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 磊 HUANG Lei 李翔宁 LI Xiangyu
在历史街区中,开放公共空间被视作历史建成环境中遗产的有机组成部分,然而这些遗产场地在城市更新中所获得的关注、管理、资金投入远低于那些瞩目的遗产建筑本身或其他文化设施建筑:它们或因保护与发展的拉锯而悬置,或因建设快速而导致粗陋,又或因管理疏漏而破败[1],进而对更大范围的历史建成环境及社区生活造成伤害。
遗产场地的质量对于遗产保护或公共生活都至关重要,而保守主义的保护方法难以对其更新进行引导。相较于真实性(authenticity)这种面向历史价值且相对客观的遗产保护标准,场所精神作为一种“被建构的现实”,其包容的物质与非物质要素以及它们之间的张力会更贴近遗产的核心内容[2]。另外,从现实发展来看,“当今的遗产保护者要处理更多类型的遗产议题,呈现多样的历史叙述和历史时刻,以及范围更广的场所、对象和尺度”[3],因此亟需更具包容性的方法来应对遗产场地中的复杂性与矛盾性。
近年来,场所精神(genius loci)作为一个更丰富、更微妙且基于现实感受的概念愈发受到关注,尤其是在遗产文献的管理、保护政策与实践中,这一概念使用得更多;但在与适应性再利用的关系上,却缺乏深入的探讨。在现实实践中,建筑师该如何平衡场地核心特质与复杂价值内容,并将其整合为意义化的场所服务?该如何借由适应性策略使场所与更广泛的社会关联域取得互动?再利用又能否突破遗产或功能的桎梏,将“场地”(site)转变为意义化的“场所”(place),并取得城市性回归?本文以西班牙奥洛特古城中卡索(Can Sau)旧宅的废墟更新为例,对这些问题的实践与思考进行探讨。
自20 世纪“现代保护”的出现,真实性一直是评估文化遗产建筑或场地中任何干预的主要标准。1964 年,“真实性”一词首次出现在关于遗产保护的国际公约《威尼斯宪章》;并在1994 年的《奈良真实性文件》(简称《奈良文件》)中作了进一步阐述:随着文化遗产的性质、文化背景和随时间的演变,真实性判断可能与各种信息内容与价值相关,信息内容的方面可能包括形式与设计、材料与物质、用途与功能、传统与技术、位置与环境、内外的精神与感觉等方面,而使用这些信息可以详细说明文化遗产的具体艺术、历史、社会和科学价值。2005 年,“真实性界定”作为世界遗产名录登记的一项标准被正式引入,《奈良文件》中所述的真实性定义已经证明是评估修复项目质量的有价值标准, 但是这一标准在应用于更为广泛的适应性再利用项目中,却受到一定的限制。
适应性再利用项目质量往往由“设计干预中新的部分”与“修复式干预中保护的部分”结合而成,若以通过科学评估的真实性标准来衡量文化遗产建筑或场地中干预的成功与否,则失之偏颇且脱离现实:真实性标准主要考虑建筑或场地现状与其历史的关系,而成功的再利用项目则需要在空间干预与未来用途之间建立起平衡[4],这其中的历史、当代与未来各种信息要素之间的对话是极为特殊的。
场所精神是指场所本身所拥有的独特精神和氛围,这种精神和氛围塑造了场地的性格和特质[5]。这一概念最早被用于18世纪英国景观设计中,后来被扩展到诗歌、文学、规划、建筑和遗产保护等领域。1979 年,挪威建筑师诺伯舒兹提出“场所精神”的概念。他在《场所精神:迈向建筑现象学》[6]一书中,将场所精神引入建筑学,通过建筑与其所处环境之间的关系来实现。他认为,场所精神是与特定地方有着根本性联系的空间品质。此概念为我们在复杂的城市环境中处理历史建筑带来了启示。建筑师彼得·卒姆托则在《建筑氛围》[7]中指出,新建筑应该包含与现有情境进行有意义对话的品质,这对空间干预的质量至关重要,它必须让我们以新的眼光看待已经存在的东西。因此,场所精神不仅是场所内在的属性,也是人类赋予某个场所意义和价值的专有构造[8]。
