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菲,罗瑾琏,李树文,唐慧洁,王象路
1.同济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 上海 200092
2.大连理工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24
悖论持久内嵌于组织之中。海尔集团创始人张瑞敏说过: “在探索试错的过程中,目前要面对的矛盾和悖论是什么?”2014年,张瑞敏在中共中央党校发表“传统企业转型,面对的悖论与矛盾”的演讲,强调在颠覆性创新的探索试错过程中充满了需要面对和解决的矛盾与悖论;深圳智芯数据服务有限公司董事长何庆军在公司2018年年会上发表题为“在悖论中摸索,在煎熬中前行”的主题演讲,总结了创业以来如何在悖论应对中成长与发展。可见,悖论充斥在组织发展各个阶段。悖论理论超越传统组织理论与权变理论独断式或情境化的非此即彼选择观,作为处理矛盾但相互依存的要素同时实现竞争性需求的视角[1],也作为实践中可识别并用于决策的手段[2],受到企业家和理论学者的广泛关注。尤其对数智化变革而言,数智技术增强了企业环境的矛盾性以及混沌性[3],导致组织内大量竞争性需求的涌现。因此,悖论理论在数智化变革情境下的应用也逐渐受到重视,成为解释成功数智化变革的关键[3]。那么,如何保障持续有效地应对冲突需求以使得数智化变革有效推进呢?
已有悖论管理研究更多从态度和行为视角进行探究,识别出面对数智化变革悖论,接受并协同悖论的两极要素是有效应对悖论关系的积极策略[4]。然而,数智化变革过程的持续重塑特征也使得协同悖论的过程并非一蹴而就。它需要组织塑造一种动态能力[5],来保障这一过程持续推进,进而成功实现数智化变革。较少能力视角的悖论管理研究更多采用相关变量间接表征悖论应对能力,将传统研究简单移植到数智化情境,例如强调对员工悖论接受程度管理的动态能力[1]、动态能力框架下强调对资源基础更新的协调行动[6]、分别解决探索与利用的能力组[7],或者绩效指标[8]。可见,已有研究并未体现数智化变革悖论基于边界跨越与打破的根本形成原理,以及应对的动态性、持续性以及协同性。而情境是悖论管理[4]和能力建构[9]的重要考量要素。那么,如何深度融合数智化变革情境与悖论管理,基于数智化变革悖论的独特性,构建针对性的悖论管理能力有待进一步探究。
基于上述现实问题的紧迫性以及理论研究的缺口,本文围绕什么能力可保障悖论持续协同,以有效推进企业数智化变革这一核心问题展开。首先,综述数智化变革悖论类别以及数智化变革悖论管理。其次,基于数智化变革悖论内容、形成与管理特征,提出悖论协同能力这一构念,以表征持续协同数智化变革悖论的能力基础。在清晰界定其内涵的同时,识别出内浸式悖论协同能力和外拓式悖论协同能力两个维度。再次,探索悖论协同能力对数智化变革的推进效应。最后,从悖论协同能力构念有效性验证、作用机理、发展机制和跨层级研究等未来可研究方向进行展望。通过聚焦数智化变革情境,关注持续协同悖论以推进数智化变革的悖论协同能力,以期进一步拓展数智时代悖论管理和数智化变革研究。
随着数智技术的蓬勃发展,数智化变革已成为企业的核心战略。不同于传统变革与创新等情境,数智化变革涉及数智技术引入带来的破坏性冲击,以及被拓宽的利益相关者边界和更加紧密化的要素间关系。环境更具多元化与复杂性[3],使得组织内固有隐性或显性的矛盾但相互关联的要素——悖论愈发凸显[10],触发组织与员工重新考虑悖论的两极要素[11]。此时,数智化变革情境赋予传统悖论新内涵的同时也生发出新的悖论类别。
首先,基于数智化变革中的某一特定场景,例如战略更新和执行[12]、业务更新[6]、技术更新[13]、数字人力资源管理[14]等,学者识别出数智化变革所加强的传统组织管理中存在的组织悖论、学习悖论、归属悖论、绩效悖论及两类融合悖论等[15]。
