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南京沦陷前,中共基本以河南省委为中心开展中原战略区的组织重建工作。长江局成立后首先提出“武装保卫河南”的方针,准备中原游击战争。中央则酝酿八路军南下方案,最初经营重心偏于豫西豫南,意在利用伏牛、桐柏、大别之连绵山势,上接陕甘,下系江东;花园口决堤后,始重点筹划豫东及鄂豫皖边;武汉会战后,中央出台“发展华中”战略,基本以河南作为中心进行设计。后因河南战局长期稳定,始将重心转向苏皖。虽远未完成在中原敌后进行区域整合的目标,却也适时抓住了豫皖苏和鄂豫边两大支点。
〔关键词〕中原战略区;河南省委;长江局;华中;新四军
〔中图分类号〕D231;K269.5〔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3-3815(2024)-06-0111-16
The Planning and Management of the Central Plains Strategic Region by the CPC in the
Early Years of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
Li Leibo
Abstract: Before the fall of Nanjing, the CPC primarily focused on organizational reconstruction in the Central Plains strategic region, with the Henan Provincial Committee serving as the central hub. 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Yangtze River Bureau, the CPC proposed the strategy of “armed defense of Henan,” preparing for guerrilla warfare in the Central Plains. The Central Committee also devised a plan for the Eighth Route Army to move southward, with an initial focus on western and southern Henan, aiming to leverage the continuous mountain ranges of the Funiu, Tongbai, and Dabie mountains that connected Shaanxi and Gansu to the north and linked to Jiangdong to the south. After the breach at Huayuankou, the focus shifted to planning for eastern Henan and the Hubei-Henan-Anhui border areas. Following the Battle of Wuhan, the Central Committee adopted the “Development of Central China” strategy, which centered on Henan. After a prolonged period of stabilization in Henan, the focus gradually shifted to the Jiangsu and Anhui regions. Although the goal of regional consolidation behind enemy lines in the Central Plains was not achieved, the CPC successfully seized two crucial strategic points: the Henan-Anhui-Jiangsu border areas and the Hubei-Henan border areas.
1940年8月14日,刘少奇在皖东中原局党代表会议上对中共华中抗战进行全面复盘,提出了“三大失着”的认知线索。他说,自上海南京失守到武汉会战期间,“我们有许多机会可以组织武装,可以打游击,可以建立根据地及发展组织广大的群众”,由于华中党忽视在敌后方乡村间发动抗日武装斗争,“良机都错过了”。武汉失守后,“大别山及皖东都沦陷了,敌军企图进攻洛阳、西安,我们估计中原有沦陷的可能”,虽注重发展武装斗争,但重心是“在河南准备游击战争”,没有注意到“皖东及黄河边境”,“这是我们的失着”。然而,日军已“停止战略进攻”的情况,“我们到八月间才发觉,又失了一着”。《关于华北华中抗战的总结(记录纲要)——胡服1940年8月14日在皖东半塔集对华中出席七大代表的报告》,新四军抗日战争战史资料编审委员会编辑室:《新四军成立,进军华中敌后抗战》第3册,1964年印行,第845—846页。刘少奇的上述论断,不仅牵涉抗战前期中共在以河南为中心的中原战略区规划与经营中的诸多关节,也是认识“发展华中”战略出台及调整的管钥 本文所使用的“中原战略区”主要是指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后设立的中共中央中原局的管辖范围。这个概念所指涉的范围在当时有广、狭两个层面:广义是1938年11月9日中央政治局关于设立中原局指示上的模糊界定,即“所有长江以北河南、湖北、安徽、江苏地区”;狭义则指刘少奇于1940年8月所界定的“江淮河汉间的大平原及大别山、伏牛山、桐柏山脉间”,具体以河南省域为中心。参见李雷波:《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华中”区域概念的建构》,《历史研究》2023年第1期。。目前学界对此尚无充分注意与讨论,关于中共中原敌后抗战的研究也较多偏重抗战后期所谓“绾毂中原”战略,对前期相关问题则缺乏细密的梳理。为此,笔者不揣浅陋,拟以原南京军区档案馆所存新四军战史资料为基本线索,就此期中共对中原战略区的规划与经营问题进行初步探讨。
一、重建中原组织系统准备游击战争
以河南为主轴的中原地区,军事上历来为全国形势之关键。所谓“兵家必争之地”,“占有克制四方的优势”。近代以来,外战频仍,军事重心虽整体向东南江海偏移,但在外敌深入内地形势下,中原仍不失其砥柱中流地位。对此,有观察家写到,该区“黄河横穿,淮水映带”,陇海依大河而阵,“有天险可凭”;平汉两侧,旷野千里,“邈绵无际”;合肥至信阳公路,又有“重峦叠嶂,易守难攻” 张光楷:《从徐州战局到中原会战》,《青年战号》第2期(1938年6月5日)。。七七事变后,日军的战略方向大致有二:一自平津沿津浦、平汉、平绥同蒲三路攻华北,一自上海向西溯江犯华中 《关于敌情判断及我之战略部署》(1937年9月17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2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46页。。正面战场的大战丛集于沪宁、山西两区,中原作为两大战地的近后方,战略地位亦甚紧要。
不过,对于从陕北入山西的八路军来说,华北为重中之重。故截至太原失陷前,中共的战略关注点主要在八路军入晋的前线与后方诸问题。其最初预设的用于补充联络的“后方”,也均在陕甘及西北参见《有关抗日战争的三篇中共中央文献:我们的方针》(1937年),《中共党史资料》2007年第3期,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第4页;《朱德年谱(1886—1976)》中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654页;《张闻天、毛泽东关于红军的作战任务与兵力使用原则致朱德等电》(1937年8月5日),《八路军·文献》(1),解放军出版社,2016年,第16—17页。。此时,中原尚未完全进入中共中央的视野之内,最初被赋予的任务也仅是以统战加紧组织重建。1937年5月2日,中国共产党苏区代表会议在延安召开,提出了在全国范围内重建党组织的任务。张闻天强调指出,“党目前的迫切任务,应该是巩固国内和平,争取民主权利,与实现对日抗战”,“战争的最前线已经从苏区转移到白区了”,必须在白区“恢复、整理、重新建立各地党的组织”《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4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74页。。河南省工委书记刘子久在会上表示,新时期豫省工作重点将是“统一战线与争取广大群众”,“恢复发展并巩固党的工作”。在军事上,打通与鄂豫皖边红28军高敬亭部之联系,将“新的路线传达给他们”,其他“在我〈们〉指挥之下或受我们影响的武装”,“今天的方针不是准备把他们拖出来去进行游击战争(像过去那样),而〈是以〉各种适当的形式(如民团、保安队……),把他们组织起来,保存在各地方,一面武装的训练,一面帮助并保护我们的地方工作的开展”。他建议立即成立直属中央的全省领导机关。《赵振声关于河南形势与党的中心任务的意见》(1937年5月11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9—12页。为此,中央在七七事变后决定重建河南省委,为兼做已调往河南的东北军统战工作,特指定东北军工作委员会秘书长朱理治为书记 朱理治:《关于抗日战争时期的河南省委》,《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河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38页。。
