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SON HOROWITZ
Sabato De Sarno不喜欢请人来家中做客。“我从未招待过任何客人”,身为Gucci新任创意总监的DeSarno这样告诉我,此时我们正坐在他客厅的沙发上,他养的名叫Luce的斑纹腊肠犬趴在我们对面打盹儿。他从不邀请同事来家中聚餐:他的伴侣住在布鲁塞尔,就连他的父母也从未在此留宿。“这里是我休憩放松的地方,”现年40岁的De Sarno长着一张娃娃脸,留着短发和络腮胡,此时正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身上那件“侏罗纪公园”运动衫的细绳,“在这里,我能放下工作,远离俗世。”
他的住宅坐落在罗马文艺复兴时期修建的一条蜿蜒的街道上,墙上挂着JannisKounellis和Sidival Fila的当代作品作为装饰,还有意大利偶像级名人的版画,其中一位是作家兼导演Pier Paolo Pasolini。方格天花板下和极简主义装饰家具上摆放着象征丰收和富饶的撒丁岛雕塑,其中一座呈波尔多深红色,而这正是De Sarno要重新为Gucci皮包、鞋履、裙子和夹克定制的颜色。他将这种颜色以及去年9月他的T台系列首秀命名为Ancora(“再次、回响”之意),他告诉我,这个词蕴含着意犹未尽的意义,“当你亲吻自己的爱人时,你会希望这一刻化为永恒”,这也是他对Gucci立下的宏愿:为品牌注入激情。
他边说边向Luce扔了个咀嚼玩具,在他身后是一本关于Valentino的专著。在过去的14年间,他一直在这个罗马时尚品牌任职,直至2023年1月,时尚巨头开云集团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接任其旗舰品牌Gucci的掌舵人。在我们所坐的沙发后面,那扇紧闭的门的另一边,是他禁止外人进入的工作室,里面全部是2月时装秀的创意构思:衣橱内挂满了尚在制作中的服装,还堆满了各种打包的箱子,因为Gucci打算将公司的设计业务转移到米兰。
两天前De Sarno去了科莫,他的父母以及其中一个兄弟数十年前移居到了这座北部城市。一家人在享用香蒜酱金枪鱼和鱿鱼时,母亲向他打听一众名人的八卦消息,包括詹妮弗·洛佩兹和本·阿弗莱克,以及11月在Gucci承办的LACMA盛典上他为其设计服装和遇到的所有明星:他告诉母亲被名人视为名人的奇异感觉,“这也是我第一次成为知名人士”。De Sarno还告诉我,金·卡戴珊想见他,另外,他还被引荐给了布拉德·皮特和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这令他受宠若惊,“我看过《泰坦尼克号》15次了”。
在过去近十年里,Gucci将多多益善的观念变成了一种精神特质和商业规划。在上一任创意总监Alessandro Michele极繁主义愿景的推动下、,品牌销售额成倍增长,每年局达近100亿欧元,Michele那“最后的晚餐”的造型和珠光宝气的手指,使其俨然成为“时尚一名人|”综合产业的先锋。然而,Michele并不赞同开云集团的营销策略,即改变他的设计风格,将受众群从年轻化、多样化的时尚追求者扩大到更富裕、覆盖面更广的消费群体,从而让销售数字提高到150亿欧元。自2022年11月Michele离职后,开云集团一直在苦苦寻觅继任设计师,希望他能像Michele及其前任Tom Ford那样,将品牌与其传统设计理念更直接地联系起来,再创佳绩。
開云集团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Francois-Henri Pinault告诉我:“我要的不是断裂而是进化。”为了增加新的受众,他将希望寄托在时任Valentino男女装成衣系列时尚总监的De Sarno身上。从某种意义上讲,De Sarno在Gucci所肩负的使命,就是要让这个久负盛名的品牌更趋向于它的本色:都市化、现代化、优雅、时髦,背后又潜藏着神秘的性感。
