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松良
1
淑娴在她订婚后的第二天下午,特意过来看我,大概是想给我这个前男友一些安慰吧!我租住在临街的一栋建筑里,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套间。
夏季天气炎热,淑娴一进屋就快乐地走进卫生间补妆。我跟过去,看到她在使用廉价劣质的化妆品,忍不住说:“别化了。”我直接把她的化妆品丢进垃圾桶里。
她不知道我为什么扔掉她的东西,用质疑的目光盯着我。
我说:“淑娴要用最好的。走吧,我们去买新的!”
然后,我拉着她下楼。我们先去了天润商场,在专柜我为她买了全套化妆品:洗面奶、爽肤水、乳液、粉底霜、定妆粉、睫毛膏、眼线笔、卸妆水……卡一刷,我将近八千块就到天润商场的账上去了。
淑娴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告诉淑娴,钱就是赚来花的,不花钱赚钱做什么呢?她还是不能接受。毕竟,相对于她的消费水平,现在这样的消费可以算得上是花钱如流水。但是为她花钱,我愿意。
在商场的镜子前,我帮淑娴化妆,看得导购员直发愣。我发现原来为一个女人化妆是这么温馨的一件事。
“靓女!你好有福哦!找到这么好的老公!”导购员羡慕地拍淑娴马屁!
走出天润商场,我跟淑娴说:“能舍得花钱的,走到哪都受欢迎!”
时间还早,我又带淑娴去影视城看电影,她被电影里的情节感动得直掉泪。我把她拉进怀里,她把泪水和鼻涕一起抹在我的衣襟上。
从电影院走出来,夜雾有点儿浓,我蹲在淑娴面前说:“上来,我背你回家。”我不愿意她在夜里走路。
淑娴趴在我的背上很快乐。我因为淑娴快乐而快乐。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肖琳每回看到我总会很兴奋,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我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照顾淑娴,让她一辈子快乐下去。看得出来,她已经不舍得走了。
可是,淑娴住了不几天,就苦着脸跟我说她父亲非要她回去。
该做的工作都做了,挽留的话也说了一大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住她。想了许久,我说:“乖!等到星期天我送你回去!”
她说,好吧。
在我身边,她习惯不思考,一切由我说得算。
第二天是星期五,周六就要送淑嫻走了,我准备在她走之前,带她出去逛逛。于是,开完早会,我就开车载上她去万花谷。
万花谷是一个鲜花盛开的爱情圣地,我希望鸟语花香的浪漫能帮我留下淑娴。到了周六,我或许会跟淑娴的父亲欧老头做一场较量,就是他的女儿我要定了,谁也别想抢回去。
淑娴从没见过这么多花,抬头是花,低头是花,远望是花,近观还是花。
一进入万花谷景区,淑娴就不停地大呼小叫。
她问我:“怎么会有这么多花?”
我回答她:“因为这里的名字叫‘万花谷’,有烟雨花海的美称。”
万花谷的烟雨花海景点,由一座人工湖以及一大片薰衣草组成,庞大的资金堆积出了这么一个让人燃烧激情的地方。
所谓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酒店、有鸟语,别说淑娴没见过,我也是来这座城市打工后才见到的。
我带淑娴看了烟雨花海的浪漫,又带她去看睡莲,去沙滩上放风筝,去桃园看桃花。我们嬉戏在薰衣草之间,放纵在桃花盛开的地方,我们的爱流连在烟雨湖和万顷花海之中。
我们背靠着背坐在花丛底下,她问我:“城市怎么可以有这么美的地方?”
我告诉她:“还有更美的,可是你就要走了。不然,改天我带你去看。”
听到“要走了”三字,淑娴的心似乎一阵沉重,她的神情黯淡下来。
晚风稍稍吹乱了她的刘海,我趁理顺她头发的机会,故意把温热的气息吹到她耳朵根。
晚上,在淑娴冲凉的时候,肖琳突然给我打来电话。我接起来电话,听到她说:“下来!不然让你后悔。”
我立即跑到窗口去,她正靠着她那辆保时捷站在楼下,仰望着我的窗口。她看到我了,朦胧的夜色里,我感觉得到她的笑,笑容里有风和日丽的味道。
从淑娴来我这里到现在,十多天了,她终于出现了!
我对着卫生间喊了声:“淑娴,我出去买包烟。”就飞也似地下楼了。
看到肖琳我很兴奋,我蹿到她身边抱着她问:“失踪这么久,你去哪里了?”
