法勤工俭学的热情高涨,很快,赴法青年们迎来了“改造中国与世界”的道路抉择。蔡和森明确主张组织共产党,走俄国十月革命的道路;萧子升则主张以教育为工具的温和的革命。两种意见各有支持者,都没有形成压倒性优势。
于是,蔡和森、萧子升分别写信,将各自主张告诉国内的毛泽东,征求他的意见。这两封信,毛泽东都是在11月收到的。深思熟虑后,他于12月1日写了4000 字的回信,客观、公正且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于子升、和笙(李维汉的字)二兄的主张,不表同意。而于和森的主张,表示深切的赞同。”他说明自己赞同革命道路的理由:因为温和改良的法子,实属“理论上说得通,事实上做不到”。
第二年,毛泽东在去往上海的路上,巧遇了萧子升,他们进行了一次长谈。萧子升回忆说:“那是最后一个夜晚,我们同床而睡,一直谈到黎明,毛泽东一直劝说我加入共产党。他说,如果我们全力以赴,不要1000年,只要30年至40年的时间,共产党就能够改变中国。”毛泽东并没有说服萧子升。于是,他们在信仰的岔路口分道扬镳,各自踏上了不同的路。
一些人分道扬镳,一些人则继续并肩前行。1921年下半年,中国共产党及其湖南支部先后成立。新民学会有近半数会员接受了马克思主义。他们相识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从同窗好友到革命战友,蹚出了一条属于中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