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树

鄢德全

我的家乡“天下隐山”与乌石峰毗邻，两山主峰距离不足5000米，隐山主峰海拔437米，乌石峰主峰海拔373米，各为南岳衡山72峰之一。

1980年盛夏的一天晚上，我外出归来，在黄荆坪南边街口旁的流叶桥上休息。那是一座几百年前修建的石拱桥，被桥头上一棵两人才能合抱的古树遮盖在浓荫里。坐在石拱桥的石档上，凉风吹来，格外清爽。我微闭双眼耳听潺潺流水声，尽情地享受难得的清凉和宁静。正当我昏昏欲睡时，从桥的南北两个方向来了两位年近70的老人，他们不约而同地坐到我对面的石档上乘凉来了。两位老人我都认识，一个叫邓四阿公，住桥南边的双泉村檀树坝，家离桥有1000多米，他是我同学的父亲；一个叫谢八阿公，住桥北的黄荆坪上街，离桥不足百米，他是我朋友的岳父。他们告诉我，一到夏天，他们常在流叶桥上歇凉，在桥上拉家常。

来了两位乘凉的伴，本有几分睡意的我，瞌睡虫被赶走了。风吹得桥头上的古树枝叶沙沙地响，夜更深了，风更涼爽了，明月正当空。石拱桥和石拱桥上的我们都在古树的阴影里。

我随口问两位老人：“这古树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邓四阿公说：“我们只晓得土名叫枞油树，学名就搞不清了。”

谢八阿公指着古树接近根部凹进去的位置：“这树原先是被人砍过的呀。”

邓四阿公接着说：“当时砍树还扯了大麻纱呢。要不是彭老总回乡制止，这树早就变成了炼钢铁的硬柴了。”

一听这棵古树有故事，我顿时兴奋起来。两位老人也来了兴致，给我娓娓道来一个真实的故事。

那是1961年12月16日，彭德怀元帅风尘仆仆地回到离别32年的故乡。他来到黄荆坪街上，还没进家门，就看见流叶桥上围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走过去一问才知道，几个青壮年为了炼钢要砍流叶桥头的古树。眼见着古树被砍断了五分之一，从伤口流出来殷红的树汁，周围的老百姓不干了，几个老倌子上去阻挡，与砍树的青壮年就发生了冲突，推推搡搡。

有个砍树年轻人说：“老倌子吔，你们不让我们砍，我们的饭票子过河不要紧，耽误了炼钢，你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老倌子们不示弱，七嘴八舌地说：“炼钢就那么重要？我就只晓得打车子的、担担的、路过的，累了在这里有个遮阴歇息的地方。”

“你看哪，这桥上青石让土车子碾成碾槽坑了，几百年了吧，几百年都没人剁古树，你们是是无法无天吧！”

“你们就为了几两饭票子当败家子呀。”有个老倌子干脆就用身体挡在古树干上，“要砍你就砍我吧。”

只见人群一阵骚动，跑过来几个民兵，架起挡树的老倌子就走：“跟我们吃牢饭去吧你！”

被民兵架着走的老倌子不服，嘴里嚷嚷：“你们这些败家子，你们作的这些孽，你们才得吃牢饭。”

彭德怀元帅与公社杨书记等一行人在流叶桥头看到这一幕，马上拦了下来。架老倌子的民兵见这一行人里还有公社杨书记，赶快放了手。

看到被砍伤的古树，彭元帅转过身来，满脸怒气地说：“老杨，你们这是瞎胡闹，是造孽。桥头上有棵树，好遮阴乘凉，我们怎能砍前人栽的树，而断后人遮阴乘凉之便？！”

杨书记心里有苦说不出，心想：还不是炼钢闹的？

彭德怀元帅也理解基层的难处，过了一会儿，他态度和悦地问公社杨书记：“我记得你们黄荆坪的‘隐山八景就是八帧桥，八帧桥上都有棵同样的古树，这流叶桥是一处，其他七处呢？那七帧桥上的古树呢，都砍了？”

公社杨书记忙回答：“其他七帧桥上的古树都没有砍，今天才砍这棵古树就让您给遇上了。”

彭元帅这才松了口气，说：“这八帧桥与桥上的古树，是你们黄荆坪难得的风景啊，一定要保护好，不能砍！其他的古树都不能砍！你这土法炼钢也不要再搞了！”

刚被民兵架起要走的老倌子嘟囔了句：“树都被吹光了，反正也没什么树可砍了。”

彭总走上去，握着那老倌子的手说：“老哥，对不住了，让你受委屈了。”

彭德怀元帅还对大家说，家乡有句方言叫水过第三丘田，返回来是不可能了，这是我们的错误，但要坚决改！从现在起，我们不但不能乱砍滥伐再继续错下去，还要加紧造林，把家乡绿化起来！

流叶桥的这棵古树活下来了。隐山下的其他古树从此再没有遭到砍伐。乡亲们都说：这都是彭德怀元帅的功劳啊。

我问谢、邓两位阿公：“这么美好的故事怎么没人说给我们听呀？”

漫不经心的一次乘凉，未曾邀约的一次采访，不久，我便将元帅护树的故事写了出来。这古树到底叫什么名字？我翻了《辞源》《辞海》，始终没有查到这棵被救的古树真正的树名。至于乡亲们叫的土名“枞油树”，在各种有关树木的文字里，没有任何记载。

再次来到流叶桥头时，我灵感迸发：彭德怀元帅顶人民的天，立人民的地，他就是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呀！他真正代表了人民的根本利益，他保护的是人民，这古树就是“元帅树”啊！ 一篇《元帅树》的故事发出去了。随即，《中国林业》杂志在显著位置、《湖南广播电视报》在头版头条刊登了我的《元帅树》，湖南人民广播电台也多次广播。不久，林业部给“元帅树”授了牌，“元帅树”成为重点保护的古树和文物。这棵饱经风霜的古树学名也出来了：重阳木。

又是30多年过去了，“元帅树”仍以它蓬勃的生命，枝繁叶茂。它像一把坚实的大伞，为过往行人遮风挡雨。

责任编辑/赵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