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阳
晚上十点半,马如龙打电话的时候戈尔巴正光着身子在电脑上写一篇小说,小说写得不顺利,他租住的屋子没有安装空调,只有一台电风扇,房间里酷热难耐,马如龙的电话让戈尔巴愈发焦躁,在这之前,戈尔巴已经察觉到他这辈子大概写不出什么像样的小说。马如龙在电话里对戈尔巴说你肯定想不到,今天晚上我准备干一件大事。戈尔巴问什么大事?马如龙说他的手机快没电了,马上要自动关机,他说现在的问题是一两句话在电话里根本说不清,最好能见一面。马如龙说今天晚上我要请你看一出好戏。戈尔巴与马如龙相识多年,他猜想马如龙肯定遇到了什么麻烦。戈尔巴问这么晚你请我看什么戏?马如龙挂断了电话。戈尔巴还没问清在哪见面马如龙就挂断了电话。就在戈尔巴一头雾水的时候马如龙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马如龙说刚才忘了告诉你在哪见面。戈尔巴说对呀,你让我去哪找你呢?马如龙说我就在你楼下。
接電话的这会儿,戈尔巴听到隔壁传来合租的那对情侣一阵窸窸窣窣的呻吟,这声音搞得戈尔巴心猿意马,一个万把字的小说,戈尔巴写了六个月还没写完,修修改改得快要绝望了,他索性关掉电脑,穿上内裤。
楼道里灯光昏暗,一只灰蛾跌跌撞撞寻不到出路,戈尔巴看到马如龙手里拎着两个玻璃瓶的水果罐头站在灯泡正下方,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戈尔巴看清一个是黄桃罐头,另一个是山楂罐头,戈尔巴很高兴,都是他喜欢的口味,戈尔巴说马如龙你来就是了,干嘛还要买东西。马如龙说来看朋友哪能空着手呢。马如龙说一个是山楂罐头另一个是黄桃罐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戈尔巴说只要是你买的我都喜欢,谢谢你马如龙。马如龙说不客气,还有,我现在要请你吃饭,我们一起去喝点啤酒。
戈尔巴拎着两个罐头,和马如龙走出租住的小区。戈尔巴问刚才你在电话里说请我看戏,去哪看戏?马如龙说你别多问,到了地方你自然明白。两个人有说有笑走在宽阔的马路上,两边的路灯忽明忽暗,城管都下班了,街道重新热闹起来,烧烤,炒菜,香气扑鼻,戈尔巴感觉肚子真的有些饿了。戈尔巴问我们去吃什么好呢?马如龙说我们吃烧烤好不好?炒菜,羊肉串,你说你想吃什么?戈尔巴说那可是得花不少钱呢!你是不是最近发了财?给我买罐头又请我吃烧烤。马如龙淡然一笑并没回答这个问题。
马如龙将手里的整瓶啤酒一饮而尽。在这个潮湿闷热的夏夜,再没什么好得过羊肉串和冰镇啤酒。和你说个秘密,马如龙对戈尔巴说,你发誓不能和别人说。戈尔巴说我发誓,他拿起烤炉上几串焦香的羊肉串吃得津津有味。我要创业!马如龙坚定地说,眼睛里泛着坚定的光。是不是你之前说的?开一家太阳能热水器厂?戈尔巴边吃边问。
很久之前,马如龙对戈尔巴说:等我长大了,等我三十岁,我要在咱们县城开一家厂子,挺大的厂子,我的厂生产太阳能热水器,厂里有许多工人,十多个男的五六个女的,到那时我爸妈也来厂里帮忙,我爸看传达,我妈盯着工人干活,到那时我就和李美丽结婚,让李美丽她爸妈,也就是我岳父岳母,也来我厂里上班,我和李美丽用一间办公室,很大的办公室,十五个平方那么大,办公室里有黑色的真皮沙发,有饮水机,墙上挂着十字绣,绣着招财进宝四个大字,我和李美丽用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有一本台历,台历上每一页都印着幽默故事,我厂里工人每月发三千块工资,他们都喊我哥,他们说跟哥混,荣华富贵,我每天上班开着一辆擦得锃光瓦亮的帕萨特,每天都有工人抢着给我擦车,我开着帕萨特去联系生意,去要账,我厂里还有食堂,李美丽负责买菜,她妈洗菜她爸炒菜,西红柿炒鸡蛋,尖椒土豆丝,鸡架子炖白菜,紫菜蛋花汤,还有我们厂自己腌的各种小咸菜,馒头大米饭随便吃,我的厂管饭,工人吃饭不花钱,假如,有一天中午,我的厂旁边还有一家生产太阳能热水器的厂,那个厂来了好多人,他们身上都纹着纹身,龙、老虎、鲤鱼,他们说我们厂抢了他们生意,来找事!我妈和我岳母还有我们厂所有工人都走过来,我走在最前面,点燃一支香烟,正午的阳光照耀着我,在地上投出一道长长的身影,我眯着眼睛默默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烟雾,突然,我手机响起《免失志》这首铃声,就是电影《英雄本色2》周润发出场的那首歌,香烟屁股在我指间轻巧地转了个圈儿,一下子弹在他们脚边,就像香港古惑仔电影里那样,但我们是正义的那种,后来,我一个箭步跳上去抱住领头那人的腰,我妈和我岳母还有厂里的工人也及时冲上来,我们一起撕他们的脸,然后他们都吓傻了,跑了,最后,我们厂的人赢了!