组织悖论关注过程,涉及稳定与变革、标准化与差异化、自主与控制等[1]。数智技术挑战了传统部门协作、业务流程、跨组织管理。一方面,虽然已有技术基础满足大多数员工和部门需求,但数智技术为建构新平台以加强信息创造和部门共享提供契机,这进一步增强了组织面临已有技术利用和数智技术利用间悖论[13]。另一方面,数智技术也对组织已有业务与流程提出根本性挑战。面对技术嵌入产品与流程方式选择,组织面临聚焦数智技术协同作用而注重数智技术平台设计标准化和聚焦数智技术对需求的灵活适应而加强差异化设计间的冲突[16],以及开发新的设计和管理流程的流程焦点与在现有产品和服务中利用数字技术的产品焦点间的悖论[12]。更进一步,嵌入组织业务与流程的技术,需解决维持已有项目稳定性的同时实现项目对环境的灵活适应性间、已有标准化业务系统与流程和定制化的数智业务系统与流程间的相依冲突关系[10]。在数智化项目与业务管理过程中,企业面临自主与控制间的悖论进一步增强。例如,数字平台拥有者需要授予模块提供商和客户开发定制模块的自主权,同时保持一定的控制权以确保质量和一致性[10]。
学习悖论是变革过程中最常外显化的知识相关悖论类别,涉及变革过程中同时依赖和摧毁过去以创造未来[8]。战略更新与执行场景下,Danneels等[2]识别出战略制定和执行中的学习悖论。数智化变革战略设定时,要求企业能提出明确的方向与战略和不断吸收新见解和新方向之间的悖论;同时,新战略需将已有规模性和灵活与敏捷性的新要求相结合[2]。战略执行时,鉴于新战略与原有战略对组织能力提出不同的要求,需要员工依赖已有能力同时培养服务于新战略与业务的能力[6]。而在此过程中,由于新战略知识的欠缺,需要组织或成员进行自发互动与知识共享,而其模糊与不一致又使得组织建立正式知识共享程序以加强组织连接,进而产生正式和非正式知识共享间的悖论[3]。组织边界开放也为企业带来培养内部人员技能和合作与吸引外部合作伙伴资源间的悖论[12]。
归属悖论关注身份或人际关系,涉及个体与集体身份冲突[1]。企业为应对数智化冲击可能进行业务和战略变革,进而导致组织身份发生变化,员工与组织关系也会因此发生变化。此时,组织面临多元现有身份之间、已有身份与新身份间的悖论,员工面临个人身份与组织新身份间的悖论关系。例如,组织进行全球化战略变革时,面对全球化一致和区域差异战略,地区组织需迎合区域自主身份的同时推动全球数智化变革[2];公司由B2B(business-to-business)业务转型B2C(business to consumer)业务期间则面临B2B公司和全渠道零售公司的归属悖论[6]。而面对现状与未来,需要组织成员不断适应和改变以应对新机会的同时不丧失对个人目标和数智化变革愿景的清晰认知,且避免因激进数智化变革带来的组织身份破坏性冲击以及组织边界的消解使员工自身与组织割裂[2]。
绩效悖论关注目标,涉及不同利益相关主体间具有竞争性的多元目标[1]。不同于传统网络动态性低、规模小、多样性低的特征,数字平台成为企业的新运营模式,而其加剧的网络复杂性增加了灵活性和效率这一绩效悖论[10]。运营过程中新业务的增加要求企业不减少原有业务客户的同时吸引新客户[6]。最终,企业运营与变革要实现价值增值与创造。鉴于数智技术开源性和组织边界开放性,企业面临技术开源带来的社会价值和商业价值间的悖论,以及作为生态领导者领先的个体价值和赋能生态互补者的生态价值间的悖论[17]。
数智化变革过程中组织同样面临组织—绩效悖论、学习—绩效悖论和归属—绩效悖论等两类融合悖论。其中,组织—绩效悖论涉及手段与结果间的悖论关系。例如,数智技术利用要求企业能够同时实现数智技术效率和数智技术创新,即专注于降低运营信息技术(IT)成本和支出,同时专注投资技术创新以抓住商业机会[16]。数字人力资源管理过程中,数字技术带来的过程可预测、可监测和可量化等使得员工监管愈加便利、灵活、普遍和无边界,更加凸显了组织管理面临的定量计算与员工多元价值主张间、组织监控和员工隐私间、利润最大化和管理人性化间多重悖论关系[14]。学习—绩效悖论涉及培养未来能力和确保现在成功间悖论。数智化变革战略执行时,企业开发与培养未来能力的同时要不损害现有企业实践以成功完成短期交付[12]。归属—绩效悖论则涉及身份认同和目标之间的冲突。技术更新场景下,组织去除已有技术基础并在新技术基础上完成已有实践过程中,最先面临识别并处理组织内部信息缺失与准确性等信息管理问题,同时满足外部政府对信息完备性与标准化要求间的悖论。新技术应用时,企业进一步面临新技术服务于单一部门和推广新平台作为所有部门的信息管理解决方案间的悖论[13]。新技术引入的数智化项目执行阶段,同时要求组织专注数字化项目及部门个性化实践,又需发展整体思维以推动部门间信息共享,使项目服务于组织[3]。