自诺伯舒兹之后,场所精神逐渐成为建筑理论的一个重要概念;而在遗产保护领域获得重视,则是新千年之后的事情。史密斯(Laurajane Smith)[2]将遗产保护视为一个过程,并指出其本质是对遗产场所的全面且细微的感受,而不仅是其中的物质条件;2008 年,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在加拿大魁北克通过《魁北克宣言》[9],指出场所精神是由有形和无形元素共同组成的,并且由各种社会行动者所共同建构;佩策特(Michael Petzet)[5]则指出,保护总是从特定地点中有价值的、值得传给后代的、性格独特的内容开始,而这些正是场所精神。
场所精神作为一种人与环境关系的诗意描述,至今仍是一个丰富、微妙、多层次的概念(表1),适应性再利用过程则提供了重新思考、加强、创造场所精神的机会。首先,场所精神是具有文脉性的(contextual),它包括了地理、历史、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因素,并影响遗产及其场地的位置、形式、意义、可达性等多个方面;适应性再利用则能重组现场的不同价值发现,并建立起有意义的联系,使其被感知、被强化,进而强化现有场所特质[11]。其次,场所精神也是过程性的(processual),它融合了场地建造、使用、改造、保护等方面的历史演变,以及与之相关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因素;而适应性再利用通过平衡记忆和遗忘的过程,可以将记忆带到更丰富的背景中,重启人们的集体记忆[12]。最后,场所精神也是见证性的(testimonial),它突破了“历史”与“当代”的二元对立,是所有有形价值与无形价值的结合,并成为一种文化对象,并对其所具有的历史与文化进行见证和记录;而适应性再利用则通过在叙事和记忆上叠加新的层次,与场所对话,塑造新的场所体验,完成新的场所营造[13]。
表1 关于场所精神的不同观点[10]
接下来,笔者以奥洛特卡索旧宅废墟更新为例,基于古城公共空间更新计划、未完成的场地状态、再干预的应急时态等更新背景,分析建筑师的适应性再利用策略操作主线,及其在文脉性、过程性和见证性3 个维度上对场所精神的重塑。
奥洛特是一座靠近比利牛斯山脉的小镇,也是赫罗纳(Girona) 的历史和文化中心。古城中心围绕着弗鲁维亚河(Fluvià)左岸的杜拉教堂(Santa Maria del Tura)形成,始建于9 世纪;而杜拉教堂始建于12 世纪,并最终于1559 年形成了稳固的古典巴洛克建筑风格 。然而,像许多城市一样,奥洛特也面临着人口流失、活力下降和公共空间衰败等城市发展困境。为了改善这种情况,奥洛特市政府于2018 年制定PIAM(Plan Integral de Acciones de Mejora)旧城更新计划(图1),提出30 多项更新举措,试图提升历史城区的空间品质、商业和文化活力、社会凝聚力,恢复古城区的荣耀。本文所研究的杜拉教堂旁公共空间改造,便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根据更新计划,奥洛特市政府试图将教堂旁年久失修的卡索旧宅拆除,以拓宽教堂南侧的道路,并新建公共建筑以恢复旧城空间肌理(图2)。尽管拆除工作已经开始,但由于预算紧张,新建计划还未实施。为防止另一半住宅不会倒塌,拆除工作临时性地浇筑了4 堵水泥扶壁给予支撑,而拆余旧宅的中墙联合着4 堵扶壁像废墟一样矗立在杜拉教堂一旁,成为老城区景观的一道伤疤(图3)。
图2 空间肌理规划
图3 卡索旧宅拆除后搁置的场地废墟
由于资金有限,管理者试图以极少的资金推行临时性美化工程:以金属板防雨棚覆盖暴露的扶壁墙,作为市民休憩之所,并将简单铺设的场地用作临时停车场。unparelld'arquitectes的建筑师指出,临时性计划可能对城市带来的进一步伤害,并且这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城市问题。于是,对场地现状信息的敏感与重视成为建筑师介入场地时首要关注的方面——尽管引发忽视、矛盾的原因各不相同,但适应性的方法在其中作为一种策略主线,可以调和来自包括多元受众、资金约束、建造条件、价值筛选在内的各种冲突——而建筑师的空间介入则从废墟场地的因势利导开始。