7月16日晚,毛泽东在凤凰山寓所接见朱理治,表示河南“将是抗战的重要战略地区,望抓紧时机,在各方面作好准备” 吴殿尧、宋霖:《朱理治传》,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第258页。。朱理治随后离开延安前往陕西三原,开启省委筹建工作。8月17日,朱理治向书记处报告说,“河南工作,在执行中央所给予的任务即是巩固创立党的组织,已有相当成绩”,“在这一基础上,已可看到他们在建立统一战线上一些成就”,如豫西依托于洛阳抗敌后援会,已将商会、航空学校等组织起来,“我们占一半的领导”《李逊关于组织、统战和东北军工作给中央书记处的报告》(1937年8月17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16页。。
9月间,河南省委在开封成立,朱理治任书记,林恺管组织,刘子久管宣传,省委委员还有皖西北负责人刘敏、豫南特委书记仝中玉、苏鲁边特委书记郭子化、豫西特委负责人吴芝圃及“过去河南工委的负责人”沈东平。当时因长江局尚未筹建,省委直属中央,负责的范围包括皖北、苏鲁边、豫鄂边及河南,实际涵盖了长江北、黄河南几乎整个中原区域。故朱理治说,“省委是带边区性质,所以在成立时,叫这个省委为豫皖苏省委”,但省委的组织基础非常薄弱,在河南“只接收到北方局交下的六十人〔个〕同志”,“大多是从监狱出来的,或是失去很久关系的”,总计有组织生活的不过150左右。省委最主要的基础还是“东北军350个同志”,后东北军转移,“便只有这百多同志”。 《王岗关于河南政治形势、党的工作及组织问题给长江局的报告》(1938年1月3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42、43—44页。
为适应抗战形势变化,省委一方面积极整顿豫西、豫东(西华)、苏鲁边、皖西北各特委,并将鄂豫边省委改为鄂豫边特委,进行初步的区域组织整合 《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第2页。;另一方面发出关于发展组织的决定,于11月集中开展克服“关门主义”“自由主义”的斗争 《河南省委关于发展与恢复党组织问题的报告》(1937年11月25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22、23页。。截至1937年底,全区党员已“约有1000人,计豫西290,豫东100,豫中20,豫南100,苏鲁边500” 《河南省委关于救亡工作、党组织问题给中央书记处的报告》(1937年12月17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28页。。
这一时期组织恢复的成绩得益于卓有成效的上层统战工作。刘子久后来说,“凡是上层统战关系弄得好的地方,党的发展一定顺利,如豫西的洛阳、密县、登封,豫东的西华,豫中的遂平、舞阳,豫西南的镇平、南召,豫南的信阳、汝南等地,都是有一个时期上层关系弄得相当的好”,组织“多半是通过了统一战线的关系发展起来” 刘子久:《河南工作报告》(1940年5月28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第44—45页。。苏鲁边的组织发展,主要得益于枣庄煤矿区的工人及较深厚的群众基础,故能占半壁江山 《王岗关于河南政治形势、党的工作及组织问题给长江局的报告》(1938年1月3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41、44页。。
对于安徽方面的工作,省委最感棘手。朱理治曾报告中央:“那边因敌人的进攻及我们过去策略上的错误,现在只有十二个同志”,“多半不能立足”,“想不到另外的办法来布置”。安徽代表提出,如鄂豫皖边红28军能公开,“他们可在其掩护下进行恢复皖西北工作”。但因与红28军高敬亭部的关系并未打通,朱理治只得向中央请示办法。 《李逊关于组织、统战和东北军工作给中央书记处的报告》(1937年8月17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19页。当时红28军驻地安徽岳西虽基本处在省委管辖范围内,中央也曾有意将其组织关系交给省委。但因涉及整个南方红军游击队的改编问题,最后并未转交,而是转由中共“长江沿岸委员会”直接负责联络。高敬亭部后来集中转移到黄安七里坪,也就离开了皖西北区域。省委曾“连信向中央调安徽之张如苹同志速来此,以便速将皖西北之工委建立起来”,直到12月中旬仍是“人既不来,信又不发”的状态。 《河南省委关于救亡工作、党组织问题给中央书记处的报告》(1937年12月17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29页。
作为鄂豫皖边一支较成规模的红军队伍,中央高度重视高敬亭部的改编。为抓好这支长江以北的武装力量,毛泽东曾直接要求高敬亭部“不要集中,依原有区域分驻” 《毛泽东关于高敬亭部在谈判中应注意的问题致林伯渠电》(1937年9月15日),《新四军·文献》(1),解放军出版社,2015年,第27页。。即便在南方红军改编为新四军的大形势下,中央依旧坚持高敬亭部“暂留江北” 《毛泽东、项英关于新四军编制等问题致叶挺电》(1937年12月14日),《新四军·文献》(1),第64页。。中央留置高敬亭部在江北的意图是保存中共在江北的军事骨干,为将来沿江游击战争预留支点。朱理治也坚持长江黄河间应保有一支主干力量,所以当听闻红28军要改编为新四军调江南时,便向中央建议留该部在江北,“将长江北黄河南的党合并起来统一领导”。不过,省委对高敬亭部的情况并不清楚。它最初所能切实掌握的武装,只有周骏鸣领导的豫南人民抗日军独立团。该部最初只是60余人的游击队,在“防止土匪汉奸的纲领下,已经组织了三千多人的联庄队,游击队已经扩大到500多”,“有很大开展前途”。 《王岗关于河南政治形势、党的工作及组织问题给长江局的报告》(1938年1月3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40、44页。
总体上看,自七七事变到南京陷落的一段时间内,河南省委与中共中央的沟通十分有限,省委虽直属中央,但相互间并无电台连通,信息非常闭塞。他们曾请中央派遣军事干部以增强力量,也未得回应 《河南省委关于救亡工作、党组织问题给中央书记处的报告》(1937年12月17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29页。。中共中央此期的关注点几乎全在华北战局,延安干部主要保障八路军,尚无法顾及中原。随着华北战局演变特别是太原陷落对全国抗战形势的塑造,中原才逐渐进入中央的战略视野之中。
