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崔红玲
我的家乡博爱县地处河南省西北部、太行山南麓、豫晋两省交界处,是联系豫西北、晋东南的重要通道。
整个童年,我都跟随母亲生活在离县城八里外的一个叫司家寨的村庄,每日所见,除了村庄斑驳陈旧的房舍,便是流淌在农人血脉中的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父亲在县城上班,偶尔会捎回稀罕的小玩意儿,撩拨起我心底对县城浓浓的向往。许是那些向往触动了父亲,每每学校放假,父亲便会骑着他那辆老旧的二八车,载着我穿过一片片村庄和田野,到县城去。
长年累月囿于巴掌大的乡村,面积400多平方千米的博爱县城,于我而言已然是这世上最大最远最美的所在,那里有乡村没有的百货大楼、热热闹闹的农贸市场,有离我的世界很远的影剧院……
记忆最深的,应属城里元宵节期间的龙虎闹春活动了。从正月十三开始,来自各乡镇的舞龙队、耍虎队便开始陆陆续续进城表演。在灯火的掩映和时而稀疏、时而稠密的鼓点中,彩龙上下翻滚、气势雄浑,杆龙左右摇摆、威风霸气,交织在一起,蔚为壮观。耍虎的,一般会虎狮同台,三只造型彪悍又威猛敏捷的老虎、两头或文雅温和或形态滑稽的狮子,在领舞者的引领下,蹿腾跳跃,演出狮虎上山、寿星收狮等片段,配上鼓声、铳声、看客的呐喊声,场面甚是热闹。
记忆中的美食,当属杂拌。配料由肉丸子、肚丝、油炸豆腐、腐竹、水氽丸、玉兰片、平菇、海参、鱿鱼等组成,加入老汤炖煮,盛入陶瓷碗中,撒上绿莹莹的香菜,甚是鲜香可口。只是,价格也不低,以父母微薄的收入,偶尔吃之尚可,若是随想随吃,着实无法满足。有次我实在馋了,便骗父亲说老师让交费,美美地跑去吃了一碗。后来总担心谎言被戳破,我便选择主动交代,被父亲罚写一篇关于杂拌的作文,作文后来被老师推送到县里参加评比,得了一等奖。
博爱县城,便在这些鲜活的片段中,在我贫瘠的心间拱起一架光彩夺目的彩虹桥。
1991年秋,我进城读初中。同学大多是城里人,有着很多我这样的农家小孩所没有的见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自卑密密实实地包裹着。但我很快发现,乡村种种,譬如夏夜在打麦场边捉萤火虫、冬天在土坑中烤红薯……对他们而言,格外有诱惑力。他们常常软磨硬泡,央求我多讲些故事。
整个中学阶段,我在城里孩子对乡村故事的好奇中,融入了这个给了我无数幻想的小城。我看着它高楼拔地起,看着它修湖建园,看着文化一点一点注入它的灵魂。我又在认知的不断突破中,开始向往更远的省城。
但我走得越远,它的存在感越是清晰,以至于当我身处省城的繁荣喧嚣之中,总会在不经意间,忽然想起小城郁郁葱葱的竹林、大片大片的田地、绵延起伏的山脉、沉静古朴的寺院,想起龙虎闹春的热闹景象,想起老街口的杂拌,想起它街头巷尾浓得化不开的烟火味儿。
拿到省城学府的毕业证,我选择了回乡。之后,按部就班地就职、安家、生子……
回想自己几十年的人生轨迹,或许早在那年坐在父亲二八车的横梁上走进这座小城时,它便在我心里种下了一枚叫“眷恋”的种子,而这颗种子一旦种至心底,便会暖暖地牵绊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