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桃记（下）

李学斌

7

我只剩下一株小桃树了。

可就是这最后一株小桃树，也像遭了大难一样，病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小小的树上总共十二片叶子，全都软塌塌向下垂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眼看自己的第一次栽种就要以失败告终，我很不甘心。该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能救活我的小桃树？

我不想对小伙伴们说这件事。我气他们。就是听了他们的馊主意，小桃树才遭了难的。说了，他们不但帮不了我，还会偷着乐。我才没那么傻！

两个姐姐也不行。二姐会骂的。浪费了三个宝贵的桃核，二姐的嘴巴不会轻饶我。大姐倒是可以问，但估计问了也白问，救活小桃树这么难的事，她怎么会懂？

爹倒是有经验，可我不敢。我偷拿家里的化肥，爹知道了会发脾气。

只能问妈。妈心软面善，脾气好，顶多说我两句，肯定会帮我想法子。

我拿定了主意。

可还没等我向妈张口，爹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

“秋娃，偷使化肥了吧？要是用牛粪、鸡粪，小树苗不会烧死的。你太心急了！”

真不愧是种庄稼的老把式，爹竟然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我垂头丧气，等着挨骂。

爹却转了话头：“栽树种草的事，有不明白的，要问爹妈，不能自己瞎弄。这么个小苗苗，怎么能施化肥呢！”

爹叹了口气，瞥了我一眼，俯身查看小桃树的病情。

那一刻，在我眼里，脸膛黝黑、粗手大脚的爹就是妙手回春、能让我的小桃树起死回生的“神医”。

“秋娃，回家拿个桶，到渠里打点儿水来！”爹一边轻轻抚弄着小树苗，一边吩咐我。

我像得了圣旨一般跳起来：“好的，爹。我顺便从家里带半桶井水过来。”

“瞧，又瞎胡闹！井水太阴，用井水浇，小树苗就死定了。要用渠里的活水，活水性温，能减轻化肥热性，小桃树或许还有救！”

听爹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原来种树有这么多讲究。

我真是头脑太简单了！

顾不得细想，我撒腿往家跑。进门、找桶、返回、提水，一口气做完这些事。当我拎着小半桶渠水气喘吁吁回到菜地时，爹已经把小桃树根部残存的化肥清理干净了。

“秋娃子，把水桶递给我。”爹冲我伸出双手。

我赶紧把水桶递过去。爹接过水桶，轻轻放在小桃树旁边，然后左手扶住桶沿，让水桶慢慢倾斜。等到桶里的水快要流出来时，爹伸出右手，轻轻向外撩水。一下、两下、三下……淡黄色的水珠薄薄地洒在小桃树四周，又慢慢渗进了土里。

“爹，为啥用手洒水，不倒进去呢？”我有些不解。

“树苗小、娇弱，大水漫灌会淹死的。”爹轻描淡写地说完，放下水桶。

“爹，小树苗能活过来吗？”

“可以活！”爹显得胸有成竹。

“真的能活？另外两棵可都死了呀！”我还是不放心。

“小桃树就像小鸡娃一样，各有各的命，有的命强，有的命弱。这棵命强，能救活！”爹说得很有把握。

这下，我放下心来。

8

小桃树大病了三天。

到第四天，我惊喜地发现，小桃树耷拉着的树头和叶片又挺起来了。

小桃树活过来了，全家人都替我高兴。

爹说：“别高兴太早。遭了这趟罪，小桃树抵抗力变弱，容易生病，也会长得慢。你要好好照顾它！”

妈说：“小树苗长成大桃树可不容易呢。夏天防旱、防涝、防虫、防病，冬天防寒、防冻、防火、防牧，尤其是头一年，要操很多心。”

“妈，小桃树冬天为什么要防火？防牧是什么？”

“每年正月二十三都要过放火节，以前咱家放火节都在菜地里过，到时候要是不小心燒着了小桃树，它不就死了吗？防牧，就是要把小桃树埋在土里，免得被牛羊啃吃了。”

