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霞
梨花遇雪,清芬高洁无人不爱。那梨子被冻后,是否还甜美可口呢?身在南方的人,对这种叫“冻梨”的美食,一定不甚了解,而对于我们北方的孩子,它不仅是一种美味,更是一种乡愁。当年的脚步愈来愈近,我愈是想念那一口冰冰爽爽,绵密可口的冻梨。
冻梨,又叫“冻秋梨”,是将普通白梨经过冰冻变成乌黑色,坚如磐石。小时候,家里穷,能吃上冰甜爽口的冻梨,成了我们对新年最大的盼望。因为每到过年,母亲都会去镇上买回五六斤冻梨,给我们解馋。
冻梨的一种吃法就是直接上嘴啃,一口下去,啃出一圈牙印,再啃一口,刨冰一般的清爽绵密,散入口中,唇齿间寒气缭绕,冰的甜蔓延开来,最后让你爽快地打一个激灵。这让我们在冰天雪地中,笑得乐开了花。
冻梨还有另一种吃法,那就是“缓”。即把冻梨放入冰凉的水中浸泡,让冰冻的梨果,在室温热情的拥抱下,主动脱下冰山似的铠甲,露出质朴敦厚的本性。待时机已到,咬一口,云般绵软甜蜜。
只是“缓”的过程太过缓慢,小时候我们都没有这个耐心,未及“缓”好,就拿着毛巾捧起,边听过年的爆竹在窗外炸裂,边看新年晚会,完全不愿意学会去等待。
如今细细品来,“缓梨”这一过程看似简单,却充满了生活的哲理和爱的真谛。“缓”的时间过短,心气太急,它就硬如坚石,无法给予你所期望的甜蜜;“缓”的时间过长,又错失了良机,失去了冰霜般的豪情,咬一口,软塌塌,毫无兴致可言。
“缓”需要把握住时机,更需要给予生活一点点爱与暖。
這也不由得让我想起童年时,母亲常说的话:“累了,就缓两天,苦日子总会过去。”那个时候,母亲多累啊!记忆里,春日的水田一望无际,新苗在晨光里呼吸,母亲躬身于田埂间,在村庄早晨的雾气里,不知不觉就已至正午;秋日的稻田又海浪一样涌起,风吹着母亲泛旧的绿头巾,在村庄沉沉的暮霭中,母亲瘦小的身影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为了供我读书,母亲卖掉了房子。当我们提着大包小包,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院子时,母亲没有叹气,没有沮丧,相反还鼓励着我们说,再“缓”两年,甜日子就来了。
月月如此,年年如此。我想,清贫的家境,困苦的生活,母亲也许正是用这种“缓梨”的方法,在缝缝补补中,在清汤寡水的日子,把爱与期盼丝丝缕缕地融进每一个寻常的日子里,让清贫的日子也能过得恰到好处,细水长流。
冻梨,“动力”也。是的,冻梨是冰的凉的,也是甜的暖的。无数个夜里,我想念村庄的雪,想念老屋后那棵粗壮的梨树,也常想起在鹅毛大雪的时节,同父母围坐在暖烘烘的炕头,边吃冻梨边听父母唠着寻常家事的场景。那场景,如同一帧充满童话色彩的旧画,温馨、浓郁,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成了我不愿醒来的旧梦,温暖了我一个又一个失眠的冬夜。
如今,雪花纷飞,我在寒夜里吃一口冻梨,忆起当年的生活,少了一份清苦,却多了一份前进的动力。这回忆里的甜美,丝丝缕缕,从遥远的童年走来,一直走进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