其次,数字技术尤其人工智能技术侵入组织深度和广度的增强,催生了新的悖论类别。例如,在人—机协作方面,组织中人工智能(AI)与人超越传统二分视角,两者之间边界模糊化与关系复杂化,使企业面临使用机器替代人工的自动化(automation)和人机交互合作的增强化(augmentation)之间[18]、人类实质理性与机器形式理性间的悖论关系[14]。
综上可见,企业数智化变革过程中,面对外部新技术等冲击需要更新已有认知与战略,同时要主动跨越边界以建构数智化业务、数智化资源与数智化能力等,最终实现运营、流程与管理等的数智化[6]。此时,数智要素与传统要素持续共存于组织之中,但由于两者焦点的差异使得组织面临系列矛盾冲突[19]。这均需要组织进行及时有效的应对。因此,结合数智化变革特征与悖论内涵,本文将数智化变革悖论定义为由边界跨越与打破导致组织内各层级数智要素与传统要素间持续矛盾却相互关联的要素关系[1]。已有数智化变革悖论类别见表1。
表1 数智化变革悖论类别
对数智化变革悖论管理的研究包含单一时点的静态研究和跨时间的动态研究两类。基于对特定悖论管理的关注,部分研究者聚焦识别特定场景下组织面临多元悖论的差异化管理,或对某一特定悖论进行深入探究[18]。随着对数智化变革和悖论动态演化特征认知的逐步加深,学者开始探究动态悖论管理。一方面,认为悖论持续存在于数智化变革过程之中,且同层级或跨层级不同悖论间相互影响与嵌入[3]。另一方面,识别出面对动态演化的数智化变革悖论,对其管理具有螺旋效应,可产生恶性循环或良性循环[20]。因此,识别悖论间的连接与嵌套关系,并探究如何跨时间和跨层级维度持续管理悖论以产生螺旋递升效应,成为学者关注的焦点。
针对静态悖论的管理,已有研究从对悖论的态度和行为两方面进行探究。看待矛盾要素的方式影响问题处理,而接受和防御是悖论管理的两种初始态度反应[4]。面对组织内悖论,接受悖论,即相信存在实现看似矛盾两极要素共存的方案,是推进和实现数智化变革的基础,而对其采取抗拒与规避等防御性反应最终将制约组织数智化进程[16]。接受悖论的基础上,组织针对不同悖论采取差异化的悖论应对实践[15]。例如,基于行动方式和行动参与度不同,企业可能采取选择单一悖论极点的分离策略、协调悖论两极要素的整合策略、制定方案而不采取行动的假装策略以及无视悖论的规避策略[13]。以上不同策略可以应对数智化变革中出现的单一层级悖论[13],或不同层级间的嵌套悖论,例如数字平台网络背景下组织需同时解决网络层、组织层和模块层间相互嵌套的悖论[10]。最终,差异化的悖论管理行动影响企业能否成功实现数智化变革[13]。
针对跨时间的持续悖论管理,一方面,鉴于数智化变革过程中涌现的悖论可能重复出现也可能差异化演进,部分学者关注对同一悖论跨时间的持续管理[13],或基于数智化变革演进阶段,对所产生不同悖论的管理进行了研究[7]。例如,数字基础设施变革的启动、培育与成长阶段需要匹配不同领导行为和组织结构支撑[7],或采取混合或平衡的管理响应以培育能力来管理悖论[16]。另一方面,鉴于对某一悖论的管理与应对会引发同层级或跨层级新的悖论产生,部分学者关注不同悖论间的连接和嵌套效应,探究跨时间和跨层级相互关联悖论的持续管理。学者描述了数智化变革不同阶段悖论间由于应对前一阶段悖论触发后一阶段悖论的过程,并对每个悖论管理行为及其影响进行解构[6]。不同的悖论管理行为可能产生推进或阻碍组织数智化变革的不同影响,例如分离和整合是产生悖论应对良性循环的积极行为响应,而假装和规避等不注重或不采取相应行动的悖论应对是恶性循环的导火索[13]。当行为产生恶性循环时,可借助支持性行动者打破循环周期、重塑核心行动者的反应并嵌入组织内部,促进由恶性循环转归为提升绩效的良性循环[20]。同时,鉴于企业不同阶段面临情境和悖论特征存在差异化,应结合多元的积极悖论响应策略进行动态调整[1],以实现悖论要素间的平衡与协同增效[16]。
