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在明遇袭刀光中的韩国政坛乱象

于冰

2024年1月2日，韩国最大在野党党首李在明在韩国釜山出席活动。

“这是一个艰难困苦的世界”。

这是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在2024年新年祝词中提到的一句话。没想到，这句话成了他自己的一个预言。

1月2日上午10时27分，李在明在韩国釜山江西区加德岛新机场参加活动时，突遭一名手持凶器的男子袭击。李在明的衬衫瞬间被鲜血染红。

1月2日，也是韩国第二十二届国会议员选举倒计时100天的日子。辽宁大学美国与东亚研究院院长吕超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国会议员选举是韩国今年上半年最重要的政治议程，朝野政党会在这100天里展开拉拢民心的“生死斗”。李在明的遇袭也让韩国政界陷入恐慌……

把2024年首场公开活动定在釜山，李在明有他的想法。

釜山是韩国第二大城市，市长是2021年4月当选的国民力量党（现韩国执政党）的朴亨埈，当地及周边的蔚山等都是国民力量党的票仓。而加德岛新机场项目是前任总统文在寅执政时共同民主党力推的项目。所以，李在明把这里选为倒计时100天的活动场地，颇有“虎口拔牙”的意味。

活动接近尾声时，李在明进行了简短的媒体群访，然后准备下一个行程——去拜访前总统文在寅。但一场袭击打乱了一切。

一个戴着棕色边框眼镜、头戴一顶写有“我是李在明”蓝色纸冠的男子越过记者们，靠近李在明。两人相距约半米时，男子突然亮出一把细细的刀，直插李在明的左颈。李在明本能地用手捂住伤口，紧闭双眼，痛苦倒地。

韩国媒体很快查出了袭击者的信息。此人姓金，现年67岁，曾在首尔永登浦区的一个行政机构做过公务员。2001年退休前，金某考取了房地产经纪人执照，自2012年起在忠清南道牙山做房屋中介。金某的家人在首尔生活，在牙山独居的他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只对政治感兴趣。一名中介同行说，金某的手机里经常播放与政治有关的网络视频，但鲜少与人讨论政治。早在朴槿惠执政期间，金某就曾多次加入和退出韩国保守党派，参加过在光化门广场举办的“太极旗集会”。

2023年5月，金某加入了共同民主党，但目的很“独特”——金某讨厌李在明，有种“想要干掉他”的冲动，加入该党是想了解李在明的日程安排，然后预先去活动场所踩点，寻找最佳的袭击时机。2023年6月以来，他曾6次跟踪李在明，都因无法近距离接触对方而没能下手。

此次作案前，金某做了详细计划：1月1日从牙山坐火车抵达釜山后，他前往文在寅居住的地区做了短暂停留，又返回釜山。最后，他在离加德岛新机场约10分钟车程的地方住下。警方已在金某的中介公司搜到多把长短不一的刀具，有些刀有改造过的痕迹，与作案时使用的凶器相似。

据韩国媒体报道，警方在金某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一份长达8页的声明，上面写有“上届政府（文在寅）让房地产崩盘”“无论谁赢得大选，韩国的经济都会被毁掉”等内容。金某告诉警方，自己是“带着使命感去杀死李在明”。

左图：2024年1月2日，李在明被刺伤后痛苦倒地，人们为他进行急救。上图：嫌疑人金某。

对韩国社会有着多年深入研究的吕超表示，韩国有不少像金某这样对政治极度狂热的人，他们脑子里只有政治争斗，会搜索与政治相关的信息，痴迷于浏览网上对不同政党的言语攻击，有些甚至称得上是语言暴力。这些人容易被出格的内容煽动情绪，做出极端的事。金某很可能是受到网上妖魔化李在明的舆论鼓动，走上了极端，而且不排除以后还会出现效仿金某作案的人。

韩国警察厅厅长尹熙根1月2日中午表示，已责成警方成立调查本部，对案件展开深入调查，警方也会加强对“关键人员”的个人安保，“防止类似案件再次发生”。通常，韩国政党高层公开露面时警方会进行人群和交通管理，以防意外情况发生。但1月2日的活动不属于法定的竞选期间活动，所以警方没有为李在明建立“专门保护小组”，配备经验丰富的贴身安保警察，只用了近50名釜山当地警员负责疏导人流、管理交通。金某正是利用这一“空白期”袭击了李在明。

过去，李在明多次收到过“死亡威胁”。

2023年8月，首尔市政府多名公务员收到电子邮件。发件人威胁称，若是李在明于当年8月9日15时34分以前没有被杀死，就引爆放置在首尔市某图书馆内的炸弹。此前，还有人故意破坏李在明家的祖坟，写上“死亡”等恐吓词语。这些恐吓都未令李在明退缩，他仍照常公开活动。

李在明也曾因绝食抗议而导致健康危机。从2023年8月31日开始，李在明在国会大厦前搭设的帐篷里绝食，抗议日本向海洋排放核污染水，要求总统尹锡悦就“破坏民生和民主”道歉，并要求彻底改组内阁。在绝食的第十九天，李在明因血糖突降近乎丧失意识，被救护车紧急送医。他入院的同一天，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提请法院逮捕李在明，罪名包括渎职、受贿。2023年9月23日，李在明在医院方面的“强烈建议”下停止了长达24天的绝食，接受恢复治疗。9月27日凌晨，法院驳回检方对李在明的拘捕申请。