10月13日,毛泽东曾判断华北大局枢纽在恒山及正太路,认为该地如失,“红军全处被动地位,河南亦立受威胁” 《关于太原失守后华北战略部署的意见》(1937年10月13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2卷,第82页。。11月9日,太原陷落后,他一方面要求八路军以独立自主原则坚持华北游击战争,一方面考虑在极端不利条件下的退路问题,催促第115师主力“立即迅速转移”至吕梁山脉,已寓有退保河西之意 《太原失守后华北将以八路军为主体开展抗日游击战争》(1937年11月8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2卷,第111—112页。。11月17日,中央关于巩固河防的电文更明确指出,必须“保障我们河东部队能在晋省支持艰苦持久的游击战争,及于必要时能迅速安全的西渡” 《巩固河防为目前紧迫任务》(1937年11月17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2卷,第121页。。北方局书记刘少奇认为此种精神欠妥。他电告中央:“目前我们预计,在红军转入华北作战或将来被逼退过黄河的情况下,还能在华北坚持游击是对的,但我们目前一切工作布置,应以争取华北游击战的胜利,红军不致被逼退过黄河为出发点。目前即以红军退过黄河为布置工作的出发点,似不妥的。” 《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4册,第689—690页。但中央表示,坚持山西游击战争与“红军主力的适当的使用与适当的转移”并不矛盾,“红军主力的使用决定于今后全国抗战形势的发展,不决定于山西一省的形势” 《毛泽东年谱》第2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23年,第40页。。八路军主力渡河西撤既已进入中央的考量之中,则退路便须进一步筹谋。此时除河西陕甘、西北外,还新增了河南豫西地区。
12月30日,中共中央分析全国抗战形势判断,日军未来在占领济南、徐州、蚌埠或再占郑州、开封完成第一期作战任务后,第二期作战目标当在兰州、广州、武汉三点,并使之相互联络起来。若日军以确占兰州为目标,在其占领宁夏后可能一路西攻凉州,一路南攻平凉。正面战场再沿陇海占郑州、断潼关,则华北的危险就迫在眉睫了。为此,中央准备重新布局,即首以八路军一师开甘凉,一师待机“开固原”,另一师于“敌攻郑州、潼关时”开豫西。 《对日军进攻形势的判断与我之部署的建议》(1937年12月30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2卷,第134页。至此,在全面抗战进至约半年之际,中原战略区开始进入中央的视野。
中央既已预计到日军攻郑州、洛阳、潼关的形势,则身处局内的河南省委对战争的迫在眉睫更有切肤之感。朱理治当时就河南军政形势分析道:“(一)河南目前处在国防的最前线。在黄河以北,敌人早已将新河以北几县夺去了,现在正准备南渡黄河,来夺取陇海沿线。在河南之东,敌人正积极〈集结〉在津浦沿线。在河南南部,敌人取得合肥之后,将要沿着合肥到信阳的大道进攻,以便威胁武汉。河南正处在日寇三面包围与威胁之下。(二)保卫河南,在目前全国局势下,有重大的意义。”" 《王岗关于河南政治形势、党的工作及组织问题给长江局的报告》(1938年1月3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35页。
稍前中央十二月会议已决定由周恩来、秦邦宪、项英、董必武在武汉组织长江局,统一领导包括河南在内的南部中国各省党的工作,并组成中共中央代表团,负责与国民党的联系和谈判 《抗战初期中共中央长江局》,湖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页。。河南省委亦转归该局领导。因河南已成“最前线”,不仅其在中共抗战大战略中的定位有了全新估计,打破了此前由河南省委相对孤立地处置中原各项抗战准备工作的局面,而且如何“保卫河南”在相当时期内也成了中央、长江局与河南省委三方共奏的一部宏大和声。
二、武装保卫河南与八路军入中原之设想
1937年的冬季,随着太原、上海、南京相继失守,全国抗战形势接连发生重大变化。中共中央估计,大规模正规战有转入长江黄河间之可能。在此形势下,如何调整华北、中原与西北三大战略区兵力配置,机动灵活地运用八路军主力,成为各方考虑的重点问题之一。12月30日,中央在关于长江南北作战部署的建议中强调,“为使敌攻武汉处于我之战略包围,我军(指中国军队——引者注)必须建立下列两个主要军区及六个辅助军区”,即“以皖南为重心”的苏浙皖赣边和“以舒、桐、黄、广、商、固为中心”的鄂豫皖两个主军区,及浙南、鄂赣、汉水、豫西、苏鲁边等辅助军区。中央准备将新四军陈毅部置于皖南,以高敬亭部“置于皖北”。 《张闻天、康生、陈云、毛泽东关于长江南北作战部署致陈绍禹等电》(1937年12月30日),《新四军·文献》(1),第72页。将高敬亭部置于皖北,加上毛泽东稍前关于八路军一部开向豫西的设想,就构成中央关于中原抗战的最早“军事规划案”。
虽然长江局认为八路军南下很难为蒋介石接受,但中央关于日军将进攻郑州、潼关的判断,还是得到了各方的强烈呼应。1938年1月1日,长江局会议根据中央两次电示,确定目前应动员一切力量阻滞日军占领郑州、武汉,争取三到六个月的时间准备和组织新的抗战力量;决定“派大批干部到安徽、河南发动和武装广大民众”,“阻滞敌人对于陇海、平汉线的进攻” 《抗战初期中共中央长江局》,第887—888页。。河南省委两日后给长江局的报告提出了在日军三面围攻下如何“保卫河南”的问题,强调“河南如果保有,一面可以拱卫武汉,一面可以支持华北的抗战” 《王岗关于河南政治形势、党的工作及组织问题给长江局的报告》(1938年1月3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35页。。
长江局又于1月7日开会讨论河南问题。周恩来指出:“河南将成为中日战争的重要地区,党的总任务是实行武装保卫。”《周恩来年谱(1898—1949)》,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407页。会议正式确定以“武装保卫河南”为总的政治任务,“以准备发动河南游击战争作为总的工作方针”,要求省委立即建立军委组织,军事干部由叶剑英电请中央调派《抗战初期中共中央长江局》,第888页。。次日,叶剑英发表《论北方战局》,对河南的战略地位给予了很高评价。该文指出,日寇对华北五省的进攻,是依着同蒲、平汉、津浦三条铁路作干线,以夺取山西为重点的;“诚以山西形势表里山河,日寇得之,可以直趋中原”;“有人说武汉才是我们的心脏,那么我们必须用最大的力量,首先从北面保卫和巩固我们的河南”;即便保卫华北,“我们也必须保卫和巩固河南”。是故,“河南在今天,已成为南北战场的枢纽,成为武汉的外围,西北的门户,阻塞敌人西进的关头”。 叶剑英:《论北方战局》,《群众周刊》第5期(1938年1月8日)。
河南地位既如此重要,就必须以坚强的武装及军事干部队伍确立区域重心。长江局为此致电中央,要求派“能做游击队工作”的干部来武汉,“迅速发展我们的军事工作”,并谓“长江流域各种条件均逊华北”,若没有“一批军事干部,工作发展将陷入极大困难”《叶剑英年谱(1897—1986)》(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第216页。。但对中央关于八路军主力开豫西的意见则持保留态度。1月10日,周恩来等电告毛泽东:“为保证华北持久战之开展,为避免向中原发展增加摩擦,为抗战彻底胜利,建议八路军今后应大力发展冀、热、察等地区,即使条件困难,我们也应更加努力。”《周恩来军事活动纪事》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第442页。次日,周恩来、叶剑英再电中央:日军准备以主力沿陇海西进,以求得与沿平汉、津浦路南进之敌配合,蒋介石正在重新部署兵力;建议“八路军目前仍留山西”,但可将刘伯承师及徐海东旅移至太行太岳,待日军攻郑州紧急时,再以一个师要求渡河参加陇海西段战斗。目前因高敬亭部已商定向“霍、宿、立煌、合肥地区”集结,但周骏鸣部仍在鄂豫边发展,“准备在豫西南及鄂北树立起一个军事中心,以便战局转到河南时北联陇海西段,东联络鄂皖边区,以扩大和发展中州游击运动”。《建议八路军留晋,将来以一师参加陇海西段战斗》(1938年1月11日),《周恩来军事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96—97页。
毛泽东似暂时接受“八路军仍留山西”的建议,但为筹备将来南下参加陇海西段作战,又特派八路军驻临汾办事处处长彭雪枫南下 张震:《与雪枫同志并肩战斗在竹沟》,《八路军新四军驻各地办事机构》(5),解放军出版社,2009年,第791页。。至此,中原区武装力量布局便有了新的规划。高敬亭部前往皖中,大致符合中央此前关于该部“进至蚌埠、滁州、合肥三点之间作战”的战略方向《毛泽东致周项》(1937年12月28日),《新四军成立,进军华中敌后抗战》第2册,1964年印行,第555页。。而长江局对周骏鸣部的安排甚为关键,大致将其设定为北连陇海西段、东连鄂皖边的枢纽,发展重点在豫西南与鄂北。此一定位,有依托伏牛山、桐柏山、大别山的连绵山势,上接陕甘、下联江东之意图。
对鄂豫边周骏鸣部赋予如此重要的任务,可能与朱理治报告中对豫南游击前途的乐观态度相关 《王岗关于河南政治形势、党的工作及组织问题给长江局的报告》(1938年1月3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40页。。1月13日,林恺在关于鄂豫边工作给长江局的报告中也说,该区民众“对我军之依赖心,非常之浓厚”,“尤其目前的情况下,到处的寨子里,不管保甲长、联保主任与富户们,都很热望要我军去驻防,情愿供给一切给养”,“他们要求抗日自卫,组织与武装自己,要求我们去领导他们” 《林恺关于鄂豫边特区的工作情况向中共长江局的报告》(1938年1月13日),《南方三年游击战争·湘南游击区 鄂豫边游击区》,解放军出版社,1994年,第331页。。整个报告描绘了一幅鄂豫边区各地民众武装蓬勃发展又急需中共领导的画面。
