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墓志》蕴含的中和之美

摘要：纵观整个书法史，留存下来的优秀碑帖不计其数。《张玄墓志》用笔方圆结合、线条刚柔并济、结体疏密相生，能够从众多优秀的作品中脱颖而出，这与其独特的艺术价值是分不开的。而作为中国古代艺术的重要审美原则——中和，在该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文章从书法三要素出发，分析中和之美在《张玄墓志》中的具体表现形式，探究它的艺术特色，挖掘其风格特点，对当下书法艺术的学习与创新也会有所启发。

关键词：《张玄墓志》；中和之美；书法

“中和”是儒家美学的重要思想之一。《礼记·中庸》将“中”与“和”放在一起提出：“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①

所谓中和之美，“中”即为不偏不倚、自然而然，“和”便是和谐统一。在书法这门艺术中，可以将“中”理解为外在体式的匀和，“和”则是内在矛盾相互作用下的和而不同，如用笔之方圆兼备、线条之刚柔并济、章法之疏密相宜等。对中共构、殊中求通，中和之美自古以来便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要素之一。在书法历史长河中，不同时期对此追求的重点可能有所不同，但中和之美一直是历代书家不谋而合的追求目标。而从北碑中脱颖而出的《张玄墓志》，将动与静、碑与帖完美结合，其刚柔并济、秀润高古的书风充分展现了表达自然神韵的中和之美。

《张玄墓志》又称《魏故南阳张玄墓志铭》《张玄暨妻陈氏墓志》《魏故南阳张府君墓志》等。该志共20行，每行20字，共计367字，纵有行竖有列，行列之间排布疏朗，点画精美，各字形态丰富，用笔方圆兼备，行笔中侧兼用，化篆分入楷则，又有行书笔意。此志集雄健、轻灵、秀逸、含蓄于一体，其艺术水平之高，鲜有匹敌。何绍基曾称：“余自得此帖后，旋观海于登州，既而旋楚，次年丙戌入都，丁亥游汴，复入都，旋楚。戊子冬复入都。往返二万余里，是本无日不在箧中也。”②可见，他对此作品喜爱之至。历代名家如包世臣、张宗祥、王海、沈曾植等都对该志作出过品评，为后世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参考。

中和之美作为书法品评的重要标准，项穆在《书法雅言》中将“中和”阐述为“圆而且方，方而复圆，正能含奇，奇不失正，会于中和，斯为美善；中也者，无过不及是也；和也者，无乖无戾是也”③。因此，书法中的中和之美即为方圆、奇正、虚实等各方面的协调统一。

一、方圆结合

《张玄墓志》的中和之美，在用笔上可概括为方圆兼备。此志不似北魏其他墓志那样棱角分明，相反《张玄墓志》字形偏扁，字中笔画带有的隶书笔意及疏朗的结体，为其增添天然纯真之趣，典雅端庄中又多了灵秀之气。

《张玄墓志》可谓清秀与高古融合，方中寓圆，方笔为其增添一份北碑中常见的俊挺之气，而圆笔的出现则使它多了一丝南帖的温雅之感。如“尚”字（图1），相向点很明显是方笔，但下半部分的框十分宽博，所以整个字并不是想象中的尖锐；再如“诮”字右半部分方笔较多，而左边点画和小短横十分饱满，左右一圆一方，处理得十分巧妙；还有“化”字，因含有竖弯钩，所以将四个笔画的起笔都处理成方笔，非常巧妙地将方笔与圆笔结合，刚笔出柔意。其圆笔含蓄温婉，方笔则刚健坚实，线条劲挺生动。

说到用笔，就不得不提及该志中所包含的行书笔意，这也是其异于同时期其他作品的原因之一。如“无”“然”二字下方的四点底之间的连贯（图2上排）；“史”“何”二字中包含的“口”的书写形式，呈现很明显的行书笔意（图2上排）；再如“亥”“良”二字的收笔处，与下方字的连接，笔意十分自然（图2下排）；还有“河”“请”“洁”这些带有三点水的字，点画之间的连带极为生动，行书笔意显而易见（图2下排）。

