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政党比较视野中的大党独有难题

赵绪生 陈新磊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必须时刻保持解决大党独有难题的清醒和坚定”的重要论断，这为新时代新征程上坚定不移全面从严治党、深入推进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指明了方向。这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基于世情、国情、党情发生深刻变化的大背景，从把握世界百年大党建设经验教训的战略高度，思考如何建设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这一重大战略问题时作出的重要判断。作为拥有百年党龄、在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面对世界百年大党发展中的独有难题，中国共产党坚持问题导向，坚持以世界眼光和战略思维，努力探索破解百年大党独有难题的有效途径。

一、世界政党发展过程中的大党现象及其问题

随着政党的产生与发展，政党已经成为现代民主政治体系的重要行为体，在当今世界民族国家和国际政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在当今世界230多个国家和地区，除了十几个国家没有政党活动，其他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都存在着政党，由政党领导和参与国家政治事务。政党制度的确立和发展，已成为现代国家政治体系构成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组成部分，以政党为主角的现代民主政治成为一种普遍的政治形式。在有政党活动的国家和地区，政党大多经历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的发展过程，在不同国家和地区政党制度和民主政治中呈现出不同形态。在世界政党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有些政党不断发展壮大而成为强党，有些政党陷于内外交困而踟蹰不前或逐渐消亡，各类政党之间的分化、兼并、重组等现象不断发生，构成了现代政党多样化复杂化的政治图景。

1.世界政党发展过程中的大党现象。据统计，截至2021年底，世界政党数量约上万个，其中拥有百年历史的政党67个。综观世界政党的发展现状，政党性质各异、类型繁多、大小不一、形态多样，在不同国家和地区政治发展中发挥的作用也千差万别。大党是世界政党政治舞台上的重要行为体，因其具有存续时间长、党员数量多、队伍规模大、政治影响力大、调整适应力强等鲜明特征，成为民族国家和国际政治舞台上最具影响力的政治力量。大党是一个比较概念，主要是相对于小党而言的。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一书中对大党与小党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作用进行了比较。他指出：“大党在激荡社会，小党在骚扰社会；前者使社会分裂，后者使社会败坏；前者有时因打乱了社会秩序而拯救了社会，后者总是使社会紊乱而对社会毫无补益。”从托克维尔对大党与小党作用的比较看，他更倾向于支持大党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发挥积极作用。

从世界政党发展的历程看，大党的出现是现代政党政治和民主政治发展的必然结果。大浪淘沙，适者生存。在竞争激烈的政党政治舞台上经历过各种风雨考验而屹立不倒的大党，一般都曾经历过各种挑战和危机，遭遇过各种险滩暗礁。只有那些经受得住艰难险阻考验的政党，才能在成就和曲折中逐渐发展壮大延续政治生命至今，并以大党独有的政治优势而成为各类政党中的佼佼者。从小党发展成为大党是很不容易的，大党一路走来且能铸就辉煌业绩更是不容易。大党在发展中取得的每一个成就都需要付出代价，大党的光荣与梦想、成就与问题、曲折与进步始终交织在一起。大党取得的成就越大，付出的成本也就越大，巨大的成本往往与成就一路相随。

2.世界大党面对的独有难题分析。世界大党发展过程中面临的突出问题，实质上就是大党独有难题，即为大党的难处所在。概括地说，大党独有难题集中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由于思想理论僵化和价值理念蜕化，大党因丢掉灵魂、迷失前进方向而无法实现统一思想、统一意志、统一行动，进而导致党组织分化分裂甚至瓦解消亡。二是因党员队伍壮大和组织规模庞大带来大党管理难题，比如党员质量下降、管理监督漏洞、纲纪松弛失效、内部争斗消耗等问题，导致政党自身组织力、凝聚力、战斗力和政党在国家社会中的动员力、影响力、执政能力等逐渐呈现衰退趋势。三是由于领导体制和工作机制长期固化，使得大党无法及时根据社会政治形势变化以调整适应新环境，长此以往导致大党逐渐失去改革创新和应对新变化的能力，在与其他政党的竞争中落入下风，甚至直接败下阵来。四是党风廉政问题积弊日久，不正之风和贪污腐败问题不仅会严重败坏大党形象导致失去民心，而且会严重损害党内政治生态导致党内失序和派系纷争，加剧了大党内部矛盾和外部隐患问题，最终成为压倒大党的最后一根“稻草棍”。