今年9月,在米兰的首场时装秀上,DeSarno的开场造型是一件灰色羊毛长大衣,搭配系着GG标志腰带的超短裤和白色紧身背心。大衣衩口的Gucci经典红绿条纹和粗项链上的金色成为点缀之色,而作为主色调的Ancora深红色则由模特肩上的Jackie包,以及能让人回想起品牌创立初心的厚底马衔扣乐福鞋来呈现。
这些颜色大多偏柔和,包括黑色、蓝色、白色等,米色大衣下是一袭粉色蕾丝内衣式连衣裙。衬衫和内衣上缀着水晶刺绣,看似蓬乱的高跟鞋上饰有金箔流苏,尤为引人注目,宛如优雅精炼的一记重音,而非不假思索的自我宣言。De Sarno告诉我,他的衣服并非专门为某个特定群体设计,因为这么做似乎只是在沿袭前任设计师的做法,他要让他的设计适合更多的人穿着去上班和约会。“我不想让受邀出席时装秀的嘉宾当晚觉得它惊艳,第二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他希望他们睡觉时会梦到那件衣服,并由此走进店里“将其买下来穿在身上”。
De Sarno通常会在上午9点准时到达办公室,然后开始工作。现在已临近中午,他身穿Gucci黑色大衣,挎着Gucci黑色皮包走在大街上。在他的Gucci白色运动鞋鞋舌上,红绿相间的条纹与Luce的牵狗绳相映成趣,这根狗绳是团队为祝贺Ancora时装秀送给他的礼物。“Luce比我更爱Gucci”他透露Luce是新系列“bassotto”的灵感之源,那是一款状似腊肠犬的细长形无带女包。
途中他有意避开了万神殿和游人如织的街巷,一路来到罗马市中心。他感叹手艺人的凋零,以及日渐式微的意人利传统工艺、高雅品位和上乘品质,而这些都是他想重新融入Gucci的元素。他还希望赋予品牌一种“生活在全球化时代的意人利人7的感觉,“我去过布鲁塞尔和纽约,对我来说,意大利化就意味着要将我们的品质展示给全世界”。穿过科尔索大道,De Sarno轻轻拉了一下狗绳,说“走吧,Luce”,随后便转身走进了Gucci总部。
直至2023年1月前,De Sarno这个名字在时尚界以外可以说是鲜为人知。Michele与Gucci分道扬镳后,一份可能的继任者名单曾在坊间广为流传,其中包括公司旗下工作室设计总监Rerno Macco和长期担任Gucci专用设计师的DavideRenne。但是,正如Pinault所说,内部候选人经验不足,因此,在近乎严苛的招聘过程中,他将目光投向了品牌之外的设计人才。
“Gucci是时尚巨头,而我仍然是我,我是Sabato,”De Sarno坐在悬挂着壁画的办公室内,一股庄严肃穆之感扑面而来,他一边享用意大利肉汁烩饭,一边对我说:“我并非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从一个歌手或演员跨界一跃成为创意总监,我从事设计这一行长达二十年。我亲手触摸过这些衣服,对它们做过改良和修饰,我是它们的创造者。”
Pinault告诉我,他被De Sarno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正能量所折服,同时也敬佩他的成熟练达和耐心细致。Gucci这样的大品牌在推出任何系列之前,往往很早就会展开全面透彻的市场调研,并拥有充足的广告预算,但即便如此,要想在时尚界获得成功,仍然需要依靠点石成金的神秘力量,而非一门纯粹的科学。De Sarno或许对开云集团的精粹了如指掌:奢华、精致、性感,兼具耐穿性,但要迎合时代风潮并旗开得胜,就另当别论了。Pinault本人对此充满信心,他告诉我:“我们正按部就班地确保每一项工作都在正确的时间段完美地展开,因为任何时候都可能危机四伏,但所幸,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De Sarno是家里三个孩子中的老大,在那不勒斯东北部小镇奇恰诺长大,小时候与父母、叔叔一家,还有祖父母住在一栋三层高的楼房中。他的母亲与六个姐妹一起学习刺绣,17岁时怀孕生子。他的父亲子承父业,投身于建筑行业,Sabato随了祖父的名,他曾因这个意为“星期六”的名字受过不少戏弄(“你弟弟的名字是星期三或星期四吗?”)。