次日,长江局在听取林恺的报告后,决定整个河南省委均须以鄂豫边为中心开展工作。周骏鸣部虽编为新四军第四支队第八团队,但“在未行动前归(鄂豫边)特委领导,特委属于河南省委”,“林恺同志代表河南省委指导该地工作”。该部具体行动“由长江局参谋处指挥,开东作战时归高敬亭同志指挥”,“最好能留原地发展”,“万一情况不许”,也“只能开一部分队伍参加作战” 《中共长江中央局关于鄂豫边工作的决议》(1938年1月14日),《新四军·文献》(1),第77页。。目前应当“努力扩充”,争取“两个月内完成充实的三个大队”,在战略上,“主要向平汉路发展,并在湖北之枣阳、随县、光化、樊城恢复和发展工作,以造成自己的巩固后方” 《中共中央长江局对鄂豫皖、鄂豫边、湘鄂赣边目前工作指示(节录)》(1938年1月),《南方三年游击战争·湘南游击区 鄂豫边游击区》,第337页。。
经过此项调整,“武装保卫河南”的任务在很大程度上落实到鄂豫边区民众武装及新四军第八团周骏鸣部的发展上。此规划影响深远,既为后来河南省委及中原局立足确山竹沟奠定基础,也为整个中原区武装力量的成长确立策源地。
1月25日,省委发布的保卫河南宣言称:“日寇为实行灭亡我国毒计,现又向河南进攻了。目前日寇正从津浦路两端夹击徐州,由鲁西进攻归德,由平汉路进攻豫北,由浦信公路进攻豫南,其目的都在于夺取我河南。河南是武汉的屏障,西北的门户,华北抗战的后防[方],南北战场的枢纽。为着要争取全国抗战的胜利,同时为着保护我河南三千万同胞的生命财产,避免敌人的奸淫屠杀,我们要誓死保卫我们的家乡,保卫我们的河南。” 《中共河南省委保卫河南宣言》(1938年1月25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第156页。此宣言基本是在重复叶剑英对河南战略地位的界定。周恩来稍后公开表示,最近战局“河南将为主要战场”,“我们的战略应尽力保守住现有的各阵线,阻止敌人再行前进,尤其是必须坚守河南” 《目前抗战形势与八路军的作战》(1938年2月),《周恩来军事文选》第2卷,第100页。。
随着战局演变,无论是中共中央还是武汉长江局,都将河南提到了关键位置。正是在此形势下,长江局请派已到武汉的彭雪枫负责具体推动长江、黄河间军事工作的开展。2月13日,长江局电告中央及八路军总部:“敌第二期的总攻已开始,津浦、陇海、平汉、同蒲各干线在激战中。为确实地建立长江、黄河间我们自己的力量,必须急切地发动鲁、豫、苏、皖群众参加战争,首先要派党的与军事工作得力的军政干部,去组织和领导鲁、豫、苏、皖四省的军事工作”,“我们拟派雪枫同志到河南去担任这一工作”,“鲁、豫战况紧急,雪枫拟明日动身赶豫” 《陈绍禹、周恩来、秦邦宪、叶剑英关于发动山东、河南、江苏、安徽群众参战致朱德等电》(1938年2月13日),《抗战初期中共中央长江局》,第158页。。
为应对河南的紧急战况,两日后召开的长江局会议首先通过叶剑英关于军事问题的报告,并决定在黄河与长江间成立一个军区,下分为山东半岛及苏鲁边、皖北、豫东、豫西四个军分区;彭雪枫加入河南省委及新四军第四支队军政委员会,负责领导全军区军事工作。其次做了最坏打算,即准备在武汉不守时,转移一部分人到高敬亭处,建立长江、黄河间党的统一领导。《抗战初期中共中央长江局》,第893—894页。此次会议在某种程度上为中原敌后抗战确立了两个区域战略支撑点,即以鄂豫边区亦即周骏鸣部驻地为中心的军事支点和以鄂豫皖边亦即高敬亭部驻地为中心的政治支点。前者依托桐柏山脉,后者依托大别山脉,仍是此前“中州游击运动”方案的架构,这也透露出长江局准备在战况紧急时把江北新四军全部留在原地发展的打算。
2月16日,彭雪枫受命后电告刘少奇,说他“即到河南进行苏豫统战及群众武装工作”,并请调岳夏、张震及其他工作人员“于17日动身到信阳周骏鸣处等地”《刘少奇、杨尚昆关于彭雪枫等到河南竹沟工作致朱德、彭德怀电》(1938年2月16日),《八路军新四军驻各地办事机构》(5),第733页。。彭雪枫最初南下是秉承毛泽东关于开展豫西敌后游击战的指令,所以到竹沟后虽担负多方面的工作,但主要着眼点仍在豫西。不过,就在彭雪枫赶赴河南前后,毛泽东关于八路军主力作战布局的设想又发生了重要变化。
由于山东战场形势在短时间内迅速恶化,日军长驱入鲁南。2月15日,毛泽东判断中日正面作战将围绕陇海线展开,“河北全境及山东境内乃至江苏北部必甚空虚”,故八路军主力以向东出动为有利。在此前提下,他提出了分三步进出河北、山东、安徽并最终落定于鄂豫皖区的迂回南进计划。第一步以第115师两旅主力全部向东,开赴河北平原;如证明大兵团在平原暂时活动有利,则展开第二步,即“两旅并列,分数路突然渡河,转入山东境内,在津浦路东山东全境作战,并以鲁南山地为指挥根据地,并发展至徐海南北”;第三步则“转入安徽,以鄂豫皖边为指挥根据地,为保卫武汉而作战”。如第一步实行后河南、武汉危急,则将第三步提前,另以第129师主力“出豫西”策应。 《关于一一五师分三步向河北山东等地进军的意见》(1938年2月15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2卷,第157—158页。
换言之,在鲁豫战况紧急形势之下,中央与长江局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鄂豫皖区。毛泽东要求八路军总部认真考虑电复,但等了两日未见回音,又于17日电催朱德、彭德怀:“你们对一一五师出河北意见如何?我军不出河北、安徽,对敌无大影响,只能节节抗战,经费枪械亦难解决。除非出河北不可能,出安徽蒋介石又不许,才决心全部在平汉路以西包括晋东南、豫鄂西等地作战。否则应争取以一个师先出河北,后出安徽,最后转入豫鄂西似较有利。” 《毛泽东军事年谱(1927—1958)》,广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30页。朱德、彭德怀随即复电表示“乘敌空虚,可以徐旅一部或主力东出,活动一短时期”,但考虑到津浦平汉间地形平坦而开阔,大兵团深入带着某些冒险性,至于东渡运河、黄河转入鲁南的可能性极小。此电还透露蒋介石见刘伯承时曾“表示有意要一二九师去鄂豫皖边区”,因而建议在徐州失守时可请周恩来再与蒋介石商谈此事。 《朱德年谱(1886—1976)》中卷,第745—746页。2月18日,毛泽东同意“即照朱、彭意见准备以129师出安徽”,“请周、叶注意选择适当时机向蒋(介石)提议” 《毛泽东军事年谱(1927—1958)》,第230页。。
然而,长江局再次明确表示目前不宜以一师东出或南下鄂豫皖 《叶剑英年谱(1897—1986)》(上),第224页。。事实上,周恩来等人此时出于统战的考虑,不仅不赞成八路军主力南下,就是鄂豫边新四军第八团也不准备留在中原发展了。2月20日,长江局会议虽提出“保卫河南”作为动员群众的口号,却决定第八团“目前原则上以巩固部队出发到前线为中心” 《周恩来军事活动纪事》上卷,第448页。。由于八路军与长江局对主力南下中原都不甚积极,毛泽东于2月21日进一步解释说,若国民党能独立保卫武汉,“蒋是不会让我们插足于鄂豫皖的”,“但如果不然,蒋容许我们插足的可能就存在”。八路军未来的主力分布,大体拟以一师位于鄂豫皖区,一师位于鄂豫陕区,一师置于陕甘区。 《力争建立长期抗战的主要战略支点》(1938年2月21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2卷,第160页。两日后,毛泽东再次估计,日军为夺取陇海平汉两路,直取西安、武汉计,决胜之关键必在潼关、武胜关。若两关均能巩固,八路军将全部继续在山西作战,且加派一部出河北。若潼关能巩固,武胜关、武汉危险,则应抽一师入武胜关以东(即鄂豫皖边);若两关均危,则应抽出两师南下,分别位置于平汉路东西。 《在日军深入进攻条件下必须部署足够力量于外线》(1938年2月23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2卷,第162、164页。
彭雪枫到豫南后也参与到战略方向的讨论中来。3月1日,他向中央汇报说:“豫西、鄂北、陕南,这一纵横千里的广大区域内约有群众千余万,中有桐朱〔柏山〕、嵩山、伏牛、秦岭诸大山脉,散布其间。在地形、群众及原鄂豫皖、湘鄂西苏区的基础为条件,工作前途是大有希望的。”尤以豫西条件最好,“各县民众每天总有三五十人由远方来,连人带枪,参加我军”。他提出:“以目前山西战局及陕北三边形势看,我军有以陕南、豫西及通南巴这一地域作大后方的绝对必要。”毛泽东对彭雪枫的分析很赞赏,但在复电中表示“目前根据地仍应坚持陕甘边”,“准备转移时,最好是在鄂豫皖边。望以大力发展该区工作”。 《彭雪枫关于发展豫西工作等致毛泽东等电》(1938年3月1日)、《毛泽东关于坚持陕甘边、发展鄂豫皖边致彭雪枫电》(1938年3月6日),《八路军新四军驻各地办事机构》(5),第734、737页。