妈这一说，我才恍然大悟。

“等熬过了头年冬天，第二年桃树枝干粗了、硬了，也就不用担心了。桃三杏四，到第三年，桃树就挂果了。”妈又补充了一句。

妈的话让我对小桃树的未来满怀期待。

“秋娃子，我和你一起照料小桃树。”二姐自告奋勇。

我乐得有个帮手，马上一口答应。

从这天开始，我和二姐就换班给小桃树松土、浇水、施土肥，轮流照看小桃树。遇上刮风下雨，我们就拿个竹篾做的大背斗，把小桃树稳稳地罩在里面。

在我俩的精心照料下，小桃树个头蹿得很快。到九月新学期开学的时候，小桃树已经和我一般高了，主干笔直笔直的，还从旁边分了两个小枝丫。主干上的大叶子和枝丫上的小叶子都绿油油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看到小桃树生机勃勃的样子，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小桃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的场景……

9

冬天来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小桃树的叶子慢慢变黄了，个头也不再往上蹿了。

小桃树要过冬了。

按照爹妈的指点，我和二姐为小桃树做好了过冬准备。我们先给小桃树穿上棉衣——用旧麻布和草绳在小桃树枝条外裹了一层。接着、我们让穿了棉衣的小桃树倒伏下来，在松软的黄土上躺得舒舒服服，再给它身上盖上两层黄土被子。这下，小桃树就可以过一个暖暖和和的冬天了。

做完这些，我和二姐才放心地回家。

腊月里，寒风刺骨，天寒地冻，一连下了几天大雪，菜地里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看着白茫茫的菜地，我很为小桃树的安危担心。

妈安慰我说：“秋娃子，不要紧的。小桃树穿着棉衣呢，冻不着。”

妈这么说，可我还是担心。

我想到自己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棉鞋，戴着棉帽子、棉手套，上学路上时常还觉得冷，小桃树弱小又娇嫩，整天躺在冷冰冰的冻土里，上面还压着厚厚的积雪，怎么会不冷呢？

这么想着，我就盼冬天快快过去，春天快快到来。

10

过完放火节，春天终于来了。随着厚厚的积雪一点儿一点儿消失，春耕的季节到来了。

翻整菜地前，爹当着我和二姐的面给小桃树翻开土，帮它脱掉了棉衣。一个瘦骨伶仃的小桃树又出现在眼前了。过了一个冬天，小桃树像个还没睡醒的光头小和尚，斜着身子，无精打采。

“爹，小桃树还活着吗？”我担忧地问。

爹摸摸树皮，仔细看看叶芽位置，微微叹了口气：“唉，这怎么回事？树皮发干，叶芽发黑。按说不应该啊。”

我一听，急了：“爹，小桃树是不是冻死了？”

“现在还说不准。再等等看，柳枝抽芽的时候，小桃树要是也抽芽，那就没事。”爹安慰我。

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但还是残存着一点儿希望。我想，我的小桃树穿了棉衣，还盖了厚厚的土被子，不至于那么娇弱吧？

可是，现实很残酷。两周后，当村子里的柳树、杨树、榆树、沙枣树……纷纷发芽、抽枝的时候，我的小桃树依然像个酣睡的孩子，毫无动静。枝条上，那些淡黑色的叶芽摸上去硬硬的，没有一点儿生气。

爹、妈、大姐、二姐来菜地时看到小桃树这副模样，纷纷叹气，都来安慰我。

可是，安慰有什么用啊！我的小桃树真的被冻死了。

看着干枯的不再抽枝发芽的小桃树，我哭了……

从那之后，一直到高中毕业离家到外地求学，我再也没有种过桃树、杏树、李树……一方面是因为上中学后学业繁重，根本顾不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关于小桃树的记忆，我不愿再经历一次失去……

即便这样，如今每次回乡探亲，面对着已归属他人的那片菜地，我都会想起九岁时栽种的那株小桃树。我想，假如我的小桃树还活着，今天应该是四十多岁的老桃树了，不知它是否能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