边缘化的历史片段与周遭环境建立的关系是网络化的,其潜在空间质量及其转变的“密码”往往隐匿在复杂的城市语境之中。适应性策略的重要性在于能够调和场地上不可或缺的前存在,并以建筑学的方式将人地关系重新连接起来,进而重释这些复杂关系所带来的必然性与独特性。
在卡索旧宅废墟更新中,建筑师的场地干预是高度语境化的。教堂和民居围合的场地,实际是社区居民与教堂关系历经长期的演变、调整与积累而形成的,看似拥挤的巷道实则具有一种内在的质感。教堂与近乎等高度的民居建筑相邻接,相互间形成极度紧密关系;四周步行的道路被这紧密的尺度挤压着,教堂的石砌纹理与壁龛则暗示着教堂的中心性。原有教堂、公共道路、住宅之间的结构关系借由立面及人的通行,形成一种高密度下的界面连续与聚合关系,而人们也正是行走在这种挤压的公共空间之中,在不经意之间遇到教堂空间的神圣存在。
上位规划原本打算通过传统的基于交通肌理修复式的城市设计方法,引导旧宅拆除并建造新的小尺度公共建筑,以此疏通教堂南侧道路的连续性。对此,unparelld'arquitectes 建筑师提出了质疑。在他们看来,道路的拓宽不仅无法维持旧城原有的疏密挤压变化,而且匀质的街道体验反倒会使教堂失去神秘感。基于废墟场所的修复有可能成为重新界定杜拉教堂的契机,建筑师尝试利用一介乎建筑和景观尺度之间的构筑物,来界定杜拉教堂的“复兴”及其向公共空间的“扩张”(图4):利用本地石材所铺设的道路,以视觉方式维持上位规划的道路拉通意图,同时围合废墟墙面界定出一个极小的矩形广场;对于如同祭坛般的墙面改造,则以中轴对称方式强化广场的中心性和纪念性,并向外延伸形成对广场的庇护,而下部的两级台阶形成上升暗示,对祭坛般的庇护进一步强化(图5)。
图4 城市肌理成为教堂室内功能的扩展
图5 改造后界定的新城市广场
透过建筑师的图纸,我们能够更为准确地识别空间干预的类型学方法:将杜拉教堂及周边建筑立面叠合在图底关系之上(图6),整体画面的中心(也就是设计的核心)是由不同建筑类型的立面与通道所围合的城市广场;教堂原有的立面与废墟墙面的设计被分置在广场的南北两侧,新设计的类型转译得以从杜拉教堂的原型中提取(图7);广场本身也因纪念性语言削弱了交通属性,成为一种室外的仪式空间,民居建筑及日常生活的元素则与之交错。可以看到,透过新的立面设计与广场设计,建筑师试图重新组织场地内的深层结构,并打破教堂(仪式)与住宅(日常生活)在传统空间中的二元对立,将其混合化以迎合当代的生活结构(图8),并塑造全新的场所精神。
图6 立面叠合的城市肌理作为更新的关联方法
图7 杜拉教堂的更新转译
图8 节日活动将墙体利用为临时舞台
在进入适应性再利用之前,首先可以对旧建筑包含着的时间性进行区分:对内,被改造的本体随着时间的流逝表征为材料、机理、结构变化的痕迹,反映了当地人们占据空间印迹并层层叠加的方式;对外,被改造的对象并非孤立存在于建成环境中,其自身承载着街区、城市发展乃至地域风土演变的信息。适应性再利用做为一种信息筛选手段,决定了人们最终会从建筑中阅读到何种历史——是个人化的日常记忆,或是集体的文化记忆,还是从复合的记忆中取得情感的共鸣。
在unparelld'arquitectes 建筑师的眼中,卡索项目中的废墟是典型性的。奥洛特古城中大量存在着因周期长、短资短缺而搁置的公共空间更新项目,它们最终成为了城市中的衰败空间,并与历史悠久的建成环境混杂在一起,短期内虽释出新的物理空间,但其低质伤害了建成环境的精神内核。正是这些有着良好初衷的衰败空间,在设计中成为联系外部历史环境的钥匙——废墙立面的改造被用作一种创造凝聚力的街道景观技术,来连接场地中共存的不同历史片段。这里应用了3 种不同类型的立面:① 保留拆余废墟的民居室内墙面作为街道景观中的一部分或城市人工制品,其表面裸露于城市公共空间,使居民生活的历史作为一个独立表层予以展示;②悉心留存当代城市更新的城市意图,将当地易得的红砖与拆除过程中剩余的混凝土扶壁相结合,并自然地形成3 个完整的“吞口空间”;③竖墙之间填充新的红砖砌筑并做局部镂空,以展示背后废墟特征,同时将顶部改造为类似教堂拱券的筒拱飞檐,用以投射杜拉教堂的仪式空间(图9)。
