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水归流

摘 要：文章通过研究我国西北地区青海、甘肃一带的胡李家新石器时代遗址、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辛店文化、卡约文化、诺木洪文化等，探寻甘青地区古羌人逐渐融入华夏文明的历史迁徙过程。

关键词：甘青地区；古文化遗址；古羌人；民族融合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24.028

著名历史人类学家王明珂在《羌在汉藏之间》中转引费孝通先生的话说：“汉人以‘接纳’（他族）为主而日益壮大，而羌人却以‘供应’为主而壮大别的民族，因而今日许多包括汉、藏之民族都曾得到羌人的血液。”①根据现有历史学、民族学和考古学研究成果，人们一般认为古羌人曾分布在我国西北地区青海、甘肃一带，并在历史长河中沿着河西走廊、横断山脉等天然通道向西、向南、向东迁徙，逐渐演化出十余支民族，成为对中华民族贡献最多的古老族群之一。跟随当代学者们的研究成果，人们可以在甘青地区一瞥古代羌人曾经的独特文化魅力与辉煌成就。

1 史前文化的历程

1.1 来自中原地区的影响

青藏高原东北部属于我国地形第一、第二级阶梯的交接带，这里与黄土高原相邻，地形相对缓和，通过河湟谷地、青海湖盆地以及共和盆地，人类可以进入青藏高原东部地区。因此，从旧石器时代晚期开始，这里就是不同时期、不同族群进出青藏高原的天然通道之一，也是我国西北地区农牧业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

在目前的考古发现中，甘青地区在新石器时代中晚期就已经出现了社会复杂化，源于黄河中游地区的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成为当时最具影响力的文化，使五六千年前的华夏大地，迎来第一次“文化大融合”。这一时期庙底沟彩陶文化的扩散范围广大，西部远抵青海，西南深入川西北，向北越过河套，东南则进入苏北，范围之大，影响之深，差不多遍及半个中国②。

在青海省民和县的新石器时代胡李家遗址中，就出现了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的典型器物，让人们认识到庙底沟文化类型人群往西的迁徙方向。

胡李家遗址地处民和县，黄河与湟水分别从民和县南北流过，两条水系成为哺育民和县史前文化的“母亲河”。在该遗址中出土了大量石器、陶器，还有动物遗骨，为人们复原当时社会的生产生活情况，提供了丰富资料。

胡李家遗址中出土的曲腹盆、尖底瓶是庙底沟类型最具特征的陶器，也是考古学家们认定河湟谷地受到庙底沟文化类型影响的重要证据。但是遗址中发现的部分彩陶纹饰又与甘青地区时代较晚的马家窑早期文化具有相似性，可以说这种现象构成了青海地区庙底沟石器文化遗存的内涵和特点，具有其独特的地方特性，部分考古学家也将该遗址视为庙底沟类型向马家窑文化变迁的证据（图1）。

1.2 马家窑文化的扩散

在中原庙底沟彩陶文化的影响下，马家窑文化逐渐在甘青地区形成并发展壮大。

马家窑文化距今5300～4000年，其主要分布区域在甘肃、青海一带，并以此为中心向外扩散，涵盖了宁夏、四川部分地区。20世纪20年代，马家窑彩陶文化最早被瑞典地质学家、考古学家安特生发现，当时被认为是甘肃仰韶文化，并被视作西方文化传播的结果，安特生甚至将中原彩陶文化也认作是马家窑文化东传的结果。随着越来越多的考古发现，人们所看到的历史事实与安特生的早期判断完全相反，马家窑文化不仅是中原庙底沟文化向西扩散所形成的一支地域性文化，它更见证了早期“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文明进程。

在马家窑文化时期，人们已经拥有了成熟的房屋建造技术，并从中原地区的族群那里学会了粟的种植。由于农耕技术的发展，粟类作物的产出相对富足，因此人们挖掘窖穴用于储藏大量粟类农作物。此外，在青海乐都柳湾墓葬群中，一些属于马家窑文化（马厂类型）的墓葬大多随葬了容积较大的装有粟的粗陶瓮，这也表明当时农业生产的相对富足，才会出现大量随葬农作物的现象。

