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悦萌,贾付强
(贵州师范大学 1.历史与政治学院 2.国际政治文化研究中心,贵州 贵阳 550025)
自1953年《美韩共同防御条约》签订以来,美韩军事同盟不断演变,由纯军事同盟演变为后来的“全面战略联盟伙伴关系”,并扩展到政治、经济、信息和文化领域,成为韩国最为重要的对外关系(1)参见Jehseung Yoo,“Denuclearization and Peace Regime on the Korean Peninsula,and the Future of the ROK-U.S.Alliance and the Combined Defense System,” KRINS,vol.4,no.1(March 2019),pp.173-202.。但与此同时,基于对同盟困境的考量,韩国也担心会受到美国“牵连”和“抛弃”。不同于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其他盟友,韩国与中国在朝鲜半岛的稳定与安全以及经贸往来方面有着广泛的共同利益。虽然中美战略竞争日趋加剧,但是中美双方都不希望发生激烈的正面对抗。在这种情势下,对美韩同盟的研究不仅有助于充分了解美国亚太同盟体系的变化,还能够对朝鲜半岛局势变化做出预判,维护中国周边安全与中国国家利益。
美韩同盟历来受到学者们的广泛探讨,取得了不少研究成果,主要可分为探究美韩同盟关系的影响因素和分析美韩同盟的同盟困境两类。国内研究方面,梁立昌在《新时期韩美同盟政策纷争、同盟协调、关系调整及其影响》中指出,朝鲜因素是未来美韩同盟关系发展的主要驱动力和重要张力,同盟关系的非平衡性对实现朝鲜半岛和平统一的负外部性愈加明显(2)参见梁立昌:《新时期韩美同盟政策纷争、同盟协调、关系调整及其影响》,《当代韩国》2020年第3期,第38—49页。。沈文辉与王金阳在《美韩非对称性同盟对朝核困局影响探析——以文在寅政府时期为例》中将朝核危机与美韩同盟两者看作互为因变量,认为“美主韩从”性质的美韩同盟会使韩国本身的战略指向发生偏移,最终非对称性质的美韩同盟可能会成为阻碍半岛和平繁荣的关键因素(3)参见沈文辉、王金阳:《美韩非对称性同盟对朝核困局影响探析——以文在寅政府时期为例》,《江南社会学院学报》2020年第1期,第55—60页。。赵懿黑和郑华在《权力变迁视角下的美韩同盟困境》中指出,结盟成本和结盟收益的变化导致美韩同盟产生“大国担心被抛弃——小国担心被牵连”的困境(4)参见赵懿黑、郑华:《权力变迁视角下的美韩同盟困境》,《国际论坛》2020年第4期,第35—59页。。国外研究方面,针对近年来韩美关系波动的现象,有学者认为国内政治、国际因素以及导致韩国反美情绪高涨的一系列事件影响了韩美关系(5)参见Hayam Kim,Uk Heo,“What Affects Korea-US Relations?” Pacific Focus,vol.31,no.1(April 2016),pp.31-55.。还有学者认为是“灰色国家的同盟解耦攻势”这种非结构外生变量削弱了美韩同盟的团结力(6)参见Ban Kil Joo,“Tracing Non-structural Exogenous Variables of Declining Alliance Cohesion:The Gray State Strategy of China and North Korea and the Decoupling ROK-U.S.Allianc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vol.25,no.2(December 2020),pp.101-140.。有学者发现,在非对称性联盟中,强国和弱国对威胁和联盟稳健性的感知也是不对称的,即弱国对威胁的感知与联盟一致性之间存在非线性关系,而强国对威胁的感知与联盟一致性之间存在线性关系。在美韩这一不对称性联盟中,由于韩美对威胁认知存在差异,导致韩国人对美韩联盟产生脱钩担忧(7)参见Yoo Sangbeom,“Asymmetric Fear and its Effects on the Alliance Comparative Studies Between the Perceptions of Koreans and Americans,” Korea Observer,vol.50,no.3(Autumn 2019),pp.355-372.。