二、虚实相生

《张玄墓志》的独特之处在于其笔画经匠人刀刻之后还能呈现灵动之感，这在北魏众多石刻作品中是罕见的。原因在于其受南朝墨迹的影响，所以风格较为清秀，富有灵气。该志虽为楷书，行笔却不拘一格，风骨内敛，雅洁高逸。既有魏碑之神韵，又含唐楷之法度，故被后人列为精品。如清代书家何绍基推崇其：“化篆分入楷，遂尔无种不妙，无妙不臻，然遒厚精古，未有可比肩《黑女》者。”④

张玄结体疏朗、清新秀雅风格的形成，离不开其虚实相生的用笔。如“高”字（图3左1）多个横向笔画之间若断若连的衔接；还有“之”字（图3左2）的横撇，因整个字有三个大的横向笔画，所以将上方的横画作出变化：方起笔并由重到轻，使笔画由粗转到细之后才转折，细笔画既疏通整个字的行气，又与上方的点画形成粗细对比；还有“威”字（图3中间）的斜钩一波三折，不仅与“风”字（图3右2）斜钩的曲直形成对比，还和与之相邻的“民”字（图3右1）作出区别——角度不同，粗细与虚实也不同。

不难看出，此志的笔画衔接处有实接和虚接之分：1.如“帝”字的“冖”（图4左上），横画与左右两边的点画就是虚接；“朝”字右半部分的“月”上半部分的小横画与下方的撇和竖钩也是虚接，给人以丝丝流动之气（图4左上）。2.同一个字也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如“军”和“晖”中（图4右上），对“车”字中间的框的处理，前者是右上角虚接，后者是实接，但后者因为框的横画比较细，所以整个字依然通透疏朗，并不显拥挤；再如“阳”字（图4左下），右半部分的“日”，第一个为实接，后边三个为虚接，而三个虚接的处理方式也是有区别的：最后一个字虚接之处位于右下角，另外两个则位于左上角，很巧妙地避免雷同。3.一个字之间也有虚实对比，如“高”字（图3左1），上半部分接笔皆为实，气韵充盈在内；下半部框的接笔则为虚，神气萦绕其中，整个字的横画间隔分布均匀、阴阳相生。

三、曲直兼容

对此志的看法，各书家都有自己不同的见解，如清代康有为就觉得它有雄强质朴之意，在其《广艺舟双楫》中提出：“《张黑女》碑雄强无匹，然颇带质拙……”⑤笔者认为《张玄墓志》除古拙外还颇具秀美之姿，线条刚中带柔、曲直并济，既挺拔又秀润，这也是《张玄墓志》的另一鲜明特点。在魏碑中虽不能说是唯一的， 但在后人对其秀逸风格的接受与学习方面有着不容忽视的作用。

该志中，在运笔过程中通过对毛笔的熟练掌控而形成的笔锋方向的转换、毛笔的提按和绞转，产生或粗或细、或曲或直的线条，粗笔丰腴而有劲道，细处则尽显筋骨，直线条稳定庄重，曲线彰显灵动飞逸之姿。首先，该志中的斜钩写法十分特殊，如“成”“茂”“岁”“威”“昏”（图5上排），斜钩整个线条参差起伏、巧妙多端，而不是常见的一整条弧线。当然也有少数的斜钩是偏直的，如“民”和“泯”二字，因细线条更易作出变化，所以不难发现该志中的斜钩，曲细于直。

