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果敢：彭德仁的纵横捭阖

顾坚

2024年1月5日，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也称“果敢同盟军”）打下果敢首府老街。经过16年的等待，同盟军“收复”了果敢全境，还控制了属于果敢历史辖区的滚弄、勐古和木邦全境，以及贵概、木姐、勐举的一部分。

果敢同盟军打下老街后，一度试图扩大战果，在德昂军、若开军的支援下逼近腊戌。1月12日，在中国斡旋下，果敢同盟军、德昂军、若开军和缅甸军方签署停火协议。至此，彭德仁从“打天下”阶段转入“进城”治理阶段。

缅甸原为英国殖民地，独立时签署的《彬龙协议》将缅甸设为缅北三邦（克钦、掸、钦）和缅族省份并立的联邦国家。但是，缅甸建国后的联邦制落实情况并不理想。

一方面，独立后缅甸军方长期统治国家，实行大缅族主义，联邦制有名无实。另一方面，《彬龙协议》设立缅北三邦，只考虑到缅甸大的少数民族掸族、克伦族和钦族的利益，至于人口少的少数民族区域，则被划在这三邦之内，没有成立单独的邦。佤族、果敢族和德昂族等较小的少数民族，要求成立单独的自治区域。

1949年，战败的国民党李弥部残军，从中国逃亡缅北。李弥在缅北开办军事学校，不少缅北武装骨干出自该校，如日后的“果敢王”彭家声就是李弥军校的学员。

缅北几经变乱，在彭家声、鲍有祥和林明贤1989年倒向缅甸当局后，缅甸政府给了三人的部队以番号，规定三人的防区为掸邦下属特区，享有高度自治—彭家声的果敢为“掸邦第一特区”，鲍有祥的佤邦为“掸邦第二特区”，林明贤的勐拉为“掸邦第四特区”。

彭家声统治果敢后，主张禁毒，使用中文简体字，与通过贩毒敛财的同盟军参谋长杨茂良爆发冲突。1992年，在佤邦支持下，杨茂良用武力驱逐彭家声。3年后，彭家声才在女婿林明贤帮助下，驱逐杨氏，夺回果敢。

彭家声复出后，和果敢制毒大户刘正祥矛盾冲突不断，并且和同盟军副司令白所成关系逐渐恶化。2009年，白所成、刘正祥等人联合缅军，驱逐了彭家声的势力，迫使彭家声逃亡泰国。3年后，彭家声秘密返回果敢重建同盟军。

不过这一次，彭家声没能夺回果敢。2015年，彭家声率领同盟军反攻老街失败，之后他去勐拉求女婿林明贤出兵援助未果，在勐拉度过他的晚年。彭家声之子彭德仁率领同盟军残部来到果敢北部红岩乡据险坚守，以待时机。

2022年，彭家声在勐拉去世，一代“果敢王”宣告落幕。彭家声的军政运作仍然是旧时代军阀式的，事业完全依靠他的个人威信，施政完全依赖族人，缺少一个强有力的组织，这是他屡屡失败的根本原因。

缅甸军方将果敢从“掸邦第一特区”改为“掸邦果敢自治区”，降低了果敢的自治权限，并在果敢全境驻军，实行“缅化政策”，掌握果敢实权。白所成等人，必须听从缅军指挥官的命令。

尽管自治权大大降低，白所成为首的四大家族却依靠电诈产业大发横财。果敢白、魏、刘（刘国玺）、刘（刘正祥）四大家族以及后起之秀明家，把诈骗中国人的钱财做成了果敢的“核心产业”。四大家族同时组织民团武装以自固。白家掌控果敢民兵大队，魏家组织果敢边防营，明家则控制果敢警察。

2015年反攻失败后，彭德仁所部流亡红岩。流亡期间，彭德仁苦抓内核建设，对同盟军进行了“脱胎换骨”的改革。他首先成立了缅甸民族正义党，自任总书记；再在民族正义党之下成立了“同盟军军委”，自任主席统帅全军。

