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州慧光塔建造年代探讨

摘要：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慧光塔新发现“丁丑年四月八造”铭文砖。对现存方志中关于慧光塔始建年代“宋炎始四年”“宋泰始四年”（468）的记载提出疑问，基于形制年代研究、文献解读等方法，探讨塔的建造年代，以及其与史载光孝寺之联系。今存宋代形制慧光塔，可能为历代《连州志》载《重修光孝寺记》所指北宋嘉祐六年（1061）寺中之浮屠，铭文“丁丑年”可能为北宋景祐四年（1037）。

关键词：慧光塔；光孝寺；连州；宋塔

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慧光塔位于广东连州，为六角九级楼阁式砖塔。史载其始建于南朝宋泰始四年（468），今塔保持宋代形制。

2023年，因慧光塔文物修缮项目现场勘察，一块铭文砖于塔西南偏南立面首层外墙污渍处被发现。该砖为青砖，长17.5、宽5.5厘米。正面有阴文楷体“丁丑年四月八造”，无朝代年号（图1）。

一、慧光塔的形制和年代

慧光塔今存宋代形制（图2），主要表现如下①：1.其空间结构为穿壁绕平座式楼阁塔，在中国南方地区有较多同形制宋塔实例。2.其立面设计大量使用砖石模仿木结构的要素，例如：以砖砌槏柱作三开间；以砖砌表达木构建筑的阑额、普拍枋、斗栱；塔心室转角作倚柱、斗栱等。3.塔身基座为须弥座，其形制与中国南方地区部分现存宋塔相似，如南雄三影塔、仁化华林寺塔、江西大余嘉祐寺塔、浙江松阳延庆寺塔。4.在墙体构造方面，以黄泥和黏土作为砌体黏结材料，此法常见于唐宋时期的砖石建筑②。

今塔承宋制，铭文砖年代亦可能为宋。比对广东宋塔铭文砖，与南雄三影塔“大中祥符二年三月十四日”砖（1009）、河源龟峰塔“绍兴二年壬子十月九日塔砖”（1132）砖形制相似，皆为阴文。此外，“四月八”恰逢佛诞节，故慧光塔为佛塔，而非明万历年间广东大量兴建的风水塔。

二、史载慧光塔始建年代

考察今存连州地区方志等文献，仅两处记载与慧光塔直接相关。20世纪50年代之前修编的连州地方志，今存州志版本有四，分别是清康熙十二年（1673）刻本（第一卷缺失）、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刻本、清乾隆三十六年（1771）刻本、清同治十年（1871）刻本；县志版本有一，为1949年手刻油印版《连县志》，其中仅两处载慧光塔，分别如下（原文为繁体）：

慧光塔，在州外城光孝寺侧宋炎始四年僧人募建”（同治《连州志》）。

慧光塔在州城外光孝寺侧，宋泰始四年僧人募建③……为吾粤最古之塔。按刘宋年号有泰始无炎始，赵宋亦无炎始年号，可知旧志炎始系泰始之误。”（民国时期《连县志》）

由上文可知：1.“慧光塔”一名初见于同治《连州志》，此前方志均未见。2.塔位于州城以外、光孝寺旁边，即塔相邻处有佛寺一处。3.建于“宋炎始四年”，此年号疑似有误。4.募建人为僧人，故塔为佛塔。

除文字外，舆图亦有相关信息。今存各版本连州方志中，仅存四个不同版本的舆图（图3—图6）。如图所示，城东南一隅有光孝寺，旁有塔一座，与文字描述相符。各舆图均未见塔名。

外文文献亦有线索。1886年出版的《岭南纪行》记载晚清连州城东郊一处残塔，作者为美国北长老会传教士香便文（B.C. Henry，1850—1901）。相关记载翻译如下：

连州城本身规模很小，但向南和东延伸的郊区是繁忙的贸易场所。在东郊有一座塔，据说可以追溯到7世纪，现处于半毁状态，周围有一座红墙大寺庙和广布的榕树。它是一处显眼且风景如画的景观，摇摇欲坠的塔身勇敢地抵御着时间的摧残。④