在马家窑文化的社会，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贫富分化和私有制现象。不同的墓葬随葬品规模不一，少则数件，多则百件。如柳湾墓地第564号墓，墓室长2.5米、宽3.06米，墓主人为已成年男性，其随葬品共95件，其中陶器91件、石器3件、绿松石1件。而在同一墓地的第243号墓中，仅随葬彩陶壶1件、侈口罐1件和残陶器1件。而且马家窑文化的墓葬中也出现了殉葬墓，如柳湾墓地第93号墓中，墓室内有6具人骨，分上、下两层。1号人骨位于上层填土中，为女性老年；2～6号人骨位于下层，分别是女性中年、7岁男性、5岁男性、55～60岁男性、1岁半幼童。下层似为家庭合葬墓，随葬有陶器6件，上层填土中的女性无随葬品，似为殉葬。这些都表明马家窑文化时期复杂程度明显加剧，人与人之间的财富差异、地位差异开始凸显。

在马家窑文化中，最吸引人注意的就是各种精美的彩陶器。这些彩陶的制作技术源于中原地区，但在马家窑文化中又有了新发展，尤其对于马家窑先民来说，似乎寄托着某种精神和宗教的需求，以至于在墓葬中大量随葬彩陶器。尤其是在一些大型墓中，随葬的彩陶器数量颇多，有上百件。因此，有学者认为这些随葬的彩陶器是用于彰显墓主人社会地位的象征性器物。

在马家窑文化遗存中，人们还发现了大量的穿孔石刀。这是一种收割农作物的工具，主要用于农作物的摘穗。考古学家认为摘穗的收割方式主要与当时农业生产技术水平相关。因为早期农业受耕作技术和自然条件的限制，即便是同一片土壤内同种农作物的成熟期也不太一致，而按株摘穗，能根据谷物成熟的先后，多次收获，从而最大限度地收获谷物。这种穿孔石刀也成为马家窑文化的典型器物之一，随着马家窑先民的南迁，流传到青藏高原东部和横断山脉地区。

在马家窑文化中，还出土了大量精致的石质和骨质生产工具，以及美丽的装饰品。马家窑文化的先民和中原地区的先民一样，驯化了狗、猪、鸡等动物，同时也捕猎鹿、野猪、羚羊等野生动物。马家窑文化的繁盛不仅让人们看到了黄河上游河湟谷地史前人群逐渐走向复杂化的进程，也让人们看到了距今5000年前华夏文明多元一体的历史进程。

1.3 齐家文化的兴起

齐家文化因甘肃省广河县齐家坪遗址的发现而得名，同样也是20世纪20年代时由安特生发现。从安特生发现齐家文化至今，考古学家们已经确认了1000余处齐家文化遗址，共发掘了20多处。齐家文化距今4300～3700年，其分布范围也比较广泛，在黄河上游及其支流渭河、洮河、湟水等流域都有分布，向西已经扩散至青海湖盆地，但其分布中心是渭河上游、洮河中下游与湟水中下游地区。

齐家文化的先民除了延续马家窑文化时期农耕、动物驯养等生计方式外，他们还学会了铸造铜器，因此，齐家文化也是我国出土青铜器最早的区域文化之一。迄今为止，出土过青铜器的齐家文化遗址已有10多个，累计出土青铜器数量也有100多件，种类以生产生活器物为主，包括铜刀、铜斧、铜锥、铜环、铜匕首和铜镜等（图2）。

此外，齐家文化的玉器制作技术也颇为发达。在著名的青海民和县的喇家遗址中，出土了大量玉器，有玉刀、玉璧、三璜联璧、玉璧芯、玉环、玉管、玉凿、玉锛、玉饰、带孔玉器、陀螺形器等，还有磨制的石磬、权杖等礼器；就连喇家遗址的居址和墓葬中也发现了不少玉器半成品。这说明喇家遗址是当时的一个玉器生产地。喇家遗址的发现说明齐家文化时期人们已经有了比较明确的社会生产分工，且作为礼器的玉器也有了专门化的生产。

