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徽州

2024-03-07 08:32唐红生
躬耕 2024年2期
关键词:乌桕

唐红生

徽州总让人魂牵梦萦,初冬时节又去了。车窗外,粉墙黛瓦马头墙,或在山肚,或在林中,或在溪边,随意搭配,入眼皆成画。

塔川赏叶

清晨,一过宏村,人车络绎不绝。塔川离宏村仅2公里,虽没有宏村名气大,可这个时节去的人真多。

到了塔川,日头渐渐升高,晨雾已散去,阳光通透温柔,山峦环抱下的村庄已从静谧中醒来,在树丛中若隐若现。

沿石阶而入,村口竹林摇曳,古木参天,几棵数百年的枫香、香樟、榧树,斑驳而不失丰盈,沧桑而不失伟岸。一条清溪闪着晶莹的亮,水车吱呀转动,和着流水弹奏出悦耳清音。山野的空气异常清鲜,甜美的感觉漫上心头,讓人仿佛一下子置身于悠然秘境。

举目四望,塔川恰如其名。古村背依黄山余脉黄堆山,二十来户人家,白墙黑瓦,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如一座巨型之“塔”矗立在山谷间;小溪穿村潺潺流过,灵动秀美,此乃“川”。似塔有川,合起来即为“塔川”。一川绕塔,塔映一川,简约古朴,加之色彩斑斓的树,构成了一幅绚烂至极的油画。

乌桕,以乌鸦喜食其籽而得名。在塔川,乌桕遍布房前屋后、田间地头、阡陌小道,或三五成群,或孤独一株,或笔直挺立,或弯曲如虬。“巾子峰头乌桕树,微霜未落已先红。”在风霜浸染下,叶由绿变成嫩黄、棕黄,再由黄变成朱红、大红,犹如调色盘,不断调出暖色组合。

阳光尽情洒下,树叶深深浅浅、明明暗暗,夹杂的柿树、板栗树、银杏树,也披上了一层橙色,从浅到深,从黄到红,相互簇拥着、比拼着,肆意地渲染着,呈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不由得想起“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诗句。乌桕与山峦、屋舍、竹林、田野、草垛随意混搭,无不直抵我心扉,惊艳无比。忽儿,我又凝神屏气,宁静如初,细细品之。

一株粗大的乌桕树下,枝桠交错,浑身通红,似熊熊火焰。这是生命蓬勃的激情,这是酣畅淋漓的释放。片片叶子像山村汉子喝了碗陈年老酒,涨红了脸;又如村姑低眉羞红的娇容。一阵风拂过,叶簌簌飘落,轻盈曼妙的舞姿,像节节音符,谱一曲华彩乐章。乌桕静静地走过春夏,承受秋霜寒风,把自己洇染成如此艳丽。我折服了,蹲下身子仰视叶的坠落,倾听它的吟唱。

乌桕叶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其籽也别有看头。乌桕的蒴果成熟后,外壳爆裂,露出白色的籽。眼前这棵乌桕,叶已稀疏,密密匝匝的籽,就如同夜空中一颗颗闪烁的星星,又似一朵朵小花绽放枝头,正如诗中所描绘:“偶看桕树梢头白,疑是江梅小着花”。

面对“乌桕赤于枫,园林二月中”的赞誉,这季节的红枫当仁不让地聚在一起,那连片气势好似给大地披上了鲜红的彩绸。游人三三两两,抚枝弄叶,拍照留影。红枫丛中忽地露出马头墙、鱼鳞瓦、木格窗,几位着汉服的姑娘摆出各种姿势,如此佳人美景,不经意间闯进了镜头。

目光落在农家院内高高的柿树上,叶所剩无几,缀在枝桠间红红的柿子分外诱人。暖阳把树的影子映在粉墙上,成了一幅水墨画。一女子正在写生,一会儿看看柿树,一会儿看看树影,那红得脱俗的柿和沾满烟火气的墙,已落在纸上,浓浓的皖风徽韵在笔端缓缓流淌。

村前,用稻草堆扎而成的几座“粮仓”,上面挂满了串串红辣椒,贴着大大的“谷”字,尤为喜庆。望着周围的南瓜、山芋造型,悬挂着一串串金黄的玉米,想必又是一个丰收年。

秋风寒霜在塔川留下了浓墨重彩,更把甜柿、山核桃催熟。一路上,不时地见到卖土特产的村民,五颜六色的果蔬映衬着他们灿烂的笑容,丝毫不逊于枝叶。树叶的盛宴终将消散,而生活的笑脸必定永恒。