彭德仁不仅设立“军委”，还将民族正义党党支部建在連队层级，从而确立了民族正义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其麾下部队各级单位都有定期学习的制度。

在彭德仁“政治建军”的引领下，果敢同盟军发生了巨大变化，从军阀部队开始向新型政党军队过渡，其战斗力远远强于彭家声时期。

2023年10月，果敢发生电诈武装人员杀害中国人事件，一时之间“果敢电诈园区”冲上热搜。中国政府坚决打击电诈势力，公安部向果敢明家四名成员发出通缉令。蜗居在红岩的彭德仁抓住机会，打出“清除电诈园区、拯救受困同胞”的旗号，于多条战线发动“10·27”攻势。

在果敢战线，同盟军于11月1日从缅军和电诈民团手中夺取清水河镇。之后同盟军捷报频传：11月12日，腊戌—清水河公路的枢纽滚弄被同盟军占领；11月28日，拱掌镇落入同盟军之手。到12月，果敢首府老街已被同盟军围困。

在果敢“历史管辖范围”的木邦、勐古战线，同盟军在11月17日完全控制勐古，11月24日占领木邦县南渣拉乡。2024年1月7日，同盟军占领木邦县城。同盟军每占一地，都要成立基层政权。至此，同盟军在其管辖范围已经设立果敢（治所在果敢红岩乡）、木邦、贵概、勐古四个县级政权。

在“10·27”行动中，彭德仁纵横捭阖的能力得以彰显。彭德仁的同盟军只有四个旅，兵不满万，想要打败驻地缅军和四大家族并不容易。彭德仁深知争取盟友的重要性，他首先将活动在南坎、木姐等地的德昂军拉拢过来，在西征掸邦时与德昂军并肩作战。彭德仁还和若开军关系密切，结成统一战线对抗缅甸军方。

同时，彭德仁稳住姐夫林明贤，使其保持中立。佤邦的鲍有祥在佤邦、果敢交界处集结部队，虎视眈眈。彭德仁与其接触，力争使鲍中立。

彭德仁也不断对华“示好”，在起兵之初打出“铲除电诈”旗号，后在辖区大力打击电诈。截至2024年1月中旬，同盟军移交中方的中国籍电诈人员已经超过1000人。

彭德仁非常重视媒体的作用，其麾下发言人李家文，通过凤凰卫视等全球知名华语传媒，阐明同盟军“铲除电诈、拯救同胞”的立场，为同盟军争取到大量舆论支持。与之相对，缅甸政府及其任命的果敢自治区代主席吞吞敏，在这场舆论战中处于下风。

不过，美国对彭德仁在夺回果敢后的计划抱有疑虑。彭德仁在美国人面前主张的目标，限于使缅甸军政府承认果敢的特殊地位、给予华人更多尊重等，相比同盟军之前宣传的“建立包括果敢历史疆域的华人自治体”要小。这主要是为了打消美国人的忧虑。美国人更关心民盟能否顺利推倒军方重新掌权，并不希望任何势力“一家独大”。

在缅北战场，俄罗斯军援缅甸的苏-30战机，给同盟军造成巨大威胁。彭德仁和俄罗斯并无官方联系，迫于俄罗斯对敏昂莱政府的军援，需要战事适可而止。

2024年1月5日，同盟军占领老街，守城缅军投降。彭德仁并没有为难这些“老缅”，而是大度请吞吞敏等败军之将吃饭，并将被俘缅军人员及家属送回缅军控制区。这种善待俘虏的政策，也是彭德仁所部从军阀部队向现代政党部队转变的重要标志。