二、世界主要政党应对大党独有难题的经验教训

世界大党的兴衰成败折射了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政治走向，大党特别是长期执政的大党的治国理政和内政外交影响了世界政治格局的演变历程。从世界主要政党的发展历程可见，曾经或依然在本国政党政治和国际政治舞台发挥重要作用的大党主要指中国共产党、苏联共产党、日本自民党、印度国大党、墨西哥革命制度党、印尼专业集团党等。这些世界大党大都拥有悠久的政党发展史，都在本国曾经长期连续执政并且取得了斐然成就，既在长期执政中积累了宝贵的大党建设的成功经验，也在应对大党独有难题的实践中留下了沉重的历史教训。

1.苏联共产党作为社会主义国家大党面对大党独有难题的经验教训。苏联共产党（以下简称“苏共”）是第一个在民族国家范围内建立起社会主义制度的马克思主义政党，一度成为世界大党中单独连续执政时间最长的执政党。苏共的前身是创建于1898年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于1903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二大后以布尔什维克党身份开始独立建党，取得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建立苏维埃政权，成为长期执掌苏联政权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苏共在一个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开创了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同时为其他国家共产党领导革命和开展建设提供了宝贵的经验教训。苏共虽然曾经创造了社会主义国家建设和马克思主义政党建设的辉煌业绩，然而却在1991年因轰然倒塌而亡党亡国。作为治理大国的世界大党，苏共在长期执政过程中弱化党的领导和忽视党的建设，导致自身从充满生机活力、勇于自我革命的大党逐渐转变为思想保守僵化、体制机制固化、顽瘴痼疾缠身的老大党，最终因丧失自我革命精神而亡党亡国。

苏共的垮台，首先是从思想领域的理想信念坍塌开始的，抛弃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根本指导思想，丧失了思想上自我革命的精神，徹底失去了政党灵魂和前进方向。其次，在领导社会主义建设和改革过程中，苏共执政后期未能形成一个坚强有力的领导集体核心，缺乏以自我革命精神解决治国理政和管党治党中积累的问题，在长期的问题积累和沉重包袱下负重前行，最终不堪重负而衰落解体。再次，苏共执政后期日盛的不正之风以及由此衍生的各种矛盾和问题，导致苏共严重脱离人民群众，人民对苏共失去了信任、放弃了支持。最终当苏共处于生死存亡关头，苏联民众为其举行了一场“静悄悄的葬礼”。最后，在苏共亡党的众多原因分析中，比较一致的观点认为是苏共在长期执政过程中没有跨越腐败的陷阱，其很大程度上是亡于腐败分子之手。

2.日本自民党作为资本主义国家大党面对大党独有难题的经验教训。日本自民党（以下简称“自民党”）创建于1955年，由日本自由党和民主党合并而成，自1955年至1993年长期成为日本政党单独连续执政的大党。在普遍实行两党制和多党制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中，自民党创造了一党单独连续执政38年的执政纪录，成为世界政党体制研究中的“五五体制”。自1955年以来，自民党长期占据日本国会的多数席位而成为执政党，这种政党体制既不同于欧美国家的多党制，也不同于当时其他国家的一党制。自民党成为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比较少见的由国会中的一个大党长期单独连续执政的个案。在自民党一党长期执政下，日本战后的经济发展获得了相对稳定的环境，为日本经济在其治下实现高速增长和繁荣发挥了重要作用。日本能够在二战后历经30年从经济衰竭、民生凋敝的战败国一跃转变为经济高速增长、社会稳定繁荣的发达国家，自民党的长期连续执政和治国理政方针政策功不可没。然而，在1993年日本国会选举中，自民党因选举失败而成为在野党。

