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今
20 世纪70 年代初期,工厂组织我们到八卦洲支农。拾了一天麦穗,腰像是折了,弯下去就不想直起来,大家嚷起来:“20 岁的小伙子就干这活?”分配到挑肥后,大家不禁欢呼起来。我们随着一个30 多岁的壮实社员来到河边一块芦苇秆编成的栅栏前,那里堆积着半人高的硬泥块。“这是河泥,外面干了,上到田里一泡,肥哩。”社员个不高、长方脸、板寸头,一件灰布衬衣,裤子卷起,一双黝黑的赤脚。记得刚到那天,我就对他印象深刻。我抱着一捆麦子,由于麦捆又大又重,到了场上老远就丢下。他走过来帮我重新扎好,又放到边上,说:“这是麦种,要分开放。”
挑肥地点不太远,却因菜地全用芦苇秆、剑麻秆圈起来,必须绕个大圈子。那位社员见我们绕路,回家把房门开开,叫我们从他家菜地穿过,能节省一半的路。
休息时,大家坐在河边的柳树下和社员聊天,其实主要是听他讲。他声调平缓地从粽叶上的牙印,谈到八卦洲的来历:“……村里一百三十七个人,二百七十亩地,讲起来惭愧,亩产从来没有超千斤,稻六百斤、麦一百斤就不错了。土不好,漏肥,插秧要整天打水,一夜不打,第二天全漏光了……”
正要上工,沿河边匆匆跑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老远就喊:“老队长让把人带场上去,要起暴了!”抬头一看,一股西南风赶着乌云滚滚而来,已把太阳遮了,要下雷雨了,场上有上万斤的麦子正晒着呢!
社员立刻领着大家向麦场赶,场上其他社员正忙得跌跌撞撞。我们行动起来,先把麦子集中成一堆,然后运到圈好的席子里,再盖上塑料布。风更大了,隐隐还听到雷声。这是农民半年来的心血呀。只见那社员把一筐装有一百五六十斤的麦子扛上肩,光着脚板,来回奔跑着,脸上满是汗水。扛第三筐时,他的衬衫不小心被筐上的铁丝钩住了,“撕拉”一声,一路下滑,胸脯也划出血来。“哎呀,快去看看!”一位工友喊。“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脸上满是严肃、急躁的神色,一抖肩,又扛着麦筐走了。
不一会儿,割麦的农民也赶来了,一百多人一起行动,速度快多啦。雨越来越密,麦子越堆越高。待盖好两层塑料布,雨才大起来,打在塑料布上哗啦啦地响。我站在仓库屋檐下,留心起那位社员来,应该去处理一下胸脯上的划伤啊。见他儿子也站在屋檐下,就挤过去问:“你爸呢?”旁边一个社员答:“大牛啊?地里还有几捆麦子没来得及抱回来,他和老队长去了!”
哗哗的大雨中,社员的身影浮现在脑中:长方脸,板寸头,讲话时不紧不慢。记住了,他叫“大牛”。
再次邂逅大牛是在2015 年。退休后,工厂的老同事在八卦洲“红杜鹃农业生态园”聚会,这是一个集水果蔬菜种植和娱乐休闲于一体的农家乐农场,有一个可容纳六百人的餐厅,还有一个舞台。老同事们穿着五彩缤纷的服装在舞台上演了一台节目,当地的农民和服务员也为我们鼓掌。一位70 多岁的老大爷还拿着一束鲜花走上台来,给舞蹈队献花。结实的身板,花白的板寸头,我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当年的社员大牛。
大牛紧紧握着我的手,高兴地说:“我看你们横幅上写着印机厂,想起你们来帮过我们,有四十年了吧,当时住了五天哦,印象很深啊!”一旁的服务员告诉我们,大牛是队里的老书记,一手创办了这个生态园,现在还是顾问,每天都要来转一圈。
聚餐时,大牛给我们每桌送上一瓶白酒,说是他儿子经销的。他儿子退伍后下海经商,如今也是生态园的投资商。再次见到八卦洲的社员,真是今非昔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