“不想打扰你们。”她笑着回答。
她踹我一脚,然后沉默下来。她一安静,我感觉周围空气都不流动了,我在心里想:她是来挑事儿的吗?
过了一会儿,她咧嘴一笑,我感觉她的笑里藏着刀。
我不可以再跟她纠缠,即使我也想她,但是不可以!我很清楚她在我心中的位置,也很清楚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但她是我老板的女儿,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如果她以后对我没兴趣了,我连块抹布都不如。
我就是一个打工仔,和肖琳相差十万八千里,我们的感情是见不得光的,只能藏匿在黑暗里。肖琳或许对我是动过情的,曾提出和我远走高飞,去国外定居都可以。可我不愿意,如果我跟老板的女儿私奔了,公司的同事、身边的朋友怎么看我?
肖琳讽刺我,说我实际上只是个没有勇气的胆小鬼。我没胆量抛开世俗,没勇气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我更不能对不起对自己恩重如山的老板,所以我只能拒绝。
我该庆幸我是胆小鬼,还是该鄙视我自己呢?
肖琳似乎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望着我出神。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摸着她手上的一道伤疤,问怎么回事?她顺势说没什么,把手缩回去,一直藏在身后。
又站了一会儿,肖琳说:“你快上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我没动,想确认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去吧,我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她说。
我听到肖琳吞口水的痛苦声音。她分明在撒谎!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立即拔腿上楼,没跑几步就听到她喊:“你的烟呢?”
“烟?我没带烟下来。”我才反应过来,她是提醒我买烟。
我立马又想往小卖店去,但是她已经把烟塞到我手上了。
我接过来道声“谢了”,“嗖”地一下跑回楼上,急急忙忙跑到窗口。我看着她钻进车子,很久之后才离开。
夜里,淑娴已经睡着了,我却睡不踏实。睡不着的人喜欢翻来覆去,可是我不能翻,怕吵醒身边的人。
好痛苦!我爬起来,披了件衣服去客厅。我站在窗前抽烟。烟是今晚肖琳给我的。
我一直往楼下望,我在望什么呢?我明白了,是想找那辆保时捷。可是已经没有了,肖琳不会再出现了。我心想,她今晚或许是特意来跟我告别的,我们从此会形同陌路。
我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掉下来。
淑娴陪我跑了六年的“马拉松”,肖琳却用她的霸气专制,用极短的时间在我的心坎上狠狠地烫下了一枚烙印。
2
到了星期六,我打出租车把淑娴送到欧老头那里。
淑娴的嘴闲不住,给欧老头讲述她在我这边这十几天的奇闻趣事,快乐写在她的臉上。
欧老头无奈地叹气,他为女儿未来的华衣锦食着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因为我曾对他说过,我能让淑娴一辈子都像孩子一样开心。而淑娴订婚的那天,欧老头未来的女婿刘小星说:“叔叔,我是快餐连锁店的老板,平时很累的,以后有淑娴帮忙,就不用再那么辛苦了。我们夫妇同心协力,将来肯定会挣更多的钱。”
淑娴回去后,在她未婚夫那里待了一个星期,他没带她逛过一次街。白天他要睡觉、要进货、要查账,晚上他还要做生意。
每天,淑娴坐在收银台收钱,没客人来付钱的时候,她就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淑娴曾跟我说,想着未来长长的几十年就这样过,有时候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淑娴跟未婚夫说不上话,除了做生意赚钱,他什么都不懂,不会陪她看肥皂剧,不会为她洗衣服,不会摸着她的头发说:“傻瓜,别怕,有我呢!”