对于奇恰诺小镇,他说:“童年时代的我认为这里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而青少年时期的我觉得这里丑陋无比。”到了13岁左右,他将Gianni Versace视为偶像,“他代表了我长大后想要成为的那种人:他来自意人利南部,长期居住在米兰,非常顾家。”升入高中后,De Sarno更加放飞自我,不再掩饰自己的本性。他会组织社交派对,夜晚在镇子上四处游荡。15岁时,他开始精心装扮,在当地主街上招摇过市。在哥特摇滚乐盛行时期,他穿着紧身裤和肉色丝质衬衫,把指甲涂成黑色,听着Evanescence组合的歌曲。当这股风潮过去后,他和一群他称之为“热爱时尚的漂亮人士”一起跑步。在一次前往罗马的高中旅行中,他买了一件Tom Ford红色天鹅绒夹克。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那就是Gucci,“但我曉得”,他说。
他之所以选择去米兰卡罗世纪服装学院攻读时尚专业,是因为这所学校教授的知识更加“具体实在”,而且学费较为低廉。每年夏天,他都会打零工:服务员、省级办事处的数据录入员、Diesel销售员,等等。
除了学习设计课程,他还很快就与米兰本地的时尚专业学生Nel Ratnayake成为了好友,两人模仿老师“反复告诫他们什么事情不能做”的样子,逗得对方捧腹大笑。而在此期间,DeSarno成绩斐然,比如2002年的期末作品,他设计的一袭条纹剪裁的裙子,静态看上去是黑色的,动起来却会闪烁七彩光芒。这件作品是他用其他同学剩下的下脚料拼接而成,获得了学校颁发的金针奖,并引起了一名Prada星探的注意,不久后,他便有幸在Prada制衣师DeliaCoccia的指导下开始制作服装式样。在他的引荐下,Ratnayake也加入了Prada,两人为此举办了一场庆祝派对,他们在Gucci时装秀场外待了好几个小时,在ATM Bar浅酌开胃酒,随后到Club Plastic纵情狂欢。在米兰的那个深夜,他们一起骑自行车回家,声嘶力竭地唱着意大利情歌,互相抚慰彼此曾经破碎的心灵。
他说,“米兰就像一座迪斯尼乐园,在这里我可以爱我所爱之人,穿我想穿的衣服。”然而,Prada不允许De Sarno设计服装,他也因此离职,并迅速抓住机会加入了Dolce&Galobana,负责针织系列。但后来他与该品牌不欢而散,这促使他离开米兰,并在大约同一时间获邀进入Valentino设计团队。于是,他将金针奖留在了原地,26岁时移居罗马。
彼時Valentino两位创意总监之一的Pierpaolo Piccioli在他身上看到一种敏锐的智慧,这种智慧因生命的轻盈而变得柔和。不久后Piccioli成为该品牌唯一的创意总监,也成了DeSarno的导师和挚友。在位于著名景点SpanishSteps一侧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内,PiCcioli说“他逐渐成了我的得力助手”,接着又补充道,他为De Sarno在Ancora时装秀上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而由衷地感到高兴,与Michele执掌Gucci时期华丽繁复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De Sarno继任时尚大牌掌门人的消息来得突然又出人意料。2022年末一个周五的晚上,当他驱车前往罗马以东数小时车程外的阿曼多拉度假屋时,手机上显示来自开云集团一位官方负责人发来的信息。De Sarno和Pinault将一系列的入职测试描述为艰苦卓绝的考验,包括制作一件能传递品牌新愿景的大型作品。据这位CEO所说,他们完成作品仅用了八天时间。“是四天,就在圣诞节和新年之间。”DeSarno举起一根手指澄清道。