读文可知：1.文中之塔的地理位置及周边建筑特征，与方志中所指慧光塔相符；2.此塔当时残损严重，被认为是半毁状态，结合今存慧光塔修缮前的残损情况，可知今存宋塔即文中残塔；3.时人对塔的历史年代信息了解并不清晰，7世纪即隋唐时期，这个时间与方志记载有所出入；又知此文完成时间较同治《连州志》晚十余年，相隔不久，时人不甚了解，或因此塔毁坏甚旧，且无碑记留存，康熙、乾隆方志皆未提及，可见前人未必清楚。

综上，同治《连州志》对慧光塔之名及其确切建造年份考据存疑。

三、塔与光孝寺之关联

光孝寺与塔联系密切，而光孝寺今已不存。现存各版方志中，光孝寺有数处记载，包括词条及明嘉靖年间重修之艺文。最早见于清康熙十二年《连州志》（原文为繁体，无句读）：

光孝寺在城隍庙东，宋泰始七年建。赵宋嘉祐六年僧法辨重建，初名嘉祐，后改天宁万寿，最后又改今名。嘉靖二十二年，僧普化重新之，郡守龚云从有记载艺文。

后续版本方志中均有“光孝寺”条目，内容基本一致，个别用词有变。乾隆版中，“在城隍庙东”变为“在城隍庙左”，后续版本依此文。同治版和民国时期版方志均增补新信息，分别如下（原文为繁体，无句读）：

光孝寺：在城隍庙左，宋泰始七年建。嘉祐间僧法辨重建，初名嘉祐，后改名天宁万寿，后又改今名。嘉靖二十二年，僧普化重修，州牧龚云从有记载艺文。道光十年重修。（同治《连州志》）

光孝寺：在城隍庙左，宋泰始七年建。嘉祐间僧法辨重建，初名嘉祐，后改名天宁万寿，后又改今名。嘉靖二十二年，僧普化重修，州牧龚云从有记载艺文。道光十年重修。今为联德镇第二中心学校使用。（民国时期《连县志》）

读文可知：1.光孝寺位于城隍庙东侧，与舆图一致；2.始建于南朝宋泰始七年（471），较史载慧光塔始建时间仅迟三年；3.北宋嘉祐年间重修；4.明嘉靖年间重修，有文另载；5.民国时期作为联德镇学校使用，联德镇即今连州镇，为连县辖镇。

“艺文”指《重修光孝寺记》，作者龚云从。此文在现存各版本方志中皆有收录。乾隆及其之后的版本，更名为《光孝寺碑记》，并增添成文时间“明嘉靖十六年”；同治《连州志》沿用此年份，而民国时期《连县志》不提年份。经考据，成文时间应为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

此文涉及佛寺建置内容如下（原文为繁体，无句读）：

连有司于光孝寺行之，寺城南一里许。宋嘉祐六年，有释法辨者，度地芟芜，辟而建之，名报恩，后更为天宁万寿，左有慧光法堂，堂之后为方丈禅房，松竹间植，凡为屋数十楹，外列三门，上有罗汉楼，华严阁，旁为香积厨，中造浮图十余丈，置银甖舍利，飞仙桥突出左右，规制宏敞，金碧腾辉，亦炎方一法界也。绍兴初，紫岩张公以事徙桂阳，与子南轩先生居之，濯缨之暇徘徊，览胜钟楼，楷画墨迹，见称于时焉。嗣是更葺代不乏人，百余年来，阅废兴多矣，暨我国朝洪武十年，比邱悟清募缘修造。宏治癸丑，乡达雷君冲，倡义十方，与其徒如印果伭等，又相继而拓新之守者，非其人至无庇风雨以居。嘉靖丁酉，序属令节州牧吴侯畀瞻拜之余，顾而叹曰，吁是祝圣所也，颓坏如许，僯于嫚矣，岂所以敦敬恪虔，颂祷宜尔乎。谋诸乡先达，双溪熊君邦奇，韩台张君叔庠，计所以新之佥曰，都兹忠爱盛举也，敢弗恭命，闤闠之民，闻者莫不踊跃趋者，咸捐金输食，以襄之俶事。于本年六月之吉第，工巨费繁，寺僧无足以当其任者，遂檄临武多宝寺释普化董之，适潢池告警，普化乃缓工蓄财。越岁庚戌，告成事焉，宝殿法堂，庖湢斋舍，举复其故，而庭序阶所视，昔加严岁时，展拜肃肃，雝雝有上国之观焉，予适际盛美而嘉之……” （康熙十二年《连州志》，笔者句读）