图9 废墟改造后的空间层叠关系
这一做法让人想起业余建筑工作室在浙江富阳文村更新项目中的一处公共空间改造,同样运用了多义立面形成连贯历史街景的策略[14],景观化的墙体运用传统材料和建造技艺,与既有废墟墙面并置在一起,其间有意组合、透空,以协调周边公共空间的交通与视线,展示周边民居旧墙的历史痕迹,使墙顶的木构与飞檐与周边民居形态进一步协调(图10)。
图10 业余建筑工作室在浙江文村设计公共空间更新
不同的是,在unparelld'arquitectes的时空观念之中,记忆不仅存在于显性的历史建筑之中,隐性的、过程化的、附属伴生的“开发意外”也携带着的当代城市进程信息。最终,建筑师对混凝土扶墙的保留成为一种因时因地的适应。因势利导的保留不仅避免了因拆除重建而带来更高的建造成本及更大的建造难度,也使得主体墙面不同的历史层次更具可视化:往上,拱券有意以扶壁为起始,将民居余墙立面不加粉饰地显露于公共空间;往下,新砌砖墙有意与背景余墙脱开,连续的立面借由扶壁、台阶向广场延伸;而在中部,完型式留白则以筒拱的形式飞架于扶壁之上,并与背景余墙相垂直,进而形成纵向深度上的第三层次(图11)。不同历史层次的并置不仅没有损害人们对墙体及整体环境的真实性体验,反而增强了记忆的丰富性和深度。
图11 卡索旧宅更新后的复合立面
卡索旧宅中的适应性策略不仅体现在再利用的选择上,还呈现于建造与装饰之上;而“低技语言”则进一步拉近了人们的心理距离。众所周知,与正式的(formal)适应性再利用相比,非正式的(informal)改造实践常以一种“自下而上”的方式进行,其实践的特征往往带有最小干预的特征[15],并以最低成本按试错原则一步步执行,因此多使用廉价、可回收的材料和低技建造方法;而其空间最终呈现出的“临时、粗糙、不完整、拼贴”等特点,也与正式的适应性再利用所具有的“整体性、光滑感”形成巨大差异。
在本案中,我们看到这种“低技策略”被建筑师调用为一种形式语言,精巧地安排于拆余墙面之上:① 在主墙面上,建筑师有意选择最易获取的本地红砖作为整个项目的主要材料,且不加粉饰的红砖仅以砖色差异的混砌形成拼花;②砖砌竖墙作为废墟余墙的延伸,对扶壁进行“补形”,使新砌红砖与残破扶壁平顺地接续在一起,并通过调整砌筑宽度来适应废墟墙体的高、宽、深;③筒拱的设计选取了最为朴素的建造形式,其底部由加固于墙面的L 型钢支撑,拱券本身则由单匹砖拱建造,所有的建造方式都充分考虑了地方低技术工人的手工局限性(图12)。
图12 废墟墙体的施工建造
无论是建筑师所选取的红砖材料,还是其砌筑与饰面方式,抑或是红砖砌筑与旧墙之间的瓶贴关系,都传递出一种朴素而又非正式建造的氛围,微妙地与拆余山墙上日常居住所遗留的“家的残骸”形成一种关照(图13)——虽然被都当做设计的底色,但透过重叠叙事,家的生活痕迹与新的纪念性语言以一种蒙太奇的方式交错在一起。建筑语言也在试图将形式、材料、建造等低技策略转变成一种沟通媒介:砖砌扶墙的纪念性形式在与教堂取得对话的同时,自身也被粗粝的红砖及拼贴材料所消解;扶墙在保持对称性与几何完型的同时,通过留空对“家的残骸”进行有限度的框定,与教堂形成新的对话。
图13 立面设计对“家”的关照