静态和动态的悖论管理研究更多关注具体的悖论应对态度和行为实践,较少能力视角的悖论管理研究更多采用相关变量间接表征悖论应对能力。例如,从领导力出发,组织动态能力强调对员工悖论张力接受的管理,即组织领导者能够应对环境转变并带动组织成员加强对悖论性张力的接受程度[1];或从资源行动出发,将动态能力作为框架分析协调行动,关注通过迭代更新组织资源基础以减弱数字战略执行中资源和战略不一致引发的冲突[6];或单纯将分别应对悖论两极要素的单一能力结合为二元能力组,例如将实现探索的拓展能力和实现利用的合法化能力集合为解决探索与利用悖论的能力组[7],其本质上仍聚焦单一极点要素应对。此外,也有研究基于绩效指标等间接验证悖论应对能力[8]。
综合以上分析,已有数智化变革悖论管理研究更多从态度和行为等不同视角对如何有效应对悖论进行探究,并识别出组织能力是获取并维持企业核心竞争优势的重要因素,也是悖论管理的重要指标。例如,基于领导力[1]、资源管理视角[6]的传统动态能力,或独立应对悖论两极要素的能力组合有助于悖论应对[7]。然而,一方面,如何融合数智化变革悖论的根本形成原理建构有针对性的悖论管理能力有待进一步探究。鉴于情境是悖论管理[4]和能力建构[9]的重要考量要素,数智化变革情境具有其特殊性,例如管理由于组织已建构边界被冲击所形成数智化变革悖论,对开放边界提出了更高需求。而将传统动态能力或传统能力组合简单移植到数智化变革悖论管理情境,无益于从深层次剖析数智化变革这一特殊情境下的悖论管理能力。因此,有必要将情境与悖论管理能力深度融合。另一方面,虽然已有研究关注到对数智化变革悖论的跨时间动态管理,但并未延展至能力维度,因此有必要将数智化变革悖论管理的核心特征——持续协同悖论要素纳入能力视域下的悖论管理研究。组织数智化变革并非一蹴而就,其间相互嵌套和动态演变的悖论持续存在。这要求突破已有单一时点思维下对悖论管理能力的探索,将时间维度纳入分析,识别保障悖论要素持续协同以成功实现数智化变革的基础条件。然而,面对企业数智化变革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悖论应对,结合数智化变革悖论及其管理的核心特征,应建构何种针对性的能力保障数智化变革悖论持续协同不得而知。
基于结合数智化变革悖论及其管理核心特征,针对性建构保障数智化变革悖论持续协同的动态能力的迫切需求,本文提出悖论协同能力构念以表征持续协同悖论的能力基础,并清晰界定其内涵、识别出其构成维度。
持续和协同内嵌于悖论理论[1],是数智化变革悖论管理的核心特征。就数智化变革悖论的持续性而言,一方面,悖论两极要素可能一直存在于组织之中,例如自主性与监管悖论;另一方面,悖论间的联结性与嵌套性加强了悖论在组织中的持续特征。不同悖论间相互纠缠、影响与嵌入,例如相同层次级别对一种悖论的管理可能产生另一种悖论[13],跨层次级别的不同悖论间也会相互影响[10]。就协同而言,悖论应对强调“接受—协同”逻辑,不同于以往的非此即彼选择观,悖论理论强调“两者都”逻辑。行动者区分和协调相互矛盾的因素,以产生对双方有利的做法和安排以达到整合协同[4]。同时,企业数智化变革作为一个持续的系统性重塑过程[5],不断激发矛盾要素,这更加强化了持续协同数智化变革悖论的要求。综合以上分析,对数智化变革悖论的管理并非一蹴而就,应是持续的过程[3]。同时,强调在接受悖论的基础上,通过灵活采取分离和整合等行为实践促使悖论两极要素实现协同增效。而要成功实现数智化变革,需要组织塑造一种动态能力[5]来保障持续的悖论协同过程。
动态能力被众多研究认为是一种可以通过过程演化来突破资源刚性束缚、以可持续推进来应对复杂动态环境的典型条件基础。其认为组织通过重新配置与更新资源以快速应对外部变化[21],帮助企业摆脱路径依赖的“惯性陷阱”,克服核心刚性缺陷,进而保障短期绩效和长期竞争优势的获取。可见,动态能力同时关注过程与保障可持续,这为探究实现悖论协同过程持续推进的基础条件提供了理论依据。然而,传统动态能力的主导逻辑为通过建构边界获取竞争优势[22],这与数智时代表现出的边界开放不匹配。组织引入数智技术所带来的数智化变革冲击了组织已建构的边界。在组织数字化特征逐渐增强的过程中,对传统企业的认知、结构、资源、流程等带来革命性冲击。这种冲击使得产业边界、组织边界、部门边界甚至产品边界等变得模糊[23],例如组织结构形态向边界无限延展的网络化转变,从单个企业向跨领域多主体的协同创新网络转变;数智技术连接性推动知识、技术等多元化资源实现跨边界流动,进而自发生成知识共享平台、数智创客空间等平台性资源。因此,有必要结合数智时代边界开放的独特性,针对性地构建数智时代悖论应对的动态能力。