得到这份工作后,在Valentino办公室内,De Sarno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老板兼导师。多年来,两人_直是并肩作战的好友,彼此的家人也互相熟识,他们进行了一次充满感性的对话。Piccioli笑着说:“我们又不是选拔环球小姐,大可不必如此煽情。”但双方都为De Sarno取得事业上的重大突破而深感惊喜。De Sarno还给Michele发了信息,感谢他留下一家与自己有着共同价值观的公司。在De Sarno眼中,后者是自己在罗马时尚界的小圈子内有幸结识的专业人士。他在40岁生日那天返回奇恰诺镇,镇上到处挂满了横幅,称赞他是本镇的骄傲。
他迅速组建起自己的团队。在纽约,他与摄影师Tyrell Harnpton一拍即合。De Sarno告诉他,“我要打造的Gucci新形象”,是关于“自由和欢欣”,“我只想尽情地寻找乐趣”。在9月Ancora时装秀后的小型庆功宴上,De Sarno与蕾哈娜合唱,还与Gucci形象大使PaulMescal和Julia Garner共舞。
至关重要的是,他仍然做到了脚踏实地。在那场备受瞩目的时装秀上,韩国流行女团Newjeans成员兼Gucci全球形象大使Hanni表达了自己对品牌新方向的赞赏,并坦言她从小就被这个品牌所散发的青春活力吸引。她说:“我很喜欢他低调内敛的处理方式,这让品牌原本拥有的精致感锦上添花。”
在后台,Hanni看到De Sarno婉拒了与明星嘉宾合影,转而与家人热烈相拥,“有这么一群令他心安的家人陪在身边,我深深地为他感到高兴”。De Sarno的父亲素来沉默寡言,平时极少询问他的工作情况,也曾为参加他在罗马举行的婚礼而焦虑不安,但De Sarno在接手Gucci不久后得知,父亲竟会在老家的咖啡馆滔滔不绝地讲述儿子的事。店里的咖啡师告诉他,“您的父亲,话里话外说的全是您”。
就在刚接任Moschino创意总监几天后,年仅46岁、在Gucci长期做设计师的Renne猝然离世,De Sarno表示,这一令人伤感的变故使得公司即将采取的下一步行动变得尤为重要。Renne的离世也让他对世事无常有了深切的感受,而事业重心转移到米兰将成为他人生中的一次“重置”,米兰距离布鲁塞尔一个半小时航程,距离家人居住的科莫仅半小时路程。现在,他常常会在布鲁塞尔、米兰或阿曼多拉的家中与伴侣共度周末。
如今,他已是意大利时尚帝国的掌舵人。11月初,在Gucci总部大楼明亮通风的圆形大厅内,De Sarno坐在罗马神祗镶嵌画前的一把椅子上整合早秋系列的作品,他身旁是工作室设计总监Macco。模特们穿着厚底乐福鞋、红色超短裙、黑色裙裤和饰边夹克向他走来,他歪着头审视着她们的穿搭。
当他对某样事物爱不释手时,会用英语说“棒极了”。这时,他缝在人造皮草大衣上的其中一条水晶流苏掉在黑色地毯上,他自嘲地笑着说,“太糟糕了,Sabato”。那条流苏躺在摆满了Gucci钱包、项链、皮带、太阳镜的桌子旁,在一排光芒四射的粉色、黄色、绿色和橙色鞋子的映衬下,闪烁着微光。
在大厅的另一侧,璀璨夺目的刺绣精品仿佛经受了一场华丽的冰雹“洗礼”,如水珠般从滑雪衫上滚落。De Sarno将相扣的蓝色GG字母缝在夹克的黑色衣领上,另一个悬挂在淡绿色的锦缎印花上,以搭配闪闪发光的流苏鞋,“妙极了”。而另一套服装在他的改良下显得更有小资情调。他跪在罗马商业之神墨丘利的镶嵌画面前,将一根带子系在模特的棕色凉鞋上,“我觉得这样会更性感一点”,说完他便转身回到座位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