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雨客
无事可做的日子是那般长。
每天睡到自然醒,饿了就点外卖。除了上厕所和取餐,就是躺在床上或者沙发上玩手机。翻遍了微信朋友圈,玩腻了游戏,大树把手机丢到一旁,仰躺着发呆。
上班的时候,大树也觉得日子是那样长。每天早上起得很早,赶车,到公司上班,中午在公司午休一会儿,晚上经常加班到深夜。那是一种拥挤而疲惫的漫长。每逢休息的日子,大树都会想:要是能天天躺在床上该多好啊。
现在他确实可以天天躺在床上,却开心不起来。那种刚刚辞职时如释重负的感觉早已烟消云散,他再次感到焦灼。
他知道,之所以感到焦灼,主要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不好。他不想这样,但他控制不住。公司例行体检的时候,大树查出颈椎和胃有毛病。复查的时候,医生见他精神状态不佳,建议他做更全面的检查,结果又确诊了轻度的抑郁症。
医生告诉他在工作之余要好好休息,锻炼身体,保持乐观的心态,和家人、朋友多联系。
大树从医院出来,握着病历和药,站在街边,茫然地看着路过的行人。正是下班人流高峰期,那些穿得红红绿绿的男人女人走得飞快,像拧足了发条的机器。
当晚回到公寓,大树就递交了辞职信。
大树躺在床上,看着偶有裂缝的天花板,继续发呆。
他觉得自己得找点儿事做,找点儿有趣的事做。但他想了良久,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爱好了。似乎所有的事,都显得那样无趣,让他感到疲惫。
大树难过地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外面正在下雨。他穿上鞋子,开了房门,便听到簌簌的雨声。
站在屋檐下,大树有一种想跑进雨里的冲动,但同时又觉得淋雨不好。他站在那儿,眉头紧皱,心中挣扎不已。
他就那样看着雨越来越大,眼前的院子在雨幕里越来越模糊。
远处那些已长出数片叶子的豆苗,在雨中抖动着,像是欢呼,又像是颤抖。
大树不再犹豫,冲进了雨中。他感受着雨滴砸在脸上、手上、身上,一片冰凉。他兴奋地叫起来,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又一圈。
后来,雨停了,大树到卫生间洗了个澡,忽然觉得饿了。
他打开手机准备点餐,看到那琳琅满目的食物照片却又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了。他想了想,关了点餐的界面,打开了电子地图。
附近有一个农贸市场,从这儿过去,走路大约需要20分钟。
大树穿好衣服,背上包就出门了。
搬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除了出来拿外卖,这还是大树第一次真正的外出。
他沿着那斑驳的院墙走到拐角,顺着东边的一条水泥小路直走。这是一段枯燥的路途,像大树往日里所走的其他路一样,灰白色的路面,大理石砌成的路沿,两侧是四季常青的冬青。
大树耸耸肩,低着头继续走,走到路尽头,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花香。
他忙抬头去寻,看见路旁的灌木丛里长着一棵洋槐树。
串串白花挂在碧绿的叶间,像满树的雪。
大树激动地跑到树下,踮起脚深深地嗅。
他喜欢这种淡淡的清香。
“我啊,喜欢这种淡淡的清香。”外婆陶醉地倚着树,微微仰头,担心地说,“小树啊,摘花的時候小心树枝上的刺,还有花里的蜜蜂,别再被蜇啦!”
“放心好啦!”小树站在两根粗壮的树杈之间,腰间挂着一个布包。他一只手抓着一根洋槐枝,另一只手把上面雪白的花连着绿色的花萼一起撸下来,塞到布包里。
他朝外婆做了个鬼脸,便松开了那根洋槐枝。那根枝条陡然弹回去,上面残留的花儿便簌簌地落下来,落到外婆的围裙上。
像下了一场小雪。
小树摘够了花,就顺着洋槐树那干裂的树干溜下来,跳到地上,接着跳到外婆的身前。
他手里抓着一串花,摘了一朵塞进嘴里,甜丝丝的,透着一股特别的芬芳。
“外婆,给!”小树把装满花的布袋子递给外婆。
外婆接过,从中也摸出一朵花,送到嘴里。外婆的嘴唇像老槐树的树皮那般干裂与粗糙,牙齿松松歪歪的不剩多少了。她开心地笑起来:“可真甜啊!”