其实,淑娴喜欢追星,喜欢小饰品,喜欢衣服和美食,更喜欢有情趣的帅哥。
淑娴哭着给我打电话,哭得我骨头发麻。
我说:“淑娴,要不你再过我这边来玩吧,等你们结了婚,你就没自由了,我想尽量多陪陪你,哪怕是一秒钟。你过来,我带你去虎门看炮台,去东莞逛女人街。”
淑娴破涕为笑,第二天就赶过来了。
我让淑娴去学插花,学化妆,隔三差五地带她去旅游。
我已经忘了肖琳。直到一天中午,接到肖琳的电话,我感觉电话那头的她气若游丝。我慌忙拉起淑娴夺门而出。
“司机,快点儿开!我可以加钱!”我喘着粗气对出租车师傅说。
师傅一听加钱,把车开得飞快。
我用钥匙打开肖琳的房门。
肖琳躺在床上,她面色惨白。我立刻抱起她往医院跑。
医生说,肖琳心肌严重缺血,她的病跟情绪有关。
我为这个女子倍感心碎。
肖琳的哥哥肖峰接到我的电话后,放下手头的工作,从外地赶回来。他一来就坐在床头,握着肖琳的手。
医生确认肖琳的病情稳定后,肖峰起身拍了拍我的背,示意我跟他出去。我对淑娴说:“我们出去一会儿。”
我随肖峰走到停车场,他打开车门的瞬间,我抢先一步冲到驾驶员的座位上,以他现在的情绪我觉得他无法开车。
“开车。”肖峰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命令我,可是没说去哪里。于是,我把车开出医院大门后,我就不知该往左开还是往右开了。
我刚一停下车,肖峰眼睛里就闪过一道光,令我不寒而栗。我往左边拐了个弯,只能继续开。
肖峰一直不出声,他的沉默里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威力。我想该面对的始终还是要面对的,于是把方向盘打个弯往郊区去。
在一处安静的公路边,肖峰突然叫我停车!我立即刹住车。
他下车,我停好车也跟着下去,并站到他面前。
我闭上眼睛等着他的拳头,我不知道他一拳打下来,自己会不会死。
从接到肖琳电话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幕。
我让肖琳开心,我就是他们家的座上宾;我让肖琳难过,我就是他们家的罪人。何况她为我病得这样严重。
“睁开你的狗眼!”肖峰命令道。
我睁开眼。
他继续命令:“看着我!”
当我把目光转过去,迎面就迎来他的一拳。
我一声惨叫,捂着鼻子摔倒在地,黏糊糊的液体从我的手指缝里流出来。
我捂着鼻子,强撑着站起来。
他又是一拳!我再一声惨叫,再一次摔倒,又再一次爬起来……
我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拳,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我躺在地上,他跳过来,又在我身上补了几脚!
当我觉得自己快昏死过去的时候,肖峰掏出手机,给他的女友小金打电话:“那个淑娴在医院,你带她去好好玩一玩,她的未婚夫刘小星忙完回去接她。”
后来我才知道,从淑娴来到东莞,肖琳和肖峰就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了。
3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反正我醒来时已是万家灯火。肖峰正抽着烟,淡白的路灯照着他右半边脸,他在心里琢磨着什么事。
肖峰似乎感觉到我醒了,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们同时笑了。
我静静地躺在马路边,样子一定很难看。
“你想一直待在这里吗?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他说。
我还是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我问他:“如果我起来,你会不会又要打我?”
他咧开嘴冷笑着说:“还打你!谁叫你辜负了我妹妹。”
我立刻闭上眼睛,准备跟他抗争到底。
可是,我的好运气来了,肖峰的电话响了,我听到电话里的小金说:“不用来接了,淑娴已经醉了,我直接送她回刘小星家了。”
肖峰把手机揣到兜里,似乎决定不再打我了。他命令我:“试试看,你还能不能动。”
我试着爬了起来,他居然又让我开车。
到了医院,我假装忽然胸口疼,他非拉着我到内科做检查。等他交完钱,要做检查的时候,我已经“嗖”地站起来,并冲到肖琳病房门口。
他意识到上当了,于是追过来。
我的手已经搭在病房门的把手上了,我停下来。我想自己一身狼狈,肖琳要是看到肖峰把我打得这么惨,非跟她哥操刀不可。
肖峰追到门口,可能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用眼神跟我达成了交易,我暂时不去见肖琳,换他请我吃早茶。
我走进医院的洗手间,清洗了一下手和脸,然后随肖峰去吃早茶。
在云上茶餐厅,我们遇到淑娴的未婚夫刘小星。
肖峰说:“他和淑娴还真配。”
看人家这家店的生意多火爆啊,可谓是门面一打开,财源滚滚来。门口的停车场,车子都停满了。
見我不出声了,肖峰说:“淑娴既没美色,又不温存,也没什么见识,她哪一点比得上我妹妹?”
我顶他一句:“但我就是不愿意娶你妹妹!我就是要淑娴,不要肖琳!怎么样啊?”