导致自民党失去38年连续执政地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未能有效解决大党独有难题是根本原因之一。自民党自成立起，其党内就派系林立、矛盾重重，但面对当时强大的社会党挑战，党内矛盾斗争在一致对外的党际斗争下得以折冲缓解。随着自民党一党长期连续执政，政党官僚化与行政化问题、党内派系斗争、党内贪腐问题逐渐显露，导致内部分化分裂和执政党形象败坏，最终失去了民意支持。自民党官僚化的后果，一方面导致大党政治僵化和执政党政治腐败，另一方面加剧了党内派系斗争和党内分裂问题。例如，1993年围绕政治改革问题形成党内改革派和保守派意见分歧公开化，最终导致一些党内派系分裂出去形成新的政党。再如，在自民党长期执政时期爆发的昭和电工案、造船业行贿案、洛克希德案、利库路特案这“四大丑闻”对自民党的形象和执政公信力造成严重损害。自民党内部的分化分裂和贪污腐败问题，引发了民众对长期执政的自民党的不满和痛恨情绪，于是在1993年国会选举中“用脚投票”抛弃了一党单独连续执政38年的自民党。自2012年底在众议院选举中获胜重新执政以来，日本自民党已连续执政10多年，但大党独有难题依然是影响其长期执政且需要解决的重大课题。

3.印度国大党作为发展中国家大党面对大党独有难题的经验教训。印度国民大会党（以下简称“国大党”）创建于1885年，领导了反抗英国殖民统治和争取印度独立的斗争。1947年印度独立后国大党成为印度执政党。从1947年至1996年期间，除在1977年第六次大选和1989年第九次大选中未获多数席位而成为反对党外，一直是印度的执政党。国大党在领导印度独立建国、发展经济、推动社会发展方面曾取得过一些政绩，然而在执政40多年后，因未能有效解决大党独有难题而失去了其在印度政坛的支配性主导地位，步入衰落式微的下坡路。国大党作为百年大党老党，从旧日辉煌到今日落魄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面对大党独有难题没能提出正确的解决之道，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

国大党长期背着“历史长、独立早和南亚老大”的包袱，观念陈旧、思想狭隘、故步自封，导致国民对其执政地位产生了认同危机。此外，国大党在尼赫鲁和甘地离任后，始终没有产生一名拥有巨大声望和政治手腕的核心领导人，导致国大党难以形成坚强有力的领导核心。与之相伴的是，党内不同政治派别的分化分裂进一步削弱了国大党的组织力量和社会基础。在国大党执政时期，权力腐败和政治腐败交织、政党官僚化与政治体制僵化交织、家族政治与权力斗争交织，这些都成为国大党在内外交困中疲于应对的大党独有难题。在20世纪90年代即国大党长期执政后期，印度正处于经济改革和自由化发展时期，经济改革和高增长为权力寻租腐败提供了大量有利的条件，也造成了这一时期震惊印度政坛的腐败大案要案的发生。进入新世纪，国大党虽然东山再起并主导建立执政联盟，但是因贪腐丑闻而再次丧失执政地位。腐败问题作为百年大党的顽瘴痼疾，成为使国大党彻底丧失执政地位的致命一击。

三、世界主要政党破解大党独有难题的重要启示

中国共产党作为百年大党和世界上最大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面对新时代新征程上治国理政和管党治党的新挑战新任务，要始终赢得人民拥护、巩固长期执政地位，必须时刻保持解决大党独有难题的清醒和坚定。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以世界主要政党破解大党独有难题的探索实践为前车之鉴，从这些世界大党破解大党独有难题的经验教训中，我们可以得到如下重要启示。

1.始终保持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危机意识。百年大党在激烈竞争的政党政治舞台上历经百年风雨考验而屹立不倒，期间必然经历过来自党内外的挑战和危机，遭遇过各种险滩暗礁和惊涛骇浪，只有那些经受住各种风险考驗的政党才能迎接挑战和化解风险，才能发展壮大延续政治生命至今。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世界主要政党破解大党独有难题的实践表明，无论是处于顺境还是处于逆境，大党都要始终保持居安思危，保持创业初期的那种励精图治的精神状态，始终怀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危机意识，坚持底线思维，做到居安思危、未雨绸缪，防止出现精神懈怠的危险，对治国理政和管党治党保持清醒的头脑，随时准备经受风高浪急甚至惊涛骇浪的重大考验。大党的忧患意识、危机意识，既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担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党要始终坚持“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以强烈的忧患意识和危机意识面对前进道路上的严峻挑战和困难问题，时刻保持解决大党独有难题的清醒和坚定。