其实从刚一开始,戈尔巴更关心马如龙最初要的二十串羊肉串就要吃完了,戈尔巴已经很久没吃过羊肉串,味道很香,但他故意放慢速度。现在仔细一想,当初打算开家太阳能热水器厂这件事,不太成熟,第一,前期资金投入太大,第二,市场竞争太过激烈,马如龙说。既然这样,我猜你肯定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那你说说看,戈尔巴双臂抱在胸前,表示要听马如龙继续往下说,戈尔巴更希望马如龙看到桌上的肉串所剩不多,虽然还有两瓶啤酒没打开,但相比邻桌上大把肉串还有炒菜涮肚嬉笑欢声,戈尔巴他们桌上略显寒酸,这让戈尔巴有些失望。这是当然,你等着吧,过不了多久我要开一家话吧,店的名字叫想说就说或者心心相连,我还没想好。话吧?什么话吧?戈尔巴问。就是说,首先,我在咱们县城最繁华的地段租一个门面,至少十五个平方那么大,店里装修成一块块儿的小隔间,谁也看不到谁,然后我再给每个隔间安装一部电话机,有沙发,是黑色真皮的,还有免费的饮料和小零食,当然,最后都会折合在电话费里。戈尔巴对马如龙说他听不明白。你可以在咱们县城考察一下,目前,咱们全县没有一家话吧,我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戈尔巴确实没听明白,烤炉里的炭火奄奄一息,这让戈尔巴有些恼火。
对了,刚才你说请我看戏,我们去哪看戏?去电影院吗?戈尔巴问马如龙。你这么沉不住气!天色尚早,李美丽还没下夜班,马如龙说。李美丽?怎么还有李美丽的事情?戈尔巴问。好吧,实话对你讲,就在今天下午,我和李美丽分手了,马如龙说到这,泪珠儿在他眼眶里滚来滚去,好像台球在桌面上撞来撞去。戈尔巴总算明白今天晚上马如龙为什么请他吃烧烤,他失恋了。
戈尔巴叹了口气,对马如龙说男女之间的事情,他这个单身多年的旁观者很难解释清楚。今天下午,马如龙轻抚了一下眼镜,抬起头继续说,我们厂里补发上几个月的工资,等我回去后发现她已经不在了,她的衣服,鞋子,还有一盒没开封的牙膏都不在了,我就知道出了问题,我原打算和她一起吃烧烤庆祝,还买了她最喜欢的水果罐头,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我问了隔壁合租的一对情侣,男孩说中午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开车送她回来一起收拾东西,那个女孩坐在床上摆弄手机,从始至终都没看我一眼。马如龙说我是那么爱她,在我灵魂深处,她是个值得我相伴终身的女人,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房租都是我自己付的。从马如龙哽咽的话语中戈尔巴听得出他对这段感情投入了太多。戈尔巴又叹了口气,胳膊伸过桌面握住马如龙的手,戈尔巴知道作为相识多年的朋友,马如龙现在需要他的安慰,我们都是不会轻易再爱的男人,忘了她,忘了爱,戈爾巴对马如龙说。烤肉摊老板是个穿海魂衫的中年男人,他看了两人一眼,把一大把肉串放在邻桌上,又离开了。
说一下你今后的打算,你要走出悲伤,戈尔巴说。马如龙说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要创业,情场失意商场得意,我要开创自己的一番事业。这么说你果真开一家话吧?这是当然。戈尔巴说可是,如今每个人都有手机,哪还会有人去话吧打电话?如果需要打电话,专门跑去你的话吧,问题是这样也不方便。你怎么和李美丽想的一样,简直没有一点儿商业头脑,马如龙很生气,我最早把这个创业计划对李美丽透露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对我嗤之以鼻,我问你一个问题,马如龙对戈尔巴说,如今几乎每家都有电脑,那为什么还有人去网吧打游戏?戈尔巴摇了摇头,不知道怎样回答。原因就是氛围,你仔细想过没有,当初是你自己在家玩穿越火线有意思,还是咱们很多人挤在网吧一起玩有意思?戈尔巴说网吧。就是因为氛围,网吧是这个道理,话吧也是这个道理,如果大家都在话吧打电话,受到氛围的影响就会越聊越有聊不完的话题,而且还有免费的饮料和小零食,你可以在脑海想象一下,如今每个人都忙着赚钱,人和人之间的沟通越来越少,话吧就是让大家坐下来好好聊天,促进人和人的沟通,所以说,话吧是一个有益社会的新兴产业,而且投入不像开家太阳能厂那么大,买几部电话机扯根电话线就能开业,马如龙越说越开心,说咱们再吃点东西好不好!好,戈尔巴很高兴,他等这句话等了很久。