阳产土楼

来到山脚下,换乘小型面包车上山。峰回路转,贴壁开凿的盘山公路蜿蜒崎岖。司机的车技十分娴熟,在窄窄的山道上速度不减,不免使人提心吊胆。5公里的路程,总算有惊无险驶过。

太阳偏西,阳光正艳,把山峦、树木涂抹一层暖色。站在高处眺望,湛蓝的天空下,村庄依山而建,数百栋黄土墙、小黑瓦建筑,其间夹着少量砖楼,一座座,一排排,层层叠叠,错落有致,蔚为壮观。裸露的黄土尽情地沐浴冬阳,散发出泥土芬芳和纯真原味。我忽然觉得,阳产这村名,莫非是阳光产物之意?经打听才知,“阳”为面对阳光,“产”在当地方言中意为陡峭,故而得名。我只猜对一半。

土楼有别于徽派风格,原始古朴,一看便知有故事。村民告诉我,阳产为郑氏聚居地,郑姓在宋时由歙北迁至定潭。明末清初,再由定潭迁到这里。从此落地生根,高筑土楼,垒石而居,繁衍生息,兴盛时达1200余人,至今已有300多年历史。

穿行于石阶、巷道、屋檐,我静静地品味。摸一摸土墙,手指竟无一丝尘土沾染。以青石为地基,泥土与碎石混合而成的墙面,怎能建得如此之高?我疑惑不解。烟熏火燎的一段土墙,是岁月流淌的痕迹,仿佛正向我讲述往昔。原来,泥土和碎石中又加入糯米粥,均匀拌和,用木板包夹后夯实,慢慢晾干。待夯土层结实后,再加层进行夯实。如此一遍又一遍,一层又一层,土墙逐渐增高。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不单单是工艺,还有先民们竟舍得花如此本钱。这厚实的土墙不惧山中风雨,护佑着村民,温暖着光阴,也承载着家的情怀。“梦里徽州今犹在,更见当年一土楼。”土楼真乃徽州建筑的瑰宝啊!

阳台、屋前、土墙,一串串红红辣椒、一串串金黄玉米随意而挂,柿子、菊花、粉丝、山芋粉……放在大大小小的竹匾中,五颜六色,红红火火,绽放着各自笑靥,一股股浓郁的“晒秋”场景鲜艳夺目。有几只冬瓜,抑或南瓜仍挂在藤上,也被我误以为“晒秋”。几座“粮仓”贴着大红纸,上面写着“丰”字,四周放着硕大的南瓜,洋溢着丰收的喜庆。有趣的是,一只花狗懒洋洋地躺着,全然不顾人来人往,那份平静淡然,似乎是古村塑造的禀性。它不像是看家护院,倒像是来点缀景致的,惹得众人纷纷在此留影。

闲闲地走在村中,墙头上发黄的狗尾巴草,迎风自在摇摆,一如村里生活清静闲适。一老人坐在门前,门上褪色的春联,缭绕着温馨的烟火气息。一缕阳光投在老人脸上,他手捧茶壶,听着徽剧,摇头晃脑,不时地跟着哼上几句,那神态早就融入剧中,完全不受任何打扰。

山村的生活也忙忙碌碌,一些村民开办了农家乐、民宿。如火一般的红枫映着土墙,我欣赏着走进这家院落,想添加开水,可水瓶空空。女主人热情地招呼我再等等,说水已经响了。闲聊几句得知,她家的餐饮生意不错,日子越来越红火,路过的游客加开水全部免费,因而供应不上。言语中,满是朴实之情。

五彩斑斓的树下,泉水叮叮咚咚,婉转动人。用石块砌成圆形的水井是村民生活用水。掬一捧清澈的泉水,在指间筛落,溢出的是甘甜气息。泉水从大山深处岩层中渗出,滋养这儿的草木、田园,流进寻常人家,也流进我的心田。

走出村口,已近黄昏。夕阳染红了天空,用金色线条勾勒出山峦的轮廓。回望古村,村里人家沉浸在一片橙黄中。袅袅升起的炊烟,充盈着淡泊、淳朴、平和,这由内而外的魅力,愈加迷人。归巢的鸟儿一阵啼鸣,空灵悠扬,恰似人与自然合奏的和谐乐曲。