齐家文化时期，气候比较干冷，这种气候影响了农业的发展，因此农业生产规模有所缩小，人们对畜牧业和狩猎的依赖有所加强。在齐家文化的很多遗址中都发现了大量的细石器，这是一种在狩猎经济中常见的复合式工具，反映出齐家文化先民对气候变化的适应计策，即从农业转向农牧业并重的生计方式。

2 青铜时代的农牧民族

早在马家窑文化时期的甘肃东乡林家遗址中，考古学家就已经发现了铜器。到了齐家文化时期，出现了更多的青铜器，黄河上游的先民已经进入早期的青铜时代。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周边多支文化的影响下，齐家文化又在甘青地区逐渐发展成卡约文化、辛店文化和诺木洪文化。这三种青铜时代的文化是甘青地区的典型文明，这些遗址也常被认为是和古羌人有关的遗存。

2.1 辛店文化

辛店文化的年代距今约3600年，其主要分布在青海省东部海拔较低的丘陵及河谷地带，集中分布于民和、乐都两县。辛店文化的西面与卡约文化交叉分布。在青海东部的低山丘陵河谷地区，由于海拔较低，水热条件较好，比较适合辛店先民种植粟、黍等旱作物，因此，辛店文化是一种以农业为主体的文化。但在其遗存中也发现了较多的牛、羊、马、猪等遗骨，而且辛店文化的先民还流行随葬牛、羊等动物的部分躯体，这些现象都说明当时的动物驯养和畜牧业不仅对辛店文化先民来说比较重要，而且其产量也比较高，因此才会有这样的动物随葬习俗的盛行。可以说，旱作农业和畜牧业构成了辛店先民主要的食物生产方式④。

辛店文化的彩绘花纹别具一格，尤其是近似一对羊角的双勾纹与像生的犬纹，它们是辛店文化的重要标志。这种纹饰形象不禁让人联想到羊这种动物。而古羌人又常被认为是一支善于游牧、饲养牛羊的民族，因此，不难看出羊等驯养动物对辛店文化先民和古羌人的重要意义。

在辛店文化中，还出土过一种非常具有地方特色的器物—陶鬲，这也是辛店文化的典型陶器之一。而这种陶鬲，考古工作者们在渭水流域也曾发现过。渭水流域曾是周人早期生活的区域，在这一带发现了辛店文化的典型器物，让人们开始着重思考周人与古羌人的关系。古羌人曾生活在甘青地区，周人早期则生活在渭水上游一带，两支族群因地缘接近，因此曾有过密切接触与联系。而在部分历史学家看来，“姜姓”之族本与古羌人有关，所以周武王伐纣时，姜子牙可能就是作为古羌人的后裔，参与了武王伐纣，并在周王朝建立后，率领古羌人的一支受封东迁。历史的事实到底怎样，如今我们已很难准确明晓。但是在考古发现中，作为辛店文化代表器物的陶鬲却出现在周人生活的渭水流域，这确实表现出商周时期甘青地区先民与渭水流域先民交往交流的历史事实。

2.2 卡约文化

卡约文化是一支与辛店文化并行发展的青铜文化，同样是甘青地区的一支土著文化，其主要分布在河湟谷地和青海湖周边地区，东面为辛店文化，西面为诺木洪文化。卡约文化的分布范围比较广泛，因此在不同地区呈现出不同的经济形态：河湟谷地仍以农业为主、畜牧业为辅，而高寒山区和草原地带，则以畜牧业为主、农业为辅，在青海湖畔则以渔猎为主、畜牧业为辅。

卡约文化的青铜器以小型装饰品为主，最具特色的就是“以金饰身”，所以卡约文化也是甘青地区目前最具代表性出土有金器的青铜时代考古学文化。这些金器也同样以装饰品为主，器形小巧，基本都是素面，没有装饰纹饰，主要是以传统锤揲工艺加工而成的金片、金箔、金线等制作而成的装饰品。在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卡约文化墓葬中，还出土了制作精美的金贝。