这棵洋槐树长在外婆家的屋后,每年这个时候,小树都会和外婆一起摘些花。
他跟着外婆进了大门,看着外婆把那扇掉漆的红木门重新关上,并用一根木棍顶住半扇门。
他站在那儿,春光明媚,院子里绿意盎然,空气里弥漫着说不尽的安然与喜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洋槐树叶,两手各捏着叶子的一边,放在嘴唇上,稍微润湿了,轻轻地吹起来。
树叶随着气流而颤动,发出一种清脆响亮、断断续续的“咻咻”声。
这声音一出,大树惊得停了下来。
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别人,大树松了口气,继续把树叶放在唇间吹。
一吹,却用力过猛,把树叶吹烂了。
大树退后几步,然后朝前跑去,高高地跳起来,从一根树枝上揪下几片新叶子,继续玩起来。
后来,他索性用嘴唇叼着树叶,查看着导航继续往前走。那树叶在他唇间起起伏伏地翻飞着,发出“噗噜噜……噗噜噜……”的声响。
沿着导航继续在这条僻静的小路上走了一会儿,等转了一个弯,大树就听到了热闹的车流声。
眼前是一条颇为繁忙的街道,街两侧开着一些小店,米面店、干货店、水果店、蔬菜店……街道的尽头便是那个半露天的农贸市场。
因为刚下过雨,市场摊位上的红色大伞还没收起来,伞下的人群被那红色映得也像染了一层红色,脸庞红红的,脖子红红的,手臂红红的。
喧闹的人群让大树心中忽然出现一丝焦躁,他驻足看了会儿,才咽着口水走了过去。
大树看到新鲜的鲈鱼,想着之前在餐厅吃的清蒸鲈鱼特别好吃,想买一条,但又怕处理不好鱼腥味。后来,他又看了一会儿笼子里咯咯直叫的鸡,也没有买,怕做起来麻烦。最后,他买了些鸡蛋和面粉,又买了一袋子番茄和几个红薯。他从农贸市场出来,路过一家超市,买了一些厨具。
他拎着沉甸甸的几大袋子东西回去,走到那棵洋槐树前的时候,已经累得腰酸背痛了。
他把袋子放下来,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在树下歇息。他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有多么缺乏锻炼。他忍不住倚着树,头靠着那粗糙干裂的树皮。
有一只蜜蜂从高处的花丛里飞下来,在大树面前嗡嗡嗡地转来转去。大树紧张地看着它。
他用余光看着左手的大鱼际。那儿有一个浅浅的疤痕,是很早之前一只蜜蜂留下的。
它在大树面前飞了一会儿,便失了兴趣,重新回到花丛中。
大树起身,提着袋子,匆匆朝住处去了。
到了住处,进了大门,大树把门反锁,走去厨房,路过豆苗的时候,停了下来。那16株豆苗快要到大树的膝盖了,但茎秆纤细,叶子瘦小,看起来真如路边的某种野草。
因为刚下过雨,地面上的浮尘被冲洗沉淀,便有更多杂物从泥土里探出头来,雨水在地面上侵蚀出数道细密的凹槽,像弯弯曲曲的蚯蚓。水流很难渗透进坚硬的地面,在院子里形成一片片水洼。
豆苗所在的那片区域,原本疏松的土壤,在被水浸透之后,沉淀成黄色的泥浆,和周围的地面截然不同,仿佛成了禁锢豆苗的囚笼。
怪不得大树来的时候,只在院子里看到几棵蒲公英,这儿的土地确实不适合植物生长。
大树沉吟着走向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