此外,这种沟通媒介还囊括了装饰语言,尽管空间干预的边界是受限的,但建筑师仍然将装饰包容在低成本的建造之下,并关联拓展到更大的外部环境。①在拱形边缘与背景墙中心的扶墙上涂装象征神圣宗教的金色金属漆,细长的钢片作为砖拱之间的结构连接物被涂装成红色,这些涂装并没有完全覆盖红砖砌筑,而是有意强化了材料建造的真实状态;②对本地烧制的廉价红砖按照不同的色差加以分类并进行交错式的砌筑,形成墙体自然的装饰纹理;③遵循结构的涂装在形式上是轴线对称的,加之正圆白色灯珠吊装于拱形中央,这一系列装饰元素进一步强化了拱廊的中心性与神圣感;④与本土艺术家Sadurní Brunet 合作,将具有本土特色的马赛克图案以丝网印刷玻璃镶嵌在墙体之上,且形状有意与中墙的拆余痕迹成对位(图14);④与艺术家Quim Domene 合作,对当地18 世纪纺织业品、印刷业品及街区内手工业作坊的信息进行梳理,并借由墙体上4 组高低各异的壁龛,分别装点着圣母像、街区手工业地图、历史照片、手工艺品、信息名录(图15),以形成地方性叙事。
图14 装饰玻璃窗格
图15 壁龛中的圣母塑像(左)与历史照片(右)
低预算下的设计并没有惯以反装饰姿态,而是让装饰以适应性的方式形成叙事,并使其嵌入地方的故事材料,进而拉近社区居民的情感与归属感。值得注意的是,挖掘装饰的社会功能在unparelld'arquitectes 的诸多实践中一以贯之,尤其在诸多资金受限的城市更新项目中,地方性装饰多以简练、精确的方式与公共空间调和在一起时,并回应更大范围的场所要素、地方文化要素。比如在圣科米尔广场(Sant Miquel Square)的更新中,极低的改造成本限制了更新的操作界面,然而建筑师通过对地方文化装饰符号的运用,将颜色鲜艳、疏密不一的花纹涂装在原有广场中,以此界定出一连串的“室外房间”,而那些被人们忽略的广场要素也得以重新整合,进而让人们重拾了广场的魅力与活力(图16)。
图16 圣科米尔广场更新设计
在卡索旧宅废墟更新中,建筑师试图探讨公共景观改造如何超越其公共空间的功能局限与能动性边界,并尝试将城市中的废墟场地塑造为兼具集体记忆与历史意向的文化景观。作为对城市的回应,遗产场地的干预不仅仅是美学或装饰美化,废墟之上的改造也并非基于真实性——案例中适应性再利用作为具有“意义连接能力”的策略,透过重构宗教空间、公共空间、家庭空间的多重维度,批判性地反思了特定场所之于历史环境中的偶然性、实用性和情感共鸣。
在更新案例中,建筑师作为一个多学科的协调者,在实践中整合了对废墟建筑、公共空间、遗产建筑、现实困境、地方文化保存等多个向度上的思考,而存在于遗产场所和体验场所的行为是根本性的[2]。相应地,建筑师的场地干预策略本身也展现出极强的能动性与包容性:首先,即使是面对极小的空间对象,人们也能够借由适应性再利用改变场所的内涵,建立新的场所精神,这一目标可整合并超越功能、场地、遗产、景观的诸多诉求;其次,适应性再利用重塑场所精神的核心是“意义关联”,透过转译与重构,再利用对象与更大范围的建成环境深深锚固在一起,并最终形成具有现实意义、复合时代精神的场域;再者,空间干预过程中对外部文化要素的调用不仅助推了场所精神的建立,也改变了邻接遗产建筑的公共性与精神内涵,因此本案中对废墟墙面的适应性再利用,也可以理解为针对杜拉教堂的外部性的场所的非物质化空间干预手段;最后,从策略本身来看,适应性再利用往往需要以功能矛盾、管理困境、资金困境、建造困境等众多方面的“应急”为前提,然而在当代生活场景营造与行为方式塑造的过程中,其作为一种“信息调色盘”,能够将复杂的历史层系、多维时空、宗教仪式等融入社区的日常生活之中,激发新的活力[16]。
西班牙奥洛特卡索旧宅废墟更新项目成功展现了一种将遗产场地转化为充满活力且极具地方精神的空间实践,适应性再利用也由此发展成为塑造场所精神的复合策略。这一实践不仅融合了遗产地的物理重构与精神内涵重塑,也折射出建筑师对城市历史景观的整体性思考,为中国当代的城市微更新实践带来启示。对于中国大量存在的有着丰富文化历史遗产且正经历着存量空间转型提质建设的历史城市,案例提供了一种创新性思路,即如何突破现实的边界、资金的约束及物质性建造的桎梏,精巧地将场地内约束条件进行因势利导,进而塑造一种融合遗产、景观与当代生活的城市场所;同时也为处理和转化遗产场地提供了全新视角,强调历史、文化与现代生活的有机融合,为城市的可持续发展与文化复兴提供宝贵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