针对组织已建构的固有边界,组织面临数智化变革战略制定等主动跨越边界,以及面对环境变化和新需求被动打破边界时形成的矛盾冲突。换言之,基于边界作用力方向的不同,综合分析数智化变革悖论的形成可知其存在两种形成原理:一是由外向内作用于组织已建构边界的力量导致悖论产生;二是组织由内向外的跨边界作用力导致悖论的形成。例如,数智技术引入导致组织数智化变革方式选择悖论。数智技术促进了计算机设备与数智产品信息之间的分离,使得产品创新相关资源可以从产品实体中抽离出来,移植到其他数智场景中。这导致组织面临可通过打破传统业务边界实现从内到外的数智化变革,或者在原有业务流程基础上以模仿形式带入数智技术,实现从外到内、从点到面的数智化变革选择间的冲突关系。在解决数字化变革方式悖论之后,由于数智化变革强调循序渐进,而非一蹴而就、全盘否定原有技术与业务,这就需要传统企业表现出稳定性特征,以保障数智化变革的顺利推进。而数智技术的自生长性要求组织持续关注现有技术与数智技术间的重组可能性,企业需不断打破已有技术认知、业务与能力边界[23],充分抓住数智化机会实现快速迭代创新,形成维持稳定与数字创新之间的矛盾关系。此时,要求组织边界开放与灵活转换,即组织在推动悖论协同过程中开放边界与主动打破边界,积极进行内部资源和能力建构以及外部获取,以实现悖论要素协同。
综合以上分析,突破传统动态能力强调的边界建构,结合数智时代边界开放性,以及与数智时代悖论协同推进过程的独特性相适配,本文提出悖论协同能力(paradox synergy capability)。其可作为反映保障持续悖论协同过程的能力基础,强调组织能够通过对数智要素与传统要素间的相互联结与转换以持续有效的管理数智化变革悖论,实现变革目标。从概念内容上来看,悖论协同能力包含悖论内两个要素之间的协同。从概念属性上来看,悖论协同能力是一种在数智化变革进程中应对悖论关系而形成的典型动态能力,旨在保障悖论协同过程的持续推进,并在保障协同过程中表现出悖论指向性、动态协调性与过程转换性特征。其中,悖论指向性表现在悖论协同能力能够保障组织针对具体悖论采取对应的协同实践;动态协调性表现在悖论协同能力能够保障悖论两极要素间的动态平衡与转换;过程转换性表现在悖论协同能力能够保障识别、判断、联结、转换的悖论协同过程得以持续推进。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命题:
命题1:悖论协同能力是指数智化变革过程中,组织突破已建构边界,通过将数智要素与传统要素间持续冲突形成的悖论两极矛盾要素进行相互联结和转换的多重协调,推动变革目标实现的能力。
回归数智化变革悖论形成的本源条件——边界跨越与打破,可见数智化变革过程中由于不同方向作用力对组织已建构边界冲击形成两类悖论,即外部环境冲击组织已建构边界所形成的内浸式悖论和组织主动跨越边界形成的外拓式悖论。而不同类别悖论对管理能力提出差异化需求[7],因此,要实现持续悖论协同需要通过内部建构和外部拓展实现内浸式悖论协同和外拓式悖论协同,形成内浸式悖论协同能力和外拓式悖论协同能力。
内浸式悖论协同能力,体现为针对数智化变革带来的外部要素对组织已构建边界的冲击所形成的内浸式悖论,需要其能够向内开放边界,通过更新数智化认知与搭建协同网络平台等新资源的建构来协同悖论要素以推动变革目标实现。例如,不同于传统线性的外部竞争环境,以动态、模糊性与无边界为核心特征的数智化环境为组织运营与管理带来巨大冲击[13]。此时,传统管理者为降低环境复杂性所优先采用的稳定式、分布式、简序式认知方式难以重构认知边界,为数智化变革启动带来挑战。此时,需要组织对数智化变革进行意义建构[11],塑造外部环境适应柔性,以动态应对数智化环境与组织现状间的冲突。企业执行数智化变革决策,引入数智技术不可避免会冲击组织原有业务流程边界,组织需要在原有产品和服务中利用数字技术,同时开发新的设计和管理流程。此时,组织内部搭建创新共享平台,可实现当前组织实践以新产品为中心,同时加强持续的产品优化[12]。