强调鄂豫皖边的战略地位仍与此前努力推动的八路军南下计划相关联。需要指出的是,毛泽东关于八路军南下进出河南的计划,既有出于抗战大局的考虑,也有为八路军在形势不明之际拓展回旋空间之考量。然而,对八路军主力南下中原的设想,长江局表示不妥,八路军总部也坚持“在友军不过河以前,我们应坚决而积极地在华北坚持配合友军作战”,“如我们现时过河,万分不利于统一战线” 《朱德年谱(1886—1976)》中卷,第768页。。为统一认识,毛泽东还继续做了很多解释工作。不过稍前蒋介石通过刘斐向叶剑英转达了关于大江南北新四军“均须扫数开往前线,不得留在后方”的命令 《王明、周恩来、秦邦宪关于蒋介石命令江北江南部队受李宗仁、顾祝同指挥致毛泽东、朱德、彭德怀等电》(1938年2月25日),《新四军第五师、鄂豫边区和八路军新四军中原军区历史资料丛书:电报类》(以下简称《电报类》)第1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50页。。此令既在事实上使高敬亭、周骏鸣两部留驻原地失去“合法性”,为长江局立足鄂豫边、鄂豫皖两大支点“保卫河南”的规划蒙上了阴影,也为八路军南下豫鄂西、鄂豫皖边的筹谋设置了障碍。
大体言之,毛泽东在华北战局进入新阶段以及日军将沿平汉、津浦铁路进攻徐州、郑州、武汉的背景下,初步形成了八路军主力南下鄂豫皖及豫西的战略构想。这一构想与长江局设计的以鄂豫边、鄂豫皖边新四军驻地为战略支点的“武装保卫河南”计划相互辉映,都是在河南即将成为战区时对中原抗战的初步规划。只不过在徐州、郑州、武汉等要地未失的情况下,主力南下中原的构想未能在党内形成广泛共识。长江局打算利用江北高、周两部确立中原区战略支点的方案,也因两部需开赴前线而呈落空之象。但经此番讨论,豫西、鄂豫边及鄂豫皖却引起了中共各领导层的高度关注,为徐州失守后中原敌后抗战的经营提供了思路与框架。
三、中原抗战新形势与“发展华中”战略
身在豫南的彭雪枫因负责“长江局的联络局及指挥江苏、山东、陕西、鄂北等处工作”,已成为此期中原抗战的重要推动者,“事务很忙” 《关于河南军事工作情形给长江局的报告》(1938年3月11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49页。。彭雪枫的视野虽极开阔,但如前所述,其最初关注重点主要在豫西陕南。他不仅要求中央派人到陕南开展工作,而且表示“我们自东而西发展,已有许多基础和线索”《彭林报陈周叶博并毛主席》(1938年3月13日),《新四军成立,进军华中敌后抗战》第3册,第651页。。豫西在地理形势上与晋西南隔河相望,毗邻原鄂豫陕苏区,为陕北的近后方,即使从河南党的组织基础上看也有优势。在此前省委领导的组织重建中,豫西成绩最突出。据统计,1938年初该区发展到“三百多同志”,3月到“一千多同志”,5月已“将近两千人” 《王岗关于河南政治形势、党的工作及组织问题给长江局的报告》(1938年1月3日)、《关于河南军事工作情形给长江局的报告》(1938年3月11日)、《河南省委关于发展党及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争的报告》(1938年5月),《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40、48、74页。。8月间已达2300人,甚至因发展太快,产生“消化不良”现象 朱理治:《一年来的河南工作》(1938年9月),《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第35页。。
3月11日,省委电告中央,豫西为民运统战工作“模范区”,“单我们同党里有的枪就有五百支”;豫西党在武装工作问题上曾“犯了狭隘的秘密路线的错误”,现在严加批评与纠正,“他们在豫西红枪会、土匪均有很多关系,并有相当工作”,“武装工作极易开展” 《关于河南军事工作情形给长江局的报告》(1938年3月11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48、49页。。在鄂豫边周骏鸣部于3月底遵令开往皖中前线后,豫西成为积蓄武装的关键区域。朱理治稍后表示:“现在河南党最有基础的是豫西第十和第十一专员区,最近工作开展甚速。党的组织已开创到十二个县,有正式县委组织的有六个县。最近二专员区民运指导专员已能把握;并有三个区长是同志,二个县长是我们群众。故此地工作,特别是武装民众工作,可以更顺利的做。” 《李逊关于武装斗争、地方党及统战工作给长江局的报告》(1938年4月26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62页。
相比之下,豫南的武装工作就捉襟见肘。彭雪枫于4月1日在竹沟电告中央:“林恺同志赴前方,此间特委较得力者即为王盛荣同志一人,我除进行豫东、豫西及苏鲁边、皖西北各种军事工作外,又势难兼顾”,以致豫南十余县“工作人员又十分不够” 《彭雪枫关于扩大部队、急需干部致毛泽东等电》(1938年4月1日),《八路军新四军驻各地办事机构》(5),第735页。。毛泽东虽曾专门提醒应特别注意鄂豫皖边,但彭雪枫对该区也无法兼顾,主要原因或是信息阻隔。事实上,自国民党严令四支队开赴皖东前线,长江局在该区即采取变通办法,留下部分武装与干部设立新四军七里坪留守处 此类留守处在建制上表现为党军一体的组织形态,力图在主力开赴前线后以合法形式保存“南方革命战略支点”。参见李雷波:《保存南方革命战略支点:论新四军驻平江办事机构的存续及变迁》,《抗日战争研究》2024年第4期。。据说当时“武汉外围只有黄安七里坪是我党唯一的能够公开开展抗日工作的阵地,可以公开办训练班” 汪群:《延安—七里坪—武汉往返记》,《八路军新四军驻各地办事机构》(5),第601页。,因而备受重视。3月上旬,长江局专门设立以郑位三为书记的鄂东北特委领导留守处工作,大力培养军政干部。特委及留守处除有干部40余人外,还下属一个30人的警卫排,排长罗厚福,指导员张体学。 《新四军驻七里坪留守处·概述》,《八路军新四军驻各地办事机构》(5),第577页。这种情况非但彭雪枫不甚了解,河南省委也未曾把握 《李迅致长江局的函》(1938年6月20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84—85页。。
随着徐州失守,鄂豫皖及豫东的关键地位逐渐凸显。5月19日,日军占徐州,继续沿陇海线西进。次日,毛泽东即致电各方:“徐州失守后,河南将迅入敌手,武汉危急。彼时蒋将同意我军南进,在豫皖苏鲁四省深入敌之后方活动。未到适当时机不应向蒋提,也不应向李白程等提,只是自己预作准备,那时刘林两师将作整个新的部署。” 《准备向豫皖苏鲁敌后发展》(1938年5月20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2卷,第225页。这个“新的部署”,即此前以两师分别位置于豫西、鄂豫皖边的计划。在未获得国民党同意之前,中央决定让八路军“预作”准备外,还计划以新四军高敬亭部先期发展鄂豫皖区。
5月21日,叶挺曾提醒中央注意皖东存在的战略性机遇 《叶挺关于徐州失守后第四支队应向皖东发展致毛泽东、周恩来电》(1938年5月21日),《新四军·文献》(1),第115页。,但此时中央对高敬亭部已另作安排。次日,中央发布徐州失守后长江以北工作的指示,要求长江局立即成立鄂豫皖省委,以领导津浦路西、平汉路东、浦信公路以南广大地区。该省委的中心任务是“武装民众,准备与发展游击战争,有计划的建立几个基干游击队与游击区”,“用一切力量争取高敬亭支队在党的领导下,使之成为这一区域的主力”。河南划为两大区,即以津浦、陇海、平汉、浦信公路之间的豫东皖西北为一区,陇海以南、平汉以西为一区。河南省委应分一部干部到豫皖边,准备将来成立省委;另一部向豫西移动,加强豫西工作,将来与鄂豫边特委在一起,以鄂豫边为根据地。《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5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350页。
对于新形势下的中原战局,中央显然更关注以大别山为中心的鄂豫皖区域。这是延续毛泽东半年来筹划八路军南下中原的基本思路。中央似认定,随着日军对武汉的攻势,整个鄂豫皖区有全部沦陷的可能,以高敬亭部活动于此,依托大别山脉可建立稳固的战略支点。中央直接指导河南省进行组织重构,即以平汉线为界将河南分为东西两部,又以浦信公路为界将路东分为豫东、鄂豫皖边两区。这是徐州会战后可能最先沦陷的区域。中央在前电中除要求长江局“鼓励集中在武汉的人才大批到长江以北的乡村中去工作”,还直接电示民先总队负责人李昌,建议“从西安及各城市”动员鄂豫皖苏四省大批人员回家乡去组织游击战争 《中共中央书记处关于动员鄂豫皖苏四省籍的民先队员回乡组织游击战争致李昌电》(1938年5月25日),《八路军新四军驻各地办事机构》(5),第591页。。