吕超说，李在明在韩国政界以个性固执闻名，外界对他的评价两极分化。这种个性，与他充满坎坷波折的从政之路乃至人生经历都有某种关联。

1964年年末，李在明生于韩国安东市的一个山村，家中7个孩子，他排行第五。小学毕业时，家里没钱供他读书，他就谎报年龄到工厂打工，一旦被发现了就换个工厂。有一次，工厂发生事故，李在明的手臂被机器卡住，导致他落下残疾。那时的他才十几岁。

2023年9月19日，韓国前总统文在寅（左）到医院探望因绝食多日而住院的李在明。

“我的手臂疼痛持续恶化，痛苦越严重，对未来的焦虑就越深。”李在明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他更知道，想消除对未来的焦虑只有学习。于是，他发愤读书，通过了韩国同等学力考试，并于1982年成功考取韩国中央大学法律系，毕业后成为一名律师。1986年，李在明通过司法考试，在城南市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以律师的身份参与各类市民运动。

2004年，李在明为了给市民建市立医院而申请“市立医院设立条例”，获得超过20万名市民签名，但被当时由保守派大国家党控制的市议会否决，他本人因在抗议活动中与他人发生冲突，被控“妨碍执行特殊公务”。李在明后来回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那不如进入政界，掌握更多的权力来为社会多作贡献。”他决心成为城南市长，亲手建立当地医疗系统。

2006年，李在明参选城南市长，结果落选；2年后，他又在国会议员竞选中败北；直到2010年，他终于当选城南市长，并在2014年实现连任；2018年，他胜选京畿道知事（类似于省长）。

做市长和知事期间，李在明大力推行提高民众福利的政策，从增加托儿所到扶持青年就业，从扩建公租房到增强民间安保措施，在民众中有着不错口碑。但《朝鲜日报》报道称，李在明搞的福利政策也有不少争议，部分政客及经济学家指责其为民粹主义。特别是他在京畿道推行福利政策时与时任总统朴槿惠多次发生争执，朴槿惠曾成立专案组调查李在明。朴槿惠后来被弹劾，李在明率先表态支持弹劾，参与烛光示威活动。

2022年2月25日，国民力量党总统候选人尹锡悦（右）和共同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李在明在韩国总统选举电视辩论会现场。

2021年7月，李在明宣布参加2022年总统大选，对手是将李明博、朴槿惠两任前总统送进牢房的前检察总长尹锡悦。竞选期间，李在明的一些旧事，包括家人间的不睦、涉嫌房地产开发腐败、妻子滥用职权等被“挖”了出来。尽管有些事情无法证实真假，但还是影响了其政治形象。2022年3月9日，李在明以微弱劣势输给了尹锡悦。

吕超认为，李在明虽输掉了大选，但他在选民中有一定的号召力。尹锡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2023年2月，韩国检察厅正式调查李在明，指控其贪污、渎职和受贿。李在明因此经常被叫到相关部门配合调查。韩国政要一旦参加总统大选，政治对手会仔细调查其与身边人的往事，将负面事件尽力放大，引发社会舆论。而且，无论调查结果如何，都会影响被调查者的政坛前途。

1月10日上午11时，李在明出院，回到家中继续治疗。他在出院时表示，“我真心希望这次让所有人感到震惊的事件，成为结束仇恨和对抗政治，恢复彼此尊重和共存的良性政治的一个标志”。

李在明遇袭事件暴露出韩国激烈的政治斗争、社会分裂等问题。

就在李在明出院的同一天，警方公布了调查结果，金某是为了“阻止李在明成为总统、在国会选举中给特定人员进行公推、共同民主党在国会获得多数议席”而实施袭击，事件中没有发现共犯或幕后指使者。目前，警方以杀人未遂罪将金某逮捕送检。

吕超说，尹锡悦上台后，韩国加强韩美军事同盟，积极对日和解，走着与韩国过去几任政府完全不同的路线。这造成韩国外交、经济、政治的困境，不仅没有给韩国带来好处，尹锡悦的支持率更是始终徘徊在30%上下。经济下滑和总统支持率持续低迷等问题反映了韩国社会的焦虑情绪，尹锡悦派系的支持者将这种不安情绪归咎于政治对手——李在明。

虽然警方已表示，袭击李在明的是全长18厘米、刃长13厘米的凶器，但还是有人不断抛出“武器实际上不是刀，而是木筷子”“这是共同民主党自己的把戏”等言论。有韩国媒体称，这种“阴谋论”不是首次出现，每当政治人物遇袭后都会有人怀疑是不是受害者自导自演。2006年朴槿惠被刀割伤、2022年共同民主党前党首宋永吉被钝器袭击时，均传出过自导自演的阴谋论。

目前，韩国国会是“朝小野大”，尹锡悦所在的执政党处于弱势地位。按照西方政治习惯，尹锡悦已是“跛脚总统”。这一处境会让他处处受牵制，许多议案不能通过。所以，执政党非常想利用这次的国会选举，抢回议会多数席位，获得更大的政治权力。而在野党方面也想继续巩固在国会的议员席位，制约执政党。

吕超分析，韩国政坛朝野党派之争正升级成“你死我活”的政治博弈，李在明遇袭事件就反映了这一严重对立关系下形成的政治乱象，而这种白热化的激烈对立关系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