读文可知，光孝寺于北宋嘉祐六年（1061）初建，且内有一座十余丈高的佛塔。笔者认为文中之塔即现存慧光塔：1.年代信息与今塔形制相符。今塔为宋制，而文中塔建于北宋嘉祐六年。2.高度尺寸相符。浮屠高十余丈，与今塔高度相近⑤。3.名字信息关联。“慧光”与文中“慧光法堂”同，且州志中未见其他“慧光”记载。4.指代另一座塔的可能性不大。修建十余丈高的砖石塔，技术难度较高，工程量大，又劳师动众，因而在一座拥有塔的佛寺旁建造另外一座同等规模的塔，可能意味着要修建另一座佛寺，须有足够的资金和组织资源，这并不合理。

从《重修光孝寺记》中梳理可得明嘉靖二十九年以前光孝寺之沿革：北宋嘉祐六年建报恩寺，奠定佛寺主体建筑的空间格局；南宋绍兴年间抗金名将张浚（号紫岩居士）谪居连州时与其子张栻（号南轩，世称“南轩先生”）曾居于此，说明南宋绍兴年间寺庙经营颇佳；明洪武十年有比丘募缘修造，则此前寺庙或有凋敝；明弘治癸丑年（弘治六年，1493），乡贤雷冲和他的徒弟如印、果伭等人相继增拓寺庙；明嘉靖丁酉（嘉靖十六年，1537）州牧吴畀感叹寺庙倾圮，当年六月择吉日重修奠基，请临武多宝寺释普化主持工程，但因兵变战乱，工程一度受阻，直至嘉靖庚戌（嘉靖二十九年，1550）完工。

四、“丁丑年”所指

若铭文砖为建塔时所留，关于铭文“丁丑年”所指年份，可据《重修光孝寺记》推测。记以时间顺序讲述，介绍寺院格局后提及张浚父子之事，张浚于绍兴十六年（1146）至绍兴二十年（1150）谪居连州，故塔应早于绍兴落成。又知今塔宋制，故“丁丑年”不早于五代至宋。笔者对这一时期可能的丁丑年进行梳理（表1）。

丁丑年可能指“景祐四年”。《重修光孝寺记》详载宋代佛寺布局，说明信息可能来自宋碑，故其始建年份宋嘉祐六年指落成时间而非奠基时间，而塔砖烧制时间应更早。若为北宋景祐四年，间隔24年，考虑砖石塔建造工程复杂，且可能中途发生倾斜等变故，导致建成时间较长，有一定合理性。此外，同治《连州志》载“宋炎始四年”，“炎始”与“景祐”字形相近，且同为四年，存在抄录误写的可能性。

综上，目前讨论材料有限，缺少实物证据，相关结论还有待考古挖掘等进一步研究工作证实。

参考文献：

[1]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广东古塔[M].广州：广东省地图出版社，1999.

[2]梅明思.粤北唐宋砖塔研究[D].华南理工大学，2015.

[3]傅岩.宋代砖塔研究[D].同济大学，2004.

[4]连州志[M].清康熙十二年（1673）刻本.

[5][清]王济民修[M].连州志，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刻本.

[6][清]杨楚枝等修[M].连州志，清乾隆三十六年（1771）刻本.

[7][清]袁泳锡等修[M].连州志，清同治十年（1871）刻本.

[8]连县修志委员会[M].连县志，1949年手刻油印本.

[9]广东省连县县志编写委员会编[M].连县志，1985.

[10]Henry B C .Ling-Nam; Or， Interior Views of Southern China， Including Explorations in the Hitherto Untraversed Island of Hainan - Primary Source Edition[J]." 2014.

[11]连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 连县文史资料（第1辑）[M].1985.

作者简介：

李俊（1993—），男，汉族，广东湛江人。硕士研究生，文博馆员，研究方向：岭南建筑史、建筑遗产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