他居然不生气,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桌子点心。
喝完早茶,在回去的路上,肖峰停下车去药店买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油,在车上帮我擦药。然后,他开车把我送到家门口。我下车,他也跟着下车。
我紧张地说:“你想去哪里?我家不欢迎你。”
他只得无奈地开车离开。
回家后,我就生病了!很严重的感冒,一直不好。但我依然坚持上班下班,有空闲的时间就陪淑娴逛街,为她洗衣服,做饭、做家务。
事业是用来拼的,女人是用来疼的。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我都不会委屈淑娴。
我病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好,相反还严重了。淑娴给我买了一盒感冒药。
“但是吃感冒药会打瞌睡的!无法去工作了。”我担心地对淑娴说。
“钱是赚不完的,想睡就先睡个够。”听听,淑娴变得多懂事啊,或许真是该停下来歇一阵了。
我给肖峰打电话,打通了,没等他出声,我就说:“帮我照顾淑娴几天。”
不等肖峰答应,我直接把电话挂了。我怕听到他的声音,我怕他又跟我提他妹妹。
我吃下了感冒药,跟单位请了假,呼呼大睡。
肖峰做事还真靠谱,每天都会安排小金来带淑娴出去玩,午夜十二点之前,又把她准时送回来。
肖琳总是算准淑娴不在的时候,给我送盒饭,要么就买来菜下厨给我做,还顺便帮我收拾屋子。
面对肖琳,我觉得不好意思,我说:“你生病时我都没去照顾你,你现在反倒照顾起我来了。”
肖琳一脸幸福地说:“你不会那么无情的,我都知道了,我哥打了你对不对?”
我没应她的话茬儿,挨了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接着没日没夜地睡,不管天下俗事。
淑娴回来后,有时会跟我说,小金又买了什么东西给她,又带她去干吗干吗了。看得出来,她玩得很开心,乐不思蜀!还有一个月就是她的婚期了,我想,熬过这段时间,她就属于我了。
一个月很短,只要淑娴继续开心地玩下去,成功就在眼前。
我对淑娴说:“小金送给你的东西,如果你喜欢就拿,不喜欢就不要,你有时也要买点儿东西送给人家,我们不能白拿人家的。”
淑娴不作声。小金花的钱都是肖峰给的,肖峰是富二代,不是我这个打工仔能比的,但是我一定要让淑娴开心。于是,我对她说:“没事的,你不花我也得花,跟朋友玩到一起,花销总是难免的,只要你玩得开心就好了。”
我又说:“女人要只管花钱,如果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宠不起,那还算什么男人?”
在我的一番歪理邪说的哄骗下,淑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我的一张银行卡。“如果刷爆了,记得告诉我。”我又加了一句。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都过了夜里十二点了,淑娴还没回来。我正纳闷,突然有人敲门。我想,是不是淑娴忘记带钥匙了,赶紧爬起来开门。
门口站着肖琳。我有些不悦地问她:“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淑娴马上就要回来了,让她看见了,不好。”
肖琳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径直走到我的电脑桌前,坐在椅子上抽烟。一根接一根,抽光她带来的烟后,又抽我桌上的一盒烟。烟圈如丝如雾仿佛诉说着她的寂寞和无奈,还有她心里的纠结。
抽完最后一根烟的时候,肖琳站起身拿衣服准备离开,似乎她来这里,就是来抽烟的。
我苦笑着朝她挥挥手,然后走到窗前,看着她走出楼道,钻进车子。
我数了数她留下的烟头,总共二十五根。她来我这里,坐了一个来钟头,抽了一大包烟。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是我知道她的苦。
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淑娴说她晚上喝多了,反正明天还要继续一起玩,她就住小金家了。
整个晚上我都睡不踏实,虽然我不爱肖琳,但也不想让她痛苦。
第二天,我主动联系肖琳,让她陪我去理发。肖琳一大早就匆匆赶来,带我去美发厅。
淑娴的婚期越来越近,我以为她会忘记,实际上她记得特别清楚。她准备走的前一晚,我跟她说:“别回去了。”
淑娴沉默了一阵,坚决地说:“不行,我俩只适合做好朋友。肖峰说你就是一个打工仔,打肿脸也充不了胖子。我在你这里所有的开销,他全帮我解决了。再说了,肖琳那么爱你,你不可以辜负她的。”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自己跑到阳台哭了一阵。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淑娴已经走了,她把我给她的银行卡放在了床头柜上。我打银行的客服电话查了一下,里面的钱一分也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