外拓式悖论协同能力,体现为针对数智化变革要求组织主动跨越边界而形成的外拓式悖论,需要其能够向外开放边界,通过跨流程和决策边界联通以及外部生态延展协同悖论要素以推动变革目标实现。例如,客户价值主张为首的数智化背景下,组织既要满足已有客户群体的规模化、同质性需求,又要采用主动性逻辑以满足客户定制化需求[10]。此时,组织需扩展传统业务流程柔性,有效协调定制化需求与传统标准化需求之间的冲突。同时,数智时代的企业战略逻辑已经由竞争走向共生[24],然而突破边界实现共生过程需要企业以目前绩效作为变革支撑[2]。在此背景下,组织主动打破边界进行跨界的数据与伙伴资源获取与联结,通过外部拓展与数字参与者(利益相关者)形成价值共创关系,同时利用外部资源与能力优化和升级组织已有业务,实现短期绩效和长期生态优势间协同。
综合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命题:
探寻高质量发展新思路 开启刊企合作新局面——记2018年《国际石油经济》理事会议暨石油经济信息交流会本刊编辑部 5 98
命题2:基于对组织打破与跨越边界所形成悖论的管理,悖论协同能力可分为内浸式悖论协同能力和外拓式悖论协同能力两个维度。
漫长系统性的数智化变革过程中充斥着悖论[11],而有效的悖论应对是推进并实现数智化变革的关键[13]。悖论协同能力是数智化时代组织悖论管理的专有能力,具备悖论协同能力的组织能促进数智业务跨越和组织架构变革,最终提升数智化变革的外显绩效。
数智业务跨越是指组织能够有效应用数智技术与资源以支持和提升业务目标的过程[25],强调数智技术与业务流程融合。悖论协同能力体现出动态能力与悖论应对的双重属性特征,能够推动组织整合重构数智技术资源和已有技术资源,进而推动组织数智业务跨越。以往研究发现,在数智时代,组织适应变化环境的动态能力既能帮助企业进行数据原生的流程开发,也能帮助企业基于现有流程进行数字化升级[26]。因此,具有动态适应与调整性特征的悖论协同能力将推动组织整合重构数智技术资源与传统技术资源,进而促进组织扩展业务运营,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积极整合数智化业务与组织现有业务,最终促进组织数智业务跨越。此外,具备悖论协同能力的组织能够识别数智化变革导致的组织矛盾要素,并同时采取看似矛盾实则相互促进的行为进行应对。例如,既采取开放行为吸收前沿数智技术知识,又采取闭合行为利用成熟技术知识[4]。此时,组织在复杂情境下协调冲突的能力不仅有助于提升组织对变革过程中所需数智技术知识的积累,还能够更好地帮助企业实施知识整合,将积累的新旧知识应用到现有业务运营之中,最终实现组织数智业务跨越。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命题:
命题3:组织悖论协同能力积极影响组织数智业务跨越。
组织架构变革是指组织为匹配外部情境变化,对组织的层级关系、部门内部和部门间分工协作关系等进行变革调整的过程[27],其同时关注组织稳态被打破后的被动调整,以及识别外部环境变化主动的适应性调整。一方面,为应对战略变化带来的悖论,具备悖论协同能力的组织能够调整分工与协作关系以管理悖论,促进组织架构变革。组织运营与发展是动态化、集成化与系统化的复杂工程,过程中不可避免面临战略调整,而战略变化引起组织工作重心的转移,激发系列矛盾冲突。悖论协同能力作为旨在促进实现组织变革目标的能力,会采取多重协调过程以协同冲突要素。基于“战略—架构”范式,匹配合适的组织架构是实现差异化战略的必要条件。此时,具备悖论协同能力的组织会通过多重协调机制,例如对组织内分工与协作方式进行调整和再设计等,来解决冲突以实现更新战略的落地。另一方面,具有悖论协同能力的组织更容易突破组织惯性的抵抗力,促进组织架构的调整。主动建构性作为组织悖论协同能力的特征之一,强调组织对外部环境适应柔性以及对资源的灵活调整、配置与利用。已有研究表明,组织对资源的整合与重构等能力促使组织操作惯例的更新与重组[21],进而促进组织内部的架构变革并为数字化转型提供支撑保障[26]。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命题:
命题4:组织悖论协同能力对组织架构变革产生积极影响。