千年南屏

初冬的午后到了黟县南屏。行走在阡陌,油菜苗静静地铺满田间,一片葱绿。举目远望,淡蓝色的南屏山起伏绵延,似天际间一道屏障。山脚下的南屏村,因背倚南屏山而得名。

武陵溪环绕村庄,横跨在溪上的三孔石桥,倒映在清澈水面,如圆月一字排开,闪着晶莹的亮。青石缝间,爬山虎四处蔓延,叶由绿泛红,连同石板、石栏、石柱,一切沧桑古朴。

踏过石桥,来到徽州民居特有的水口,小桥流水,古木参天。高大的枫香、香樟、银杏,树上树下满是五彩斑斓的叶。几片黄叶缓缓飘落,或落在地上,或落在小亭瓦楞上。千百年来,村里赶考的学子、经商的游子打此经过,在亭中依依惜别。长亭外,古道边,自然想起《送别》那句:“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不免有点伤感。

村口,南阳街、成达街在此交汇,一眼望去,长条青石板在巷中延伸,两边一律是白墙灰瓦马头墙。汩汩溪水流经,墙跟被染成了墨绿色。青苔布满的老墙、剥落的墙体、烟熏的痕迹,充满了烟火气。

古村清静,鲜有游人,在幽幽的巷中,静得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嘚嘚的回声总叩不开那扇紧闭木门。两位游客各撑一把油纸傘,一大红一淡蓝,光阴似在伞间流转。她们时而抚摸墙壁,时而坐在小板凳上,时而仰望高高的马头墙,走走停停,低眉回眸,若有所思,那神态如一阙宋词,长长短短、平平仄仄,点缀在黑白间,浓了诗情画意。

一家紧挨着一家,门楣、窗棂、柱基上的木雕、砖雕、石雕随处可见,讲究的构件、精湛的技艺、吉祥的寓意,老旧的外表终掩不住丰厚的文化底蕴。人物、风景、花鸟各具特色,花瓶造型较为普遍,寓意平安,浅显朴实。转弯处的立柱、墙角都削去了棱角,这“拐弯抹角”的退让,正是求得一份安宁。小黄狗蹦蹦跳跳、摇着尾巴,摆出一副欢迎的姿态。木格门窗的玻璃上全是花瓶图案,大门两侧镌刻着“藏书万卷可教子,买地十亩皆种松”楹联,雅致中现崇文重教家风,质朴中见如松般人品,或许这正是主人平安之道。

村中72条巷子纵横交错,曲径通幽。漫步在“步步高升巷”,暖阳透过马头墙落在一户人家。老太太正靠在椅子上晒太阳,悠然自得。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从门前经过,她都笑着打招呼,露出所剩无几的牙,挤出深深浅浅的皱纹,满面和善。尽头处台阶一级比一级高,步步登高,人渐渐高升,村民的日子过得平常且美好。

据说村中有36眼井,三元井最有看头。井栏是用整块大理石凿成,封闭式井盖开了3个孔,3户人家可同时取水,也能防止小孩落井,深深的绳痕,一看就有年头。井名也有涵义,希望后代喝了井水能够连中三元。四周铺着防滑的石头,如鱼的脊背,那动感似一条条小鱼在游动。

南屏聚居着叶、程、李诸姓上千号人口,“邑俗旧重宗法,姓各有祠,支分派别,复为支祠。”至今仍保留8座祠堂,被誉为“古代宗法制度博物馆”。来到叙秩堂,这是大姓叶氏宗祠。气派的门楼,一人多高的大石鼓分列左右,雕刻十分精美。走进祠内,歇山重檐,端庄轩敞,气势恢弘。墙上挂着《菊豆》剧照及花絮照,才知这是张艺谋导演的电影《菊豆》主要场地。望着高悬的染布以及台架、绞车、染池,菊豆与杨天青的悲怆爱情仿佛浮现在眼前。

悠闲地向慎思堂走去,一路高墙深巷,偶见几棵柿树挂满了红红的柿子,几垄菜地绿油油的。没有游客的喧闹,没有商户叫卖的嘈杂,就连“菊豆”饭店、“不舍吻月”民宿也很安静。嗅着岁月的历久弥香,感受淳朴的生活原味,我忽然觉得,南屏生生不息,是一部演绎千年的真实剧本,百看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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