刚才最后的肉串已经被戈尔巴吃掉,啤酒也快喝没了,烤炉上空空如也。烤韭菜不是那么贵,一大盘黑绿齁咸的烤韭菜足够让他们在这坐很长时间。马如龙的啤酒越喝越慢,像喝毒药一样慢。我们吃点什么好呢?戈尔巴问。马如龙说你想吃什么,今天是我请客,你吃什么都可以。戈尔巴说我们再烤十串肉一盘韭菜怎么样?说到韭菜,马如龙捋了捋他没有胡子的下巴,你知道吗,其实我从不吃韭菜,你曾经见过我吃韭菜吗?马如龙问戈尔巴。戈尔巴的记忆中,和马如龙吃烧烤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从未见马如龙吃过韭菜,你为什么不吃韭菜?戈尔巴问,韭菜是可以壮阳的。马如龙哈哈大笑,转脸看了看四周说,夜色已深,我给你讲讲关于我不吃韭菜的故事吧。
那是1929年冬天,那年冬天比以往时候来的都早了一些,所有树木都是光秃秃的,这是关于我爷爷的故事了,是我爷爷的母亲,也就是我父亲的奶奶,她怀了孕,那时我爷爷正在她肚子里。那年冬天的一个清晨,她饿极了,婆婆家的粮食只够一家人勉强活着,根本吃不饱,也许那年冬天早上她很想吃一顿韭菜鸡蛋馅水饺,我是这么认为的,她挺着硕大的肚子在旷野游荡,眼睛里没有一点油水,眼珠儿都快转不动了,旷野上没有鸟鸣没有犬吠更没有炊烟,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就在这刹那间,她看到灰蒙蒙中向她走来一垄翠绿的韭菜,娇艳欲滴,直挺挺地朝上长着,滴下绿色的油脂,她嘴角不由泛出口水,她很想吃一口韭菜,她想吃极了,她望了望四周没有半个人影,她艰难地蹲下身子薅起一绺韭菜,她刚要填进嘴里,就在这时候,悲剧发生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女人,是地主的婆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她扭着女人的耳朵扔在女人婆婆面前,地主婆娘满脸得意地对围观看客说女人偷吃了她家韭菜,那时候,女人一句话都没说,头埋在怀里,豆大的泪珠儿从她脸颊滑落下来滴进土里,偷吃抹嘴,这是很丢人的事情,女人的婆婆,也就是我爷爷的奶奶,当然不肯承认这样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在她家门,眼看地主婆娘不依不饶,女人的婆婆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如果她儿媳偷吃了韭菜,那就送到衙门任凭官府处置,如果她儿媳没有偷吃韭菜,就要地主家买酒割肉在宗族祠堂赔礼道歉,以雪清白,地主婆娘痛快地接受了这个解决办法,但是空口无凭怎么证明女人没有偷吃呢,女人的婆婆眼珠儿滴溜一转,想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办法,如果儿媳偷吃了韭菜,那肚子里肯定有韭菜,如果肚子里没有韭菜,也就说明儿媳没有偷吃,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女人的婆婆拎起她的耳朵扔回地主婆娘面前,那婆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紧接着,女人的婆婆高高挥起一把锋利的斧子!