这些全局性的筹划对中原抗战有着根本性影响。接电之后,长江局即召朱理治、彭雪枫到武汉领受新指示《抗战初期中共中央长江局》,第905页。。河南省委随即表态,“河南有伏牛、桐柏及大别三个山脉”,“地势比之太行山并不太差,同时枪支多,民众都会使用武装”,准备“立刻创立一千五百人到二千人的新四军,作为领导全军区的游击队的骨干”;同时“加紧准备豫西山地游击战争”,“支持豫东平地游击战”,力争“和冀察晋边区一样,变为华中抗战的有力根据地” 《河南省委关于发展党及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争的报告》(1938年5月),《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75、76页。。5月底,省委全部由开封迁至豫南确山竹沟第八团留守处,提出了“为准备十万武装而斗争的口号”。此后一面扩大留守处武装,一面组织临近各县的救亡运动。 朱理治:《关于抗日战争时期的河南省委》,《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第241页。
与此同时,为争取将新四军第四支队作为鄂豫皖边的主力,长江局特派董必武前往安徽舒城做高敬亭的思想工作,并传达中央指示 《董必武年谱》,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第135页。。湖北省委则将鄂东北特委改组为鄂东特委,仍以郑位三为书记。新特委根据中央精神,制定了六月份工作计划,确定党的中心任务是为“保卫大武汉”而坚决战斗,号召全党与全鄂东民众为“保卫鄂东”“保卫家乡”而血战到底 《中共鄂东特委六月份工作计划大纲》(1938年6月),《八路军新四军驻各地办事机构》(5),第592页。。
6月6日,彭雪枫分析中原情势说,徐州会战后,“敌人已经造成了与我实行中原大会战的局面”,企图在陇海以南、平汉以东、大江以北这一长方形地域寻求决战,并配合江南之敌威胁武汉。开封、郑州、洛阳、潼关,皆成敌所必争的战略基点。现在“敌人已在开始由杞县、陈留迂回开封”,由亳州、鹿邑以迂回郑州、许昌,由正阳关及浦信公路进攻信阳,以迂回郾城、驻马店。在此形势下,豫西豫南的群山将是“我们依托进行运动战和游击战的有利阵地”。 彭雪枫:《目前在河南应该做些什么》(1938年6月6日),《新华日报》1938年6月14日。大概考虑到平原游击的总后方不易建立,在豫东即将沦陷之时,彭雪枫还是将中原抗战的基点放在豫西豫南而非豫东。不过,开封失守尤其是国民党军掘开黄河花园口大堤导致的河水改道南泛,彻底改变了中原战略形势。
6月17日,长江局电告中央,徐州沦陷后战争进入第三期,“我们认为战略重心应是保卫大武汉”,“目前情况因黄河决堤水势泛滥,沿陇海线西侵之敌,其主力已陆续经津浦移向鄂东及豫南,包括长江两岸形成进攻的弧线,其重点究在长江北岸抑在信阳方面未详” 《陈周博报中央》(1938年6月17日),《新四军成立,进军华中敌后抗战》第1册,1964年印行,第7页。。面对黄河改道南泛,周恩来建议八路军总部密切关注黄河两岸游击运动的联系和发展,叶剑英指示河南省委发展武装,准备年底深入豫东敌后 《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424页;《抗战初期中共中央长江局》,第908页。。7月9日,河南省委电告长江局:“现在我们派赴豫东游击的武装,已准备就绪,两三日内即将出发。我们已经同豫东党在政治上准备动员民众来欢迎、拥护它,并设法扩大之,使之成为我们在豫东开展游击战争的公开旗帜及基干力量。” 《河南省委常委关于党的组织及游击战争问题给长江局的报告》(1938年7月9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2),第89页。稍后,肖望东率领竹沟部队以四支队游击大队名义开赴豫东西华 李雷波:《黄泛区与游击战:豫东新四军的区域发展困境与因应策略》,《中共党史研究》2023年第4期。。
不过,就在长江局及河南省委紧锣密鼓部署豫东敌后游击战争之际,被中央寄予厚望的四支队高敬亭部却发生了震动江北的“新开岭事件” 参见童志强:《高敬亭案件深度剖析》,《安徽史学》2015年第2期。。经此一番波折,高敬亭部事实上已无法作为鄂豫皖边区的主力了。与此同时,徐州会战后撤守豫东南及皖西大别山地带的第五战区李宗仁部,逐渐站稳脚跟。这种态势直接导致八路军主力南下鄂豫皖边的计划陷入困局,也为中共与桂系在大别山区开展合作抗战提供了空间。7月6日,周恩来在武汉设宴招待从前线归来的李宗仁,商谈团结抗战诸问题。后者同意在第五战区建立文化工作委员会,胡绳、钱俊瑞等党员都曾积极加入其中工作。10月,中共党员李相符和钱俊瑞出面同李宗仁联系,又于次月成立第五战区鄂豫边区抗敌工作委员会。 《抗战初期中共中央长江局》,第910页。以这两个委员会为基础,中共与桂系在鄂豫皖边的区域合作框架初步形成。这一框架既为新四军第四支队立足皖东敌后创造了条件,也直接催化出中共在鄂豫边数支武装力量的成长。
相对而言,豫东逐渐成为此期中共直接开展敌后抗战军事实践的重点区域。9月2日,周恩来、叶剑英指示彭雪枫,立即将“你们工作重心移向豫东,创造苏鲁皖边新局面,与八路军冀鲁豫活动部队(徐向前、陈再道)联系起来,对整个战局有重大意义” 《周叶致彭并报毛周朱彭左》(1938年9月2日),《新四军成立,进军华中敌后抗战》第3册,第653页。。根据肖望东部在豫东所获的各种讯息,彭雪枫于次日电告中央及长江局,略谓“豫东、鄂〔苏〕北、鲁南、皖西北交界地区,不仅国民党力量薄弱,即日人仅盘踞津浦、陇海两线各要点而已”,“倘我军进入柘城、鹿邑、亳县、夏邑、永城、涡阳、蒙城”,配合西华、睢杞等地民众武装,“南与第八团队相〈策〉应,北与徐、陈及山东党武装取联系,面向蚌埠、徐州段以西小山地,背靠西华、扶沟刘(莪青)、宋(克宾)两区,在不断袭扰津浦、陇海之敌及消灭土匪汉奸武装〈的斗争〉中,能于最短期间中发展与壮大自己”,“在武汉失守、平汉危急条件下,有可能造成冀察晋前途” 彭雪枫此时对豫东豫西的战略安排有先后之别,即先将竹沟主力带到豫东发展,待豫西吃紧时,再拨人、枪二三百回竹沟,公开发动游击战争。参见《彭雪枫关于豫东近况并准备东进致毛泽东、周恩来、叶剑英电》(1938年9月3日),《抗战初期中共中央长江局》,第275—276页。。
这份“前途”对中央与长江局都极具吸引力。9月5日,长江局再电河南省委指出,在竹沟除“应留战斗部队和武装三分之一及一部分干部,保持豫西南工作”,其余全部出动。9月25日,中共中央电告长江局,同意在武汉失守后分五个方向布置区域领导中心,并计划未来将中原局设在彭雪枫处。 《周恩来、叶剑英同意领导机关重心移豫东致朱理治、彭雪枫电》(1938年9月5日)、 《中共中央书记处关于武汉失守前夕工作布置致何克全、董必武、叶剑英电》(1938年9月25日),《抗战初期中共中央长江局》,第277、280页。在此情况下,中原区军事工作重心便转向豫东。中央也依彭雪枫等发来的情报,逐次启动八路军主力南下中原计划。这是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出台“发展华中”战略并拟以八路军115师主力南下豫东敌后的基本背景。
在武汉会战形势趋于明朗之际,朱理治回顾一年来的河南工作说:“河南自抗战之后长久的时期处于战区及接近战区的地位。第一期抗战,豫北即早已沦为战区;第二期抗战,苏鲁边、皖北已经成为决战之地;第三期抗战之始,豫东沦陷。现在敌人又进攻到豫东南,豫西一带又非常吃紧,到现在河南已有一半土地沦为敌后方。假使武汉失守之后,敌人必然要大举扫荡河南。这个特点使得:(一)民众觉醒的程度更加迅速与普遍;(二)更容易推动地方当局的进步;(三)使抗日力量有比较华北更优裕的时间来准备自己的力量,来对付敌人的进攻。” 朱理治:《一年来的河南工作》,《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第22页。如果日军在武汉失守后“大举扫荡河南”,则此区抗战就需更高层次的战略进行规划。