2.始终重视加强党的组织建设和纪律建设。世界大党兴衰成败的关键在于如何加强党的团结和凝聚力，以严密的组织体系和严格的纪律规范党员行为，在保持政党生机活力的前提下防止出现内部分化和派别分裂。实践表明，一个大党什么时候重视加强党的组织建设和纪律建设，这个政党就会不断发展壮大，党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就会不断增强；反之就会弊端丛生，组织涣散和纪律松弛，毫无凝聚力和战斗力。中国共产党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始终高度重视党的组织建设和纪律建设，坚持以党章为根本，以民主集中制为核心，完善党内法规制度体系，增强党组织政治功能和组织功能，不断提高各级党组织建设的质量。加强纪律建设是全面从严治党的治本之策。全面加强党的纪律建设，坚持纪严于法、纪在法前、纪法分开、纪法贯通的原则，强化党纪执行，执纪必严、违纪必究，使纪律成为带电的高压线，以严明的纪律管好各级党组织、全体党员和各级领导干部。

3.始终坚持弘扬优良作风和反对不正之风。大党的作风问题，特别是执政党的党风，关系党的形象，关系人心向背，关系党和国家的生死存亡。世界大党特别是长期执政的政党作风不正和形象败坏，往往成为其走向衰落的一个重要表征。古今中外，因为统治集团作风败坏导致人亡政息的例子不胜枚举，我们一定要引以为鉴，以最严格的标准、最严厉的举措治理作风问题。我们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就形成了“三大作风”和“两个务必”的优良作风，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以及改革开放新时期不仅继承和坚持了党的优良作风，而且发展丰富了党的作风内容。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持续深化纠治“四风”，重点纠治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坚决破除特权思想和特权行为。党的二十大提出“三个务必”的作风建设要求，即“务必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务必谦虚谨慎、艰苦奋斗，务必敢于斗争、善于斗争”，抓住作风建设的共性和个性、普遍性和特殊性，坚持以严的基调强化正风肃纪，推进构建作风建设常态化长效化机制，以优良的党风带政风促民风。

4.始终坚决同弱化党的纯洁性问题作斗争。腐败是大党面临的最大威胁，也是危害大党的生命力和战斗力的最大毒瘤。物必先腐，而后虫生。在世界大党发展历程中，导致一些国家长期执政的大党老党丧失执政地位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腐败。中国共产党作为百年大党、同时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必须始终坚决同各种弱化党的纯洁性的问题作斗争，防止党从内部变质、变色、变味，丧失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政治本色，背离党的宗旨而失去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和拥护。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党开展了史无前例的反腐败斗争，进行反腐败这一最彻底的自我革命，坚持“打虎”“拍蝇”“猎狐”多管齐下，坚持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一体推进，坚决打赢反腐败斗争攻坚战持久战，反腐败斗争取得压倒性胜利并得以全面巩固，保持了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树立了党清正廉洁的政治形象，赢得了广大人民群众的信任和支持。

5.始终坚持顺乎时代潮流和顺应广大民心。从世界大党兴衰更替与现代民主发展规律看，政党作为代表一定阶级利益的政治组织，其兴衰成败与时代发展变迁和群众基础、社会基础密切相关。居于长期执政地位的世界大党，其执政地位和领导能力不是一劳永逸的，能否顺乎时代潮流和顺应广大民心，是决定世界大党兴衰成败的核心要素。世界上一些大党老党由盛转衰，无一不是由于其墨守成规、思想僵化、老态龙钟、反應迟钝，令广大人民群众对其感到失望甚至反对其执政。百年大党要保持长期执政地位和领导能力，必须以改革创新精神全面加强党的领导和党的建设，以强烈的使命担当意识建设顺应时代发展、顺应民心要求的执政党。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际，面对急剧变化的世界和快速发展的中国，作为百年大党、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我们党必须以改革创新精神全面加强党的领导和党的建设，高度重视加强党的执政能力建设、先进性和纯洁性建设，始终保持强烈的使命担当意识，及时回应人民群众诉求和关切，夯实党长期执政的群众基础和社会基础。

作者赵绪生系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党建部世界政党比较教研室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陈新磊系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研究生院党的建设专业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双艳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