彭德仁还担心收回老街后，部下会因胜利而纪律涣散，因此专门布告，严禁进城后士兵对商店、市场商户摊派钱财，并就可能发生的不法事件列出了举报电话和负责人。2015年同盟军反攻老街失败后，缅甸军方为了紀念胜利，特意建造佛塔。这次同盟军夺回老街，有战士持大锤砸佛塔以泄愤，并拍成视频上传网络，引发缅族僧侣上街抗议。同盟军知晓后，处分了肇事士兵，并声明保护缅甸各族群众的宗教信仰和宗教建筑，绝不允许此类事件再犯。此举维护了同盟军在缅族、德昂族等佛教信众心中的形象。

同盟军控制果敢全境后，最低诉求已经实现；在伤亡不下三千人的情况下，如再攻打守军一万人以上的腊戌，恐将得不偿失；腊戌地处平原，便于缅军苏-30战机发挥威力；同盟军夺取户板后，原本“中立”的佤邦军突然出兵，迫使同盟军将户板交给佤邦。以上种种因素，使得同盟军在拿下果敢后“见好就收”。

对于缅甸军方来说，接受停火协议也是不得已之举。不仅缅北“三兄弟”起兵打击缅军，在缅族聚居区，民盟武装也在不断袭击缅军。由于民盟武装成员以缅族为主，对军方威胁很大，军政府为了保住中南部基本盘，需要集中力量对付民盟，因此选择此时签署停火协议，以便抽兵南下。

缅甸的稳定，事关中国的国家安全。同盟军和军政府在中国斡旋下停战，可避免将战火波及中国边境，利于解除边境的难民危机，也利于中国政府和缅甸各方进行深入合作，铲除缅北电诈犯罪的土壤。

目前，缅北电诈集团尚未根除。中国公安部已经发布了对白所成等电诈头目的通缉令，但是白所成作为最大的电诈头目，下落成谜。有人称，白所成躲在缅甸首都内比都，也有人说他仍藏匿于老街。不管他身藏何处，他名下的电诈集团仍然是破坏地区稳定的毒瘤。要知道，缅甸当局和反政府武装之间的停战协议往往并不稳定，一个意外事件就能打破。

彭家声时期，果敢同盟军曾发生两次分裂，诱因分别是杨茂良之乱和四大家族之乱。当前，彭德仁的改革已初见成效，如建立了民族正义党、第一特区人民政府、同盟军军事委员会“三位一体”的格局。彭德仁一反彭家声只信任族人的老传统，大力提拔中青年干部，其中涌现出以同盟军政治部主任金鑫、勐古县副县长张吕发等人为代表的得力干部。彭德仁会否以“自我革命”的勇气将果敢党政军的改革继续下去，是能否摆脱“分裂—统一—再分裂”历史循环的关键。

还应注意，克钦、佤邦和勐拉并没有加入关于停战的“昆明进程”。克钦军从缅军那里夺取了南帕噶，继续在克钦邦攻城略地。佤邦鲍有祥，之前旁观同盟军对抗敏昂莱政府的战事，但在同盟军进占户板后，他一改过去的“中立”态度，立即进兵户板。好在彭德仁为了大局让出户板，才避免两家火并。目前鲍有祥兵精粮足，缅媒盛传其下一步会打通南北佤邦，但佤邦在1月16日发声明澄清，宣布“严守中立”。而林明贤奉行“保境安民”的策略，和同盟军、缅甸军方的关系都不错。对林明贤来说，保住勐拉的“家族基业”是他的核心目标。未来林氏是否继续做“老好人”，恐怕会随形势的发展而定。

对彭德仁来说，收复果敢之后，考验的就不是打仗本领而是治理本事。果敢“去电诈化”后，原有的畸形繁荣基础已经消失，需要替代产业来支撑果敢的经济发展。面向中国，成为果敢经济发展的不二选择。目前同盟军控制的清水河口岸、芒海通道，都是中缅边境贸易重镇。通过边贸发展对华经济合作，以此重建果敢的正常产业链，是果敢经济重建的必由之路，也考验同盟军“进城”后的治理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