2.3 诺木洪文化

诺木洪文化主要分布在青海柴达木盆地，其年代与辛店文化、卡约文化相比略晚，距今2900年左右。诺木洪文化也是青海地区的一支青铜文化，但与辛店文化和卡约文化相比，其遗存中的畜牧经济更具特色。在诺木洪文化遗址中，曾发现有饲养牲畜围栏的遗迹，围栏内还有马、牛、骆驼和羊等粪便堆积。在畜牧业的基础上，诺木洪文化的纺织业发展也具有一定规模，在其遗存考古工作中，考古工作者曾发现毛布、毛带、毛线等多种毛制品，且系用绵羊毛或牦牛毛加工而成。遗址中还曾发现木车的构件，说明当时可能已经使用了畜力木车。

以上种种迹象都说明诺木洪文化时期的先民因地制宜，根据其所在自然地理环境选择了与辛店文化、卡约文化先民不同的生产方式，以更加适应高海拔和内陆湖的自然环境。

3 羌入华夏

进入两汉时期，随着汉王朝中央政府对西域地区的控制与管理，汉族人源源不断地迁入河湟地区，羌人及其文化逐渐融入汉文化中，成为华夏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今，考古学家在青海地区累计发现几十处汉代遗存、数百座汉墓，实证了青藏高原东部地区各族逐渐融入华夏文明的宏大历史进程。

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汉墓群出土了180多座汉墓，这批墓葬既有汉文化特点，又有羌文化因素，还出土了匈奴所用物品，文化内涵十分丰富，表现了青海东部自古以来就是民族融合之地。如上孙家寨的乙区1号墓，其墓葬为砖筑，整个墓葬形制与汉文化的砖室墓非常相似，而其随葬的陶质明器虽与中原地区略有差异，但是基本类型、性质都相同，表明汉文化在此地区的深入。而墓中出土的“汉匈奴归义亲汉长”铜印，又反映出墓主人当是“匈奴”贵族成员的事实。此印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沙雅出土的“汉归义羌长”铜印类似，都是汉王朝中央政府颁给归附的少数民族首领的印章。不少学者研究认为，随着两汉时期中央王朝对西域的治理，曾经生活在河湟谷地的古羌人要么融入汉文化中，要么继续西迁至西域一带，与当地土著民族结合，继续繁衍生息，因此才会在新疆地区出现“汉归义羌长”铜印之类的器物。当时还有一部分生活在青海东部地区的胡人，跟一部分古羌人一样，都融入强大的汉文化之中。上孙家寨乙区1号墓的墓主人可能就是当时被称为“卢水胡”的匈奴贵族成员，因此，这座墓中才会留下汉文化、匈奴文化的印记。

4 结语

甘青地区虽看似远离中原，但从石器时代开始，生活在甘青地区的史前先民就与黄河中游的中原先民发生了密切往来。在庙底沟文化的影响下，马家窑彩陶文化应运而生。在经历齐家文化后，甘青地区又在周边多个文化的影响下，迎来独特的青铜文化，直到两汉时期中原汉文化的西扩，古羌人才逐渐融入华夏文明之中，成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古老的羌人在其后漫长的迁徙中，或西迁至西域地区，或南下至云贵高原，形成了汉、藏、彝、纳西、傈僳等十多个“藏缅语系民族”。这些民族最终在汉、唐、元、明、清的大一统格局下，融入华夏文明。

注释

①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川西羌族的历史人类学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

②王仁湘.中国史前的艺术浪潮：庙底沟文化彩陶艺术的解读[J].文物，2010（3）：46-55.

③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甘青工作队，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海民和县胡李家遗址的发掘[J].考古，2001（1）：40-58.

④乔虹.史前人类对青海高原的早期开发[J].中国土族，2014（2）：5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