10月12日,毛泽东在《论新阶段》报告中指出:“在现在,为了策应正面主力军的战斗,为了准备转入新阶段,应把敌后游击战争大体分为两种地区。一种是游击战争充分发展了的地区如华北,主要方针是巩固已经建立了的基础,以准备新阶段中能够战胜敌之残酷进攻,坚持根据地。又一种是游击战争尚未充分发展,或正开始发展的地区,如华中一带,主要方针是迅速地发展游击战争。”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1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594页。此处所谓的“华中”并非泛指,大体范围正是以河南为中心的中原战略区。后来林彪在为贯彻“发展华中”战略而提交的部署建议中就指出:“华中地区大体可分为三大区:新老黄河间是第一个区域,鄂豫皖边是第二个区域,郑州、汉口、西安、汉中、宜昌间是第三个区域。” 《林彪对发展华中的部署建议》(1938年11月25日),《新四军成立,进军华中敌后抗战》第1册,第34—35页。第一区域即以豫东为中心,第三区域则以豫西、鄂豫陕边为重点。至于毛泽东所论之“新阶段”,也非今日所理解的“战略相持阶段”,是指由防御转到相持的“过渡时期”。事实上,正是中央关于“新阶段”的特殊研判,对此后中原抗战的布局产生了持续的影响。
四、“相持阶段”研判与中原战略重心推移
1938年10月25日至27日,武汉三镇相继沦陷。一般来说,抗战即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但当时中共中央并不如此看。毛泽东在《论新阶段》中强调,“敌占武汉并不即等于旧阶段的完结,新阶段的开始”,因敌占武汉后“必定还想向广州、西安、宜昌、长沙、衡州、梧州、北海、南昌、汕头、福州等地及其附近地区进攻”。“相持局面”,只是“快要到来了”。这个“将来未来”的时期,毛泽东称为“由旧阶段转向新阶段去的过渡期间”。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1册,第583、586页。
这一判断后来在各种场合不断重复与强化。11月,毛泽东在西北青年救国联合会讲话时说,武汉失守后,“抗日战争要进到一个新阶段,即敌我相持的阶段,但现在还没有进到相持阶段”。稍后,他还在会见美国合众社记者罗伯特·马丁时说:“日本现在有骑虎难下之势,准备继续进攻西安等地”,“抗战第一阶段将结束在西安的失守”。 《毛泽东年谱》第2卷,第99、112页。次年1月28日,毛泽东在八路军延安总兵站又指出:“我们讲敌人进攻还未停止”,“有人说我们估计不对,敌人进攻已经停止了。我们不这样说,也不这样想,因为敌人还会进攻西安、兰州、长沙、南昌、梧州、衡州等地的” 《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49页。。直至半年后,中央还专门向全党发出指示:“因为敌在正面进攻比较沉静,而得出中日战争已经进入相持阶段的结论是错误的”,“认为敌后抗战已经进入相持阶段的主张,同样是没有根据的” 《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6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531页。。
中央既认定日军在占领武汉后仍继续攻西安、兰州,则整个中原区的沦陷便在考虑之中。若豫西、陕南都可能沦陷,中原抗战就不能仅停在豫东,还应着眼于整个河南特别是豫西群山。刘少奇后来回顾说:“我们当时估计,敌人占领武汉以后,还会继续向内地实行战略进攻,平汉路、陇海路及郑州、洛阳、西安等地会被敌人占领,河南全部会成为敌占区。因此,当时我们一方面布置武汉附近及豫东的游击战争,另一方面集中准备河南的游击战争,而没有将主要注意力放在津浦路、淮南路以东的广大敌后地区。”《刘少奇选集》上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75页。这大概是当时整个中共领导层的共识。因此,立足豫东及鄂豫皖,向西准备整个中原游击战,成为这一时期中共“发展华中”的基本思路。
11月25日,林彪在将整个华中分为“三大区”后,进一步分析:第一区域(“新老黄河间”)以平原为主,在日军尚未转移主力肃清后方、抗战尚未到第二阶段前,最便于我军活动与发展,但到了新的形势,“敌对此区采取有计划的围攻时,则此区只能在各区各留小的部队,大军须缩回太行山,或东至泰山,西至大别山,或伏牛山、桐柏山”;第二区域(鄂豫皖)、第三区域(鄂豫陕)地形条件、补充子弹条件及能得到友军战略配合的条件“均甚好”;第三区域除“上层磨擦可能较别区更大外”,其他条件均远胜第一、第二区 《林彪对发展华中的部署建议》(1938年11月25日),《新四军成立,进军华中敌后抗战》第1册,第34、35页。。林彪的华中发展思路基本以占住河南三边为基点,重心在鄂豫陕边,豫东则为入手处。这一规划与中共中央、长江局此前关于中原敌后抗战的基本设想大体相合。
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后,长江局一分为三,新设中原局负责“所有长江以北河南,湖北,安徽,江苏地区党的工作”,以刘少奇任书记《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1册,第783页。。具体来说,中原局主要“领导江河淮汉间的大平原及大别山脉、伏牛山脉、桐柏山脉间的工作” 《关于华北华中抗战的总结(记录纲要)——胡服1940年8月14日在皖东半塔集对华中出席七大代表的报告》,《新四军成立,进军华中敌后抗战》第3册,第844页。,实即整个中原战略区。中原敌后抗战的设计者也从长江局转到中原局。1938年11月,周恩来、叶剑英向刘少奇介绍中原情况后,指出桂系五路军已决心创造大别山根据地,“现廖磊率四个师,于学忠两师,徐源泉两师均在该区”,难与争锋,中原局“以靠近雪枫为宜,把中心工作放在开展豫东、皖北游击战争”之上 《周恩来、叶剑英就中原地区情况致刘少奇电》(1938年11月),《电报类》第1册,第338—339页。。
建议中原局向彭雪枫靠近,是与这一时期彭雪枫部在豫东令人瞩目的发展成绩相关的。9月底自竹沟出发的400余人,从西华至鹿邑一路收编,11月份已“有扩大至三千人之可能” 《与西北军开展统战工作的情况及建议》(1938年11月2日),《彭雪枫军事文选》,解放军出版社,1997年,第112页。。中央在得悉情况后,立即转电八路军总部,谓彭雪枫部“已扩大到三千多人”,“民众热烈欢迎,到处要求四军前去驻扎”,“我们提议即派八路军之一部并多带干部到陇海路以南、新黄河以北、津浦路以东〔西〕活动” 《毛泽东、王稼祥、刘少奇提议即派八路军一部南下致朱德等电》(1938年11月10日),《新四军·文献》(1),第210页;《叶剑英年谱(1897—1986)》(上),第225页。。11月26日,彭雪枫致电总部谓:“豫皖苏区地区广大,人口众多,民情强悍,群众生活穷困痛苦,与友党友军磨擦之机会较少,除地形条件稍差以外,其余各种条件均极便于开展游击,壮大本身,扩大影响,发动民众,建立根据地”,“八路倘能开来一个旅或精干部团,短期即可大有收获” 《彭雪枫报朱彭并胡》(1938年11月26日),《新四军成立,进军华中敌后抗战》第3册,第665—667页。。12月2日,朱德、彭德怀告诉彭雪枫:“拟派陈(光)罗(荣桓)率343旅主力两个团赴新老黄河间苏鲁皖地区内开展工作,其685团不日即由晋东南地区出动。” 《朱彭致彭雪枫》(1938年12月2日),《新四军成立,进军华中敌后抗战》第3册,第753页。
总部随即开始调整第115师主力东进计划,将主要出兵方向转至豫东。12月12日,朱德、彭德怀报中央:“115师陈旅已决定东进至豫东开展工作,但在该旅未到前,雪枫不能在豫东声势浩大”,“待115师主力到达即以迅速手段占领豫东的某些城市,建立根据地,大大的来开展豫东工作”,“685团已令其渡河先进到苏鲁边之沛县鱼台单县地区活动,望彭注意联络” 《朱彭报毛王并致彭》(1938年12月12日),《新四军成立,进军华中敌后抗战》第3册,第670页。。
不过,大约考虑到日军将继续攻打洛阳、西安,刘少奇南下筹建中原局的最初关注点并不在豫东,而是对豫西做了重点指导。11月底,他在西安听取豫西特委汇报后指出:“豫西是接敌区,随时有沦陷的可能。目前豫西党的中心任务是大力发展党员,准备游击战争。”稍后他又表示:“豫西有随时沦陷的可能。摆在豫西党组织面前的任务是随时准备开展游击战争,建立抗日根据地。”为了就近指导豫西敌后游击战争的准备工作,刘少奇在洛阳逗留了较长一段时间。次年1月中旬,他还与彭德怀拜会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商谈“一旦日军攻占洛阳、西安,十八集团军和第一战区如何协同作战等问题”。 《刘少奇年谱》第1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269—270、273页。
在此期间,中原沦陷各区情况也先后进入刘少奇的视野。1939年1月1日,朱理治汇报鄂豫边情况说,彭雪枫离开竹沟时留一个中队,近已扩大到300余人。竹沟已较前得到巩固,地方区县也组建公开武装,有500人可受竹沟调动。目前发展方向,“主要的拟沿铁路两边向南活动”,重心先在信阳。派赴信阳部队准备于14日出发,“现信阳有我们及经统战领导下游击队已近千名”,拟派李先念、王盛荣去领导。在鄂豫皖边,由郑位三主持的中共鄂东特委“仍在经扶余家湾”,“豫东南特委及皖西已和其联系起来”。 《朱理治关于豫鄂边情况致刘少奇等电》(1939年1月1日),《新四军·文献》(1),第214、215页;《朱理治关于鄂豫皖情况致刘少奇电》(1939年1月5日),《电报类》第2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4—5页。
