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运涛
我们会亲手栽下一棵石榴树,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在仔细挑选的空地上,挖坑
拣走多余的石块,移苗,再一捧捧填上土
我们细心地呵护着一棵石榴树,像呵护着一朵小小火苗
春天,我们会为它长出新芽激动如袋鼠
夏天,我们会担心它干渴,时常为它松土、浇水
秋天,我们会提着一颗空荡荡的心,为它叶落而感慨
冬天,我们会与身穿一袭白袄的它合影留念
在年华涓涓流逝中,我们看着它一点点地长高,
当它枝干生长太快撑不起自身时,我们
会给它拄一根松木,直到它真正挺直腰板
当虫子肆虐,蚕食它的枝叶,我们会摇动喷雾器
为它驱虫 …… 我们看着它渐渐地长大,
在涓涓流逝的年华中,它吹响了平生第一朵红色的喇叭
又挂起平生第一盏小灯笼,我们并不急于品尝果实的味道
却愿意花掉一天的时间伫立在树下,仰首,
一遍遍数点挂在枝叶间的灯笼
我们清晰地记得第一年结了三个,第二年七个
第三年十六个,第四年只有两个 ……不知过了多久,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我们会亲手将它砍伐,
亲手将它劈成一节节一块块,当电锯在它的面前露出犬齿,
我们并不敢注视它的眼神,当刀斧划出一道道弧线
我们的耳朵已被堵住,听不到任何呼喊 ……
当空气中弥漫的气息消散,地上的碎屑也打扫得干净
我们才猛然发现:有一些划痕在意念萌生时便已注定
有一些疼痛在不断回首时才益发疼痛,像一座座
棺椁空空的坟茔,在时光里渐渐筑成 ——
等待着我们亲手埋葬些什么又为我们默默纪念着什么。
(选自《江南诗》2023年第六期“首推诗人”栏目)
余退解读:
这无疑是一首寫得非常富有耐心的诗。诗人细致描写了种植一棵“石榴树”的过程。“石榴树”需要我们的精心呵护,才能茁壮成长,特别是“当它枝干生长太快撑不起自身时,我们会给它拄一根松木”。人树之间是一种“共生关系”,因为它已经走进了我们的人生。这是一棵“时间之树”,年华在涓涓流逝,对于一名90后而言,诗人无疑是“早熟”的,或者说诗人正试图以更高纬度和抽离的视角来看待、反思当代青年的“精神之树”。“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我们会亲手将它砍伐”,这里的写法是令人意外的,带着伤痛、自怜、不甘心和反叛。值得注意的是,这首诗用的是“我们”,而不是“我”,而石榴本身又是一种多子的果实,也是复数。“复数”的表达方式非常有趣,我猜想诗人所想指出的就是“我们”的处境,而非个人化的处境,因为“我们的耳朵已被堵住,听不到任何呼喊”,无疑是对青年生活中被压抑一面的心灵写照、无声的呐喊。诗人试图替“我们”发声,试图能够种植出我们精神的“圣树”,即使等待着我们亲手埋葬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