其次，该志中许多字的长横也有曲直之分。如“悟”字（图5右下），右半部分的“五”包含三个横向笔画，最上边的短横侧锋写出，中间的横画瘦硬坚挺，下方的横画最长，由轻到重书写，下压收笔，且使整个线条呈现出上直下曲之态，具有秀挺扎实之感，流动又不失稳健。再如“无”字，由第三个长横将整个字支撑起来，由细到粗的长线条作为主笔腾空而至，给人以欹丽潇洒之姿（图5右下）。细观“悟”和“无”二字，两者弧形长横的上下皆有直线与其相对，故流动飘逸又不失稳健，直线内含筋骨威仪，具有沉稳扎实之感。而曲线则将柔美寓于阳刚之美中，线条曲直相间、直中有曲，更具审美意味。所以，在日常的临写过程中要注意线条的刚柔程度。

该志总体呈清雅秀逸风格，正如包世臣所评：“此帖骏利如《隽修罗》、圆折如《朱君山》、疏朗如《张猛龙》、静密如《敬显隽》，惜裁剪行间，不见左右相得之妙。前在历下装潢肆见太和中英义夫人豆卢氏墓志，字比此帖差小，笔势结法一同，而著录家亦未之及。东土信多宝玩也。”⑥可见，此碑集秀丽、劲健、圆润、峻拔于一身，也完全没有夸大其词。

四、疏密得当

除了前述的结字与用笔，在书法中，结构上也追求中和之美，如字形的高低、笔画的粗细以及主次与疏密等，即优秀的书法创作要在对立中寻求辩证统一。

笔画多者用笔轻，笔画少者用笔重，从而达到整篇作品均衡和谐的效果，古往今来大部分书家都能做到。而《张玄墓志》能够从众多优秀作品中脱颖而出，与其灵活多变的结字和用笔分不开。 如“苗”字（图6左1），笔画虽少，但笔笔厚重，所以不觉有异；“讳”字（图6左2）笔画虽多，但横画均瘦劲细挺，所以分外和谐。同一个字内也有疏密对比，如“义”字（图6右2），由于左上方多个短横紧密排叠，所以之后的斜钩向右下方舒展，疏密对比十分明显，同时将最后一笔点画上移来保持整个字的稳定，避免因为头重脚轻而倾斜；还有“书”字（图6右1），也是有多个长短不一的横画参与其中。细察之，前两个横画间距较大，越往下横画间距越小，排叠越紧密，甚至下边的长横就要与“日”的横折相粘连。而到整个字的最下边却又放开，“日”字即变得开阔起来，与上方疏朗之处呼应，整个字有收有放、疏密得当。该志用笔收放得当、中侧锋结合，在增添趣味性的同时，也使其字形活泼起来。类似的字还有很多，在此不再一一列举。

北魏书法包罗万象，《张玄墓志》能从一众优秀碑刻中脱颖而出，除了笔法、结构等方面风格独到之外，受“二王”书风影响而变得稍显秀逸，也是它区别于同时期其他碑刻的原因之一。《张玄墓志》以其对方圆、曲直、疏密的结合以及将质与妍、静与动、碑与帖的杂糅，对《用笔赋》中的“藏骨抱筋，含文含质”作出生动的诠释，也为后世学者带来更多的创作可能。

综上所述，对于同一个碑帖，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书家可能有不一样的看法与诠释。我们应放眼诸家取其精华，在加强对传统碑帖学习的基础上，在继承中创新、在摹古中发展，找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书法创新之路。

参考文献：

[1]蔡康美.张黑女碑[M].福州：福建美术出版社·海峡出版发行集团，2012.

[2][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

[3]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4.

[4]彭吉象.和：中国传统艺术的辩证思维——中和为美[J].美术大观，2017（11）：34-37.

[5]秦默雯.北魏墓志艺术特色探究及其临创体悟——以《张玄墓志》为例[D].云南师范大学，2022.

[6]王爱桥.《张玄墓志》的书法风格特征及其书史地位论析——兼谈对我楷书创作的影响[D].山东艺术学院，2022.

[7]宁成东.基于《张玄墓志》艺术特色研究的创作实践[D].西北师范大学，2023.

[8]朱奕璇.生态视域下书法艺术的“中和之美”研究[D].广西民族大学，2021.

作者简介：

韦唯（2000—），女，汉族，河南柘城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书法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