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南山之秋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记不清了
一种叫斑鸠的大鸟飞回了树林深处
夕阳的光线渐渐枯萎
最早赤红的叶子都顶着一片霜
一个男孩站在野地里
他手持一棵干豆荚,那些被雨水打湿过的豆粒
崩裂开,他一颗也没有留住
我想那可能是少年的我,曾经有那么多的时光
如今只剩手里的秋风
和身后的苍凉
松针是垂直还是飘浮着落下
都不重要,影子落在上面
我的云朵的虫鸣和风的,还有你的
我们进入松针的内部
油脂的味道,或者与幽暗有关的风景
或者什么都没有,就像夜色在灯光里消失
总有些东西会斑驳着脱落
十月的天空,也可能是蝴蝶的翅膀
树的影子如巨大的怪兽
白天的快乐被收走,一些隐藏的事物
沉默着,不再被照耀
黑夜是那么汹涌,多大的辽阔都被裹住
包括我和我的距离,包括大地上的一切
还有那印在松针上的影子
像垂落的羽毛,变成夜晚的一部分
风归于黑暗
我终于从风中分辨出来一丝苍凉
它跋涉已久,于无声无息中抵达一个人的暮晚
秋风它来了,它吹枯黄的树叶
它吹那些弱小和泥尘
它唯独吹不掉我眼里的泪珠
它吹树干和静止的流云
那云朵四散,那树叶折射的影子
只是临时收起了翅膀
就像灰烬依偎着烈焰
影子会折叠、隐匿,会九死一生笑看深渊
它起飞的地方是高山大泽,还是青萍与微澜
没有风吹不过的高山雪线,落霞与雷霆积攒
的力量
也会荒芜,失去动力,落英纷纷
苍天下的鹰鸣,像生死和铁的锈
它百转千回,它死去过百次又复活了千次
它的翅膀每拍动一次,风就无处遁形
大地上就会万马奔腾,人间的灯盏就会更加
明亮
那气漩形成的风暴和海啸山崩
在茫茫旷宇里是那么小
如蜻蜓的翅膀或是一道阴影而已
砂粒回到初始,风把自己撕扯成碎片
一个人的内心不再住着悲欢
再回首和莫回头,如你参悟之道
风吹呀吹,吹进你的身体里
那不能承受之轻,如同铁球发出的电闪雷鸣
所有的庞然大物都被模仿被接纳
所有的花蕊都开成太阳花,一路向上
飞升,直至找不到自己
立夏之后
风柔和了,母亲又开始去凤凰山洗衣物了
父亲打水,山泉水
天黑之前,水被烧开了
这些涅槃的水
变得高贵起来,我试图靠近它
这沸腾的火焰,我保持好距离
别让它灼伤
风还吹过我,我一直在反思
落英刚刚成泥
一枚青青的杏子,正在坐胎
在秋天到来之前
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知道一切
整整一个夏天
有人在等一场雨
说去远足
却迟迟没有离开
草开始长,一个孤单的人
在摆弄一个风筝
不知为什么,线断了
有人在窗口不停唱着歌
她怀中的猫试图要挣脱
放风筝的人都没有回望一眼
踩着雨后的泥泞走开了
夏秋之季,你为什么不张开双臂
天空是你的,即使疲惫
软软的云朵是你的
这个时候最不该做软弱的人
也不可以站在那里,一支歌也不唱
一直沉默
樱桃
我与樱桃爱的那么隐秘
没有一点儿悲伤
我内心有一处花园
有一条溪流,有泥土里的养分
世界上最好看的花朵都结成了樱桃
它的香气被吹得很远很远
晨光中采它入篮的手指
和暮晚中清洗餐盘的手指异曲同工
走过了那么多风雨,云朵选择了老僧入定
而风和它扭动的影子选择了放荡不羁
此刻,我面对一颗樱桃而忘我
风和阳光为我们搭建了秘密通道
午后
那静止的木楼梯被无数回探寻
阳光斑驳,旧唱片里的歌声老旧
秉烛之人被记住又被遗忘
木门之上的铜锁经历了无数个晨钟暮鼓
菜园里涌出绿色的波浪
一只粉蝶飞过,它有大海之心
它在这个盛夏里飞得缓慢
我看清了它翅膀上的花纹
像一个俗世里的符号
被前世的镜子无数次打磨
从前门前一定有河流,即使迟暮也流淌不息
不做微澜和一池静水
云朵会消失又重现,它自私地裹着自己
无论是擦肩而过还是电光火石之间
它只与自己相遇
我的河流奔涌不息,它流过我午后的沉思
它如同时间的喻指和灰烬
流过荒野和山冈,大地与胸膛
午后其实是一个复制的时间
它并不是一众人认为的“午后”
它像一棵孤立的树和形单影只的蚂蚁
不知不觉中我们听到了哑寂的声音
那片刻的安宁正用雷霆之势
吹掉一片树叶,一声鸟鸣
彼此,有人拥有了彼岸
就有人何惧征途上的滚滚狼烟
林深处
总有巨大的反差在这里,被阳光照耀着
伐木工与野兽制造的工厂和隐秘处
悬崖和气流在这里出现又消失
多像我们一直在挣脱自己
却又在慢慢围拢的黑暗中抓住那一片影子
总有人固执地走向这里,从不妥协
也总有人向这里告别,又是义无反顾
密林的边缘是什么
以跋涉的名义走过,仅此而已
有一种强大类似于汹涌
它被丈量被掌控被命运抚摸犹如飞蛾扑火
像劫后余生的火焰,微弱而孤独
林深处,一只鸟儿飞过我的头顶
它知道很多未知和困境
被暴雨和冰霜吊打,在这一棵树
与很多棵树组成的环形迷宫里
那么多不可抵达的事物都在消失
那么多消失的东西又在悄悄降临
肖像
不与命运有着同样的肤色
拥有抛弃和撕毁的权力
独处时,或者躲在夜晚的人群中
羞愧被覆盖
那被遮蔽的部分,像一无所有的云
慢慢散去
世间有美妙的余音
就有内心的节制和低温的雨水
只有火焰是孤独的
它因恐惧而拒绝擦拭
影子一样反反复复地消失又重现
就像落日有重塑的力量
面对崭新的地平线
站在舞台上,聚光灯照得你通体惨白
你酝酿的所有宏大叙事
都随风而散
火把需要一个人举起
只有火焰才是众人的狂欢
无论点燃还是焚烧
终究有一天
你珍藏的那个故事变得模糊不清
多么幸运,它不需要再被唤醒
作者简介gt;gt;gt;gt;
隋英军,满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诗歌作品发表于《民族文学》《青年文学》《作家文摘》《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等刊物,并入选多种选本。曾获首届《海燕》诗歌奖、《诗选刊》年度优秀诗人奖、《芒种》双年奖·诗歌奖、第四届“刘伯温诗歌奖”提名奖等。出版诗集《凤凰城旧忆》《子非鱼》等五部。
[本栏目责任编辑 陈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