数智化变革过程中充斥着系列悖论,而管理变革实质上就是管理悖论关系[11]。因此,数智化变革的成功,需要解决组织中存在的各种悖论。组织悖论协同能力可以利用看似矛盾实则统一的要求与支持行为,充分协调组织内外的资源来达到组织特定目标。这有助于进一步提升数智化绩效,即组织在特定时期内运用数字技术和智能技术,通过解锁组织,提升技术灵活性,在人类和技术之间建立增值和可持续的协同效应,最终对组织运营水平与生产效率的提升程度。一方面,具备悖论协同能力的组织能够持续协调由于数智技术导入组织而引发的各类冲突,从而将数智技术转化为生产力工具服务组织发展。例如,数智化变革初始阶段,如果管理者简单依赖工业时代商业逻辑很难充分利用数智技术带来的机遇实现彻底变革。组织悖论协同能力能够很好地将数智化认知与传统认知相结合。这既在一定程度上让管理者打破认知边界理解数智技术带来的工具性与改变性,又会以传统思维对其进行认知,进而将数智技术转化为组织运营与生产的新动能。另一方面,悖论协同能力作为突破边界限制的动态能力,有助于组织更广范围地整合资源,例如组织已有资源、新引入的数智化资源以及组织外部互补资源。同时,组织能够根据环境变化更灵活地调配资源以协同悖论矛盾要素,进而推动数智化变革进程[28],提升数智化绩效。因此,悖论协同能力不仅有助于将数智技术工具化以服务组织运营,而且还能通过跨边界的资源调动与有效的协调来促进变革目标实现。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命题:
命题5:组织悖论协同能力对组织数智化绩效产生积极影响。
本文在综述数智化变革悖论类别和管理的基础上,扎根数智化变革情境,从动态能力视角提出保障数智化变革过程中持续悖论协同的能力——悖论协同能力,并对其内涵进行界定。同时,结合数智化悖论形成的根本性原理,解析出其包含内浸式悖论协同能力和外拓式悖论协同能力两个维度。最后,通过理论推演悖论协同能力对包含数智业务跨越、组织架构变革、数智化绩效等数智化变革成效的影响,从而论证悖论协同能力构建的重要性。悖论协同能力提出逻辑和预期影响如图1所示。
图1 组织悖论协同能力提出逻辑与影响结果
首先,聚焦数智化变革情境,识别出数智化变革过程中悖论的形成原理和核心特征,进一步深化数智化变革悖论研究。具体而言,情境是悖论研究的重要影响因素[29],已有关于悖论研究大多聚焦传统情境,数智化变革悖论仍处于起步阶段,且更多将其置于传统悖论框架下进行研究。例如,部分学者针对传统悖论研究总结的悖论类别框架:组织悖论、学习悖论、归属悖论、绩效悖论和两类融合悖论[1],结合数智化变革情境进行探索,或扎根某一特定数智化变革场景对矛盾且相互关联的悖论要素进行探索[13]。整体而言,对数智化悖论研究呈现相对碎片化状态。本文在梳理已有数智化变革悖论研究基础上,结合数智时代边界开放的核心特征[23],识别出数智化变革悖论基于边界打破与跨越的形成本源以及内容本质,是基于数智化变革过程中持续经历的传统要素和数智要素之间的冲突,进一步深化数智化变革悖论研究。
其次,不同于已有研究从态度、行为和传统能力视角对数智化变革悖论管理的探索,本文将数智化变革悖论及其管理的核心特征纳入动态能力框架,提出悖论协同能力构念,并识别出两个维度,拓展了数智时代悖论管理研究。具体而言,数智化变革的持续系统重塑特征以及相互连接和嵌套悖论的持续协同需求[10],使得数智化变革悖论协同过程并非一蹴而就。为保障这一过程持续推进以成功实现数智化变革,需要组织塑造一种动态能力[5]。而已有少量能力视角的数智化变革悖论管理研究更多使用传统动态能力[6],或传统能力组合[7],或使用绩效指标间接表示悖论应对能力[8]。本文将数智化变革悖论和悖论持续协同应对的核心特征融入动态能力框架,提出针对性的悖论协同能力构念,以表征持续协同数智化变革悖论的能力基础。同时,鉴于管理不同类别悖论对能力提出差异化需求[7],本文回归致使数智化变革悖论形成的边界跨越和打破的本源条件,针对所形成的内浸式悖论和外拓式悖论,区分出应对不同悖论的两类能力:内浸式悖论协同能力和外拓式悖论协同能力。超越原有简单移植到数智化变革情境下的宽泛动态能力,或过于细化地聚焦应对某一类别悖论的能力组,该维度划分深度结合数智化变革情境,且涵盖对各类数智化变革悖论的管理,有助于更深入和系统地探究保障数智化变革悖论持续协同的能力,进一步拓展数智时代悖论管理研究。