刘少奇认为,此时鄂中、鄂东、皖北是中原区最有利于发展的区域。2月7日,他电告中央并周恩来,“我们拟派新四军一个大队到应山安陆以至应城附近地区去活动与开展” 《刘少奇年谱》第1卷,第275页。。当时,鄂东黄冈、浠水地方党已组成一个游击队,有步枪900支、机枪12挺,黄冈、蕲州、英山、罗田地方党也“已发展到数千人” 《刘少奇关于鄂东情况致中共中央书记处并南方局电》(1939年2月13日),《新四军·文献》(1),第244页。。这便是在与桂系合作框架下发展出来的鄂东“五大队”,当时称“第21集团军第五游击大队”。在鄂东还有由七里坪留守处警卫排发展起来的新四军独立游击第六大队。此期在鄂豫边、鄂东等地表现出敌后游击武装蓬勃发展的局面。在此形势下,李先念奉命率领竹沟留守处两连组成新四军游击大队,开赴信阳、应山交界地区活动。该部到四望山后,抓住鄂中、鄂东两区敌后武装发展的良好机遇,进出于平汉路东西,很快成长为可以比肩豫东彭雪枫部的一支抗日劲旅。
相反,就在李先念部进入鄂中、鄂东大发展之际,豫东却因八路军主力南下受阻而遭遇困境。1938年底,八路军第115师第685团在彭明治的率领下向豫东挺进,很快越黄河故道进入苏鲁边丰、沛地区。然而,在其预备越过陇海线与彭雪枫会合之时,中央出于维护国共关系的考虑暂缓了南下豫东之进程。 参见李雷波:《中共“发展华中”战略中的八路军、新四军及其角色转换》,《中共党史研究》2020年第6期。这一变故对彭雪枫部的影响是巨大的。由于缺乏八路军主力的支持以建立稳固的根据地,无法获得干部、资源等补充交换,彭雪枫部因快速扩充带来的结构性矛盾全面暴露出来。在八路军无法顺利南下的情势下,不仅彭雪枫部面临多重困难,而且豫东在整个中共中原战略中的定位也不得不有所调整。
3月19日,毛泽东曾电告彭德怀等人,八路军的发展应“着重鲁、苏、皖、豫、鄂五省”,“特别河南是我们全国长期抗战的枢纽地带”,“目前虽尚无大发展可能,但应极力准备之” 《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173页。。另外,随着新四军江北指挥部的获准设立,中央调整以八路军南下为基础框架的华中战略设计,开始强调“江北指挥部应成为华中我武装力量之领导中心”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2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50—51页。。在新的战略格局中,皖东开始成为中共“发展华中”的区域新支点。4月27日,中央根据新部署重划北方局与中原局边界,决定“新黄河以北暂划归北方局”,“扩大山东分局为苏鲁皖分局,以郭洪涛、朱瑞、向前、荣桓、陈光、黎玉、雪枫、经武为委员”,“彭雪枫部在徐向前朱瑞到达鲁西后,归其指挥” 《中央书记处致北方局、中原局并告东南局及彭雪枫》(1939年4月27日),《新四军成立,进军华中敌后抗战》第3册,第688页。。此举意在将豫东从战略上划入“华北”的基本盘,以巩固前期新、老黄河间的发展成果。为此,中央认为中原局的工作重心应转向皖东,其机关即“与(新四军江北)指挥部靠近”,作为江北新四军党的领导中心《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2册,第51页。。从中原局机关“以靠近雪枫为宜”,到此时与新四军江北指挥部靠近,极鲜明地体现了中原敌后抗战战略重心的转移。
因而,大约在1939年4月底,中共中央已在决策层面将中原区域重心转向了皖东,不但豫东整体地位下降,而且豫西也较少进入中央战略讨论之中。此时距武汉失守已过半年,日军并无进一步攻占郑州、洛阳、西安等地的行动。中共在豫西的游击准备工作在等待中出现了不少问题,如偃师等地的党组织,非但未能继续发展与巩固,反而遭到严重损失。与此同时,国民党也加大了对中共豫西党组织的打击,用刘子久的话说,河南“逆流就首先从豫西开始”了 刘子久:《河南工作报告》(1940年5月28日),《抗战时期的河南省委》,第42、46页。。不过,豫西多大山的地理环境以及靠近陕南、晋西南的区位“优势”,在中共的战略视野中还是极特殊的,加之中央仍有日军向西安、兰州进攻的估计,一遇风吹草动还是会引起足够注意。随枣会战爆发之际,刘少奇一度认为日军主力必经南阳向中原及西北进攻,“(此)为我党在中原发展游击战争之最好时机”,中原局“应立即动员全党利用目前情况混乱的大好时机”,“确立我党在中原长期抗战中的巩固地位与基础”,“这种有利时机万万不可放弃”《刘少奇关于大大发展游击战争,确立我党抗战地位致朱理治电》(1939年5月18日),《电报类》第2册,第65—66页。。但后来日军攻势并未如期出现,关于中原抗战的新规划便只能落空。
1939年6月,当中共中央决定刘少奇再赴中原时,规定的方向既非豫南,也非豫东,而是皖东四支队驻地 《中共中央书记处关于徐海东任江北指挥部副指挥兼第四支队司令员的决定》(1939年6月15日),《新四军·文献》(2),解放军出版社,2015年,第36页。。虽然中央直到8月底才最终确认“相持阶段”已经到来 张培森主编:《张闻天年谱》上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第426页。,但中共“发展华中”的战略重心事实上已转向皖东了。9月15日,为执行中央加速发展华中方针,刘少奇与徐海东率一批军政干部南下,便直接向皖东新四军江北指挥部进发 《刘少奇年谱》第1卷,第289页。。至此,经过两年的讨论与实践,中共领导下的中原抗日游击战及基本格局阶段性地稳定下来。后来虽也有兵出豫西的构想,但不是自行中断就是严重受挫。直到数年后的豫湘桂大战,中共才真正获得进入豫西的机会,并重新作出“绾毂中原”的战略决策。
五、结语
以河南为中心的中原战略区,以其位置居中、形势险要,又有陇海、平汉两线交会其间,在抗战前即被国民政府作为对日防卫的重心。由于七七事变前后红军主力几乎全在陕北,中共战略关注点最初仅在以山西为重心的华北区,中原处于相对从属的地位。随着全国战局演变,中原区战略地位开始逐渐凸显,各方关注也与日俱增,并于武汉失守前后达至高点。
总的看来,自七七事变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的两年中,中共对中原战略区的规划和经营大体经历了四个阶段。1937年底长江局成立前,中原区基本是在河南省委领导下相对独立地进行统战与组织重建工作,其关注重点在豫西豫南。自长江局成立至徐州失守,省委转归长江局领导,中原区在中共战略视野中渐成重点。不仅长江局将河南界定为“南北战场的枢纽”,而且毛泽东先后多次计划派八路军主力师南下豫西、鄂豫皖等战略要地。高敬亭与周骏鸣两部虽编入新四军,遵令开往皖中前线,但又在竹沟预备枪支与骨干留守。后彭雪枫到竹沟主持长江、黄河间的军事工作,在留守部队基础上不断充实,构建起中共中原抗战的基干力量。
待至徐州沦陷,中共中央即指示长江局筹备鄂豫皖三省游击战争,豫东成为部署中原敌后抗战的入手处。彭雪枫等人的关注点虽仍在豫西,但在花园口决堤形成大片黄泛区的形势下,豫东还是很快成为长江局规划与经营的重点,并力图将老黄河两岸游击战争联系起来。省委的思路大致是同时准备豫西、豫南山地游击战,以支持豫东。在长江局的指导下,肖望东、彭雪枫相继率竹沟部队东进,抓住有利时机,很快构建起豫皖苏边的军事基础。他们向中央传递的“新四军”到处受欢迎且能极大发展的信息,为中共六届六中全会确立“发展华中”战略提供了关键支撑。
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后,因中央判断日军仍将继续向洛阳、西安展开攻势,河南将整个沦为敌后。因而在设计“发展华中”战略时,不但将豫东作为八路军南下的入手处,而且将鄂豫皖、鄂豫陕两处作为重点进行筹备。刘少奇第一次南下中原也较偏重豫西等未沦陷区域的游击准备工作。不过,由于日军并未延续其中原攻势,蒋介石亦反对八路军越陇海线南下,这一部署很快陷入困境。1939年4月前后,因新四军江北指挥部获准设立,中央顺势将“发展华中”的区域支撑点从豫东转向了皖东,中共中原抗战的总体格局也随之整体东移,皖东、豫东、苏北及江南各分区逐渐连成一片,并在战略上相互呼应。而因之前重点经营的豫西豫南最终落空,鄂豫皖边大别山区又长期为桂系把持,导致李先念部在鄂豫边区陷入孤立,给此后中共华中敌后抗战留下了持续的难题和隐患。
(本文作者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政治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