“斧子怎么样了?”戈尔巴问马如龙。
“挥起一把锋利的斧子!”
“然后呢?”
“剖开了她的肚子。”马如龙默默地说,眼角有泪珠儿滑落出来,“所以,我爷爷我父亲还有我,从没吃过韭菜,这是我们家族永远的痛。”
“后来呢?”戈尔巴问马如龙,“韭菜在她肚子里吗?”
就是用这把斧子,马如龙叮铛一声从裤裆里掏出一把斧子,哐啷一声放在炭火已然熄灭的烤炉上,斧把经过岁月的摩挲已呈枣红色,但斧刃依旧杀气逼人寒光四溅。戈尔巴大吃一惊,哎呀!难不成这把斧子一开始就藏在你裤裆里?你是怎样做到的?马如龙说斧子只是在需要出现的时间恰好出现而已,你不必在意这些细节。戈尔巴说刚才你要请我看一出戏?没错,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杀死李美丽,马如龙说,我要用曾经杀死我爷爷母亲的这把斧子,杀死李美丽!
好了好了,打住吧打住。首先,是那个年龄较大的胖警察打断了戈尔巴上面的叙述。胖警察说,我们不关心马如龙的创业史,更不关心韭菜,刚才你说了太多废话,现在,你最好挑关键的说。
原本,马如龙是铁心要杀死李美丽的,戈尔巴对胖警察说,马如龙对我说你不要担心,这件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凶手是我,你只是一个旁观者,法律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和马如龙蹲在英雄山小区10号楼4单元401室门外,楼道里灯泡坏了,没有一丝光,我们已经在门外潜伏了很长时间,腿和脚都麻木了,门是防盗门,我问马如龙怎样才能进得去?需要我敲门吗?还是用斧子把门劈开?马如龙说先不着急,现在还不能确定李美丽就在房间里,我们再等一会儿,等我们确定这对狗男女正在房间里干见不得人的事,我自然会有办法进去。现在呢?我问马如龙,咱们就一直等着吗?马如龙说不妨先吃一个我送你的罐头,我和马如龙蹲在门外一边吃山楂罐头一边注意房间里的声响。后来,马如龙一口气喝干了罐头瓶里剩下的糖水。
高个儿的年轻警察在稿纸上做笔录,戈尔巴猜想他在写自己上面说过的每句话。他不时抬起头警惕地看着戈尔巴,又看了看放在戈尔巴脚边的黄桃罐头。戈尔巴看到他已经写了二十页稿纸那么厚,他吸了很多支烟,胖警察不时喝一口茶水,他的玻璃杯里泡着碧绿的茶叶,茶水已经没有一点颜色,茶叶依旧绿得像翡翠,刚开始戈尔巴被带到派出所,胖警察在饮水机接了一杯水递给戈尔巴,也没有给戈尔巴戴手铐,戈尔巴坐在椅子上端起纸杯喝水。
那后来呢?高个儿警察打了声哈欠放下笔,十指交叉活动了下手指,我是问你,你说你和马如龙吃完烧烤后他用斧子胁迫着你一起去杀李美丽?是的,戈尔巴说,我是被胁迫着,马如龙的那把斧子一路抵在我的后腰,我的皮肤已经感触到尖锐的斧刃,马如龙说不要我帮他动手,只是在旁边看着就好,给他壮壮胆子。高个儿警察冷笑一声。戈尔巴听得出他笑声里充满质疑。我暂且相信你没说假话,胖警察说,首先我要告诉你,不管包庇隐瞒还是不配合调查,最后要承担什么后果,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退一万步说,即便涉案人精神有问题,我们也会追究监护人的责任,就是追究你父母的责任,这么说你明白吗?戈尔巴说他明白,但是他对天发誓他一句假话都没说。
这样最好,胖警察看了看手表,示意戈尔巴继续往下说。