最后,响应Vial[24]从动态能力视角研究数智化变革的呼吁,本文对能力的关注为数智化变革研究中一些成熟构念关系提供了新的见解。不同于已有研究将传统动态能力数字情境化而提出的数字能力[5],本文深入数智化变革的本质特征,即数智化变革过程中面临一系列冲突但需共存的要素,其本质上充满悖论性[11]。通过将数智化变革与悖论研究深度融合,识别出悖论协同能力。在此基础上,从理论层面论证悖论协同能力对多个数智化变革相关构念的影响,拓展了能力视角的数智化变革研究。
未来可从验证悖论协同能力构念和维度、检验和拓展悖论协同能力作用机理和发展机制、探析跨层级适用性及相互作用等方面进一步开展研究。
首先,验证悖论协同能力构念以及划分维度,即内浸式悖论协同能力和外拓式悖论协同能力的有效性。悖论协同能力旨在捕捉持续悖论协同以推动变革的能力,涵盖数智化变革全过程;基于对组织边界开放所形成悖论的管理而提出的悖论协同能力两维度涵盖数智化变革悖论全种类。未来研究可通过调研处于数智化变革不同阶段的企业,访谈已经完成、正在进行和计划进行数智化变革企业的管理者与员工,并辅助收集数智化变革企业网络资料,确定悖论协同能力的有效性。在此基础上,结合扎根理论研究方法和问卷调查方法开发悖论协同能力量表,实现悖论协同能力由理论论证向实证研究的拓展。同时,可进一步验证悖论协同能力与悖论应对相关构念的差异以及增量预测有效性,例如已有研究论证与悖论接受相关的组织动态能力、悖论应对战略与资源相关的协调行动,以及知识视角探究实现探索与利用间协同的双元能力。
其次,确定悖论协同能力构念有效性之后,进一步检验悖论协同能力对数智化变革推进和目标实现的作用机理和过程机制。例如,验证本文提出的数智业务跨越、组织架构变革和数智化绩效等数智化变革结果,以及探索更广范围的潜在影响结果以检验悖论协同能力影响复杂性。同时,可进一步探索悖论协同能力产生影响的中介机制,以及在此过程中不同类别的组织悖论协同能力发挥影响路径是否存在差异。数智化变革强调边界开放,组织已有边界被冲击导致悖论形成的同时,也加强了组织内外的连接性,不同类别悖论协同能力可通过强化不同范围和层级的连接而发挥效用。其中,内浸式悖论协同能力更多强调通过认知和资源等内部建构方式协同悖论,或可通过增强数智网络嵌入影响变革成效。例如,内浸式悖论协同能力在实现数智化目标过程中调动各种协调机制,此时更有可能搭建数智平台连接多方主体,进而强化数智网络嵌入。外拓式悖论协同能力强调通过跨边界联通等外部拓展方式协同悖论,或可通过价值共创获取竞争优势。例如,外拓式悖论协同能力为企业打破边界与外部建立合作、搭建价值网络提供基础,有助于企业利用网络内互补性资源实现价值共创。而数智网络嵌入和价值共创均为更好的资源共享与资源交换、摆脱资源阙值限制提供机会,有助于促进数智化变革成功。
再次,探析数智化变革情境下悖论协同能力的发展机制。动态能力的发展机制需充分考虑情境和环境变化[9]。针对数智化变革情境,如何培育持续积极应对数智化悖论的悖论协同能力?尤其是,数智技术的广泛拓展与应用丰富了数智化变革悖论应对的工具和手段[13],数智技术是否及如何影响悖论协同能力培育?未来研究可将组织层、员工层和技术层等不同层次影响因素纳入数智化时代悖论应对情境,探究悖论协同能力的影响因素。例如,管理者认知和认知解释活动是影响动态能力的关键因素[9]。结合悖论应对通常以认知为起点[4],数智化变革情境下的数智意义建构可能影响组织悖论协同能力。换言之,对数智化变革意义进行解释并统一变革认识的过程,可帮助组织接受数智化变革中冲突和矛盾要素的整合协同,建构化解悖论的战略框架来提高持续有效应对悖论的悖论协同能力。
最后,开展跨层级悖论协同能力研究。本文仅就组织层悖论协同能力进行探究,鉴于组织内悖论的相互影响与嵌入特征[3],数智化变革过程中产生的组织层悖论会向下传递至员工层,使得员工同样面临数智要素与传统要素之间的矛盾冲突。例如,数字时代企业为实现其战略目标并保持竞争优势,必须定期更新其数字技术和基础设施[13],此时不断更新的数智技术冲击既有业务技术使用边界。员工既要依赖原有技术应用基础,找到技术之间的逻辑共性,也要跳出原有业务实施经验,发掘数智化技术的特性。由此催生出既有业务技术和数智业务技术应用间的悖论。可见,员工层数智化变革悖论形成也与边界打破息息相关。未来可检验悖论协同能力在个体层的适用性,以及个体与组织层悖论协同能力的相互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