我们听到房间里最先响起的是一双拖鞋,趿趿拉拉从卧室走到客厅,这大约是凌晨一点钟,另一双拖鞋紧随其后,两双拖鞋一起朝卫生间方向走,房门随即关紧,紧接着哗哗啦啦的热水淋过两具冒着热气的身体落在地板上,拖鞋踩在湿滑地板上发出唧唧嚓嚓的声音,流水声持续了十分钟左右,卫生间打开了,两双拖鞋一起往卧室走,好似遇到了什么障碍物,脚步声戛然而止,大概是走到了卧室床边,床上铺着席梦思床垫,随后男人和女人踢掉拖鞋上床,开始窃窃私语,说话的女人究竟是不是李美丽?戈尔巴说他和马如龙没听清楚,声音从防盗门缝传出,戈尔巴和马如龙竖起耳朵听,是吱吱呀呀床垫里弹簧摩擦的声音,这声音很动听,让人浮想联翩,戈尔巴感到一股莫名的亢奋,我知道这很不道德,戈尔巴对胖警察坦诚地说,虽然严格意义上李美丽已不再是马如龙的恋人,可是我的道德很难约束我身体的那一小部分,好在楼道里没有一丝光,我与马如龙谁也看不到谁,铁一般坚挺的棍子越烧越热,突然,房间里好似有一列火车拉响汽笛驶过幽黑的隧道,嘹亮的汽笛声一浪高过一浪,一潮高过一潮,让人始料不及,一泄如注,就在此刻,马如龙高高挥起手里的斧子。
这么说,你们杀了李美丽?不,我们没有杀李美丽,李美丽没有死,面对两位警察的严词讯问,戈尔巴极力反驳,我与李美丽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死她,就像马如龙说的那样,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派胡言!高个儿警察猛然起身冲戈尔巴大喝一声,不妨告诉你,刚才我们查询了人口登记信息,全县,乃至全市,名叫马如龙的只有两个人,一名是男性,今年只有四岁,另一名也是男性,已经六十二岁,根本没有你说的马如龙!胖警察放下茶杯,目光如炬地看着戈尔巴。
真是奇怪,戈尔巴清晰记得马如龙明明是在狂奔。或许有人认为戈尔巴是要卧轨自杀的寻短见者,又或许是破坏铁路设施的犯罪分子,所以拨打了110报警电话。胖警察和高个儿警察找到戈尔巴的时候,戈尔巴正在铁轨附近寻找马如龙,戈尔巴指着某处对胖警察说,就在这个位置,我和马如龙离开4单元后,在回去的路上我安慰马如龙放弃这段感情开始新的生活,突然,马如龙大步向前加速狂奔,手里的斧子高高挥起,那是一把曾经杀死他爷爷母亲的斧子,斧把经过岁月的摩挲已呈枣红色,但斧刃依旧杀气逼人寒光四溅,正在此时,前方铁轨上有一列火车拉响汽笛轰轰隆隆驶来,我马上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在后面竭力追赶,就在这个位置,马如龙被疾驰而过的火车撞飞起来,他和他手里的斧子一起腾空而起好似流星划破夜空,站在戈尔巴当时的角度看,马如龙和他的斧子就快飞到月亮上去飞到星星上去了。
整整一夜,胖警察和高个儿警察紧跟在戈尔巴身后,三个人在铁轨上寻找马如龙直至清晨。他们首先从马如龙被撞飞的位置开始搜寻,他们先是朝前方走了一百米,折回来,又朝后方走了一百米,他们都没发现马如龙和他的那把斧子,甚至连马如龙的一丁点血迹都没发现,他们折回起点,重新朝前方走了一千米,再折回来,又朝后方走了一千米,他们就这么一直在铁轨上走来走去,他们还是什么都没发现。天色已经开始放亮,月亮的轮廓逐渐模糊,星星更是一颗都看不到,他们在铁轨上精疲力竭地走,朝前走,朝后走,走回来,又继续走,他们越走越慢,他们越走越远,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胖警察和高个儿警察一句话也不再问戈尔巴,三个人什么话也不再说,他们口干舌燥,他们愈发焦躁,他们一起吃光了马如龙送给戈尔巴的黄桃罐头,高个儿警察一口气喝干了罐头瓶里剩下的糖水,胖警察说他很久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了,高个儿警察说他很久没有写过这么多的字了,戈尔巴甚至怀疑,马如龙是不是正在月亮上面,又或许是在哪颗星星上面,在不是上方也不是下方,在不是前方也不是后方的某個地方,看着他们,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