一些学者对美韩同盟的未来表示悲观,有学者鉴于美韩对威胁有着不同的认知、相互信任度减弱、韩国进步政府上台、中韩关系的不断发展以及东北亚多边安保体制的可能性,认为韩美同盟有削弱之势(8)参见Ahn Mun Suk,“The Moon Jae-In Government and Korea-U.S.Alliance-A Review of Alliance Durability,” Journal of Northeast Asian Studies,vol.23,no.4(December 2018),pp.65-83.。甚至有学者认为美韩同盟失去了存在意义,因为对美国的防御来说韩国并不重要,美国的援助对韩国的防御也不是关键,双方都担心被牵连(9)参见Bandow Doug,“The US-South Korea Alliance:Outdated,Unnecessary,and Dangerous,” Washington DC:Cato Institute,July 14,2010.。
那么,在美韩同盟中,韩国究竟处于何种地位并扮演何种角色?作为美韩同盟中的非主导国,韩国在同盟中面临着何种困境?这种困境又将导致韩国做出怎样的行为选择?本文拟运用格伦·斯奈德(Glenn Snyder)的同盟困境理论对以上问题进行分析和预测。
美韩同盟自1953年成立以来就呈现出明显的非对称性特征(10)参见黄志焕,“The Asymmetric Change in U.S.-ROK Alliance and South Korea's Response in the 1990s,” Korea and World Politics,vol.34,no.4(2018),pp.33-58.。在这个非对称性同盟中,美国居于主导地位,韩国居于非主导地位,美国对韩国的依赖性较弱,而韩国对美国依赖性较强。在“美主韩从”的基本态势下,韩国成为美国遏制中国崛起,维持其在亚太地区影响力的重要“棋子”。
詹姆斯·莫罗(James D.Morrow)在提出不对称同盟的代表性理论——自主安全权衡模式(Autonomy-Security Tradeoff model)时指出,当一个大国在为弱国提供安全的同时能扩大其自主权,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不对称同盟,即大国通常会在为弱国提供安全的同时,在弱国获得诸如军事基地类的外交政策让步(11)参见James D.Morrow,“Alliances and Asymmetry:An Alternative to the Capability Aggregation Model of Alliances,” 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35,no.4(November 1991),pp.904-933.。大卫·莱克(David A.Lake)认为,如果大国和小国结盟后,大国行使影响力的范围可扩大到签署合同时未达成协议或预期的领域,那么这也是一个不对称同盟(12)参见David A.Lake,“Anarchy,Hierarchy,and the Variet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50,no.1(Winter 1996),pp.1-33.。上述学者采取的是一种定性的方法来界定不对称同盟,而唐世平教授则将同盟分为不对称同盟和对称同盟两种,并采用了定量的方法对之进行了界定,认为“当一国GDP总量与该国的人均GDP的积是另一国的两倍或以上时,则联盟是非对称的;而如果低于两倍,则联盟是对称的”(13)参见苏若林、唐世平:《相互制约:联盟管理的核心机制》,《当代亚太》2012年第3期,第6—38页。。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发布的数据显示,美国2021年GDP总量约为22.940万亿美元,人均GDP为69375.375美元,而韩国2021年GDP总量约为1.824万亿美元,人均GDP为35195.522美元(14)数据来源:IMF2021年GDP统计数据,https://www.imf.org/en/Publications/WEO/weo-database/2021/October/weo-report?c=542,111,&s=NGDPD,NGDPDPC,&sy=2021&ey=2021&ssm=0&scsm=1&scc=0&ssd=1&ssc=0&sic=0&sort=country&ds=.&br=1,2022年4月13日。。依据唐世平教授给出的量化标准,美国GDP总量与人均GDP的乘积约为韩国的25.9倍。美韩同盟为明显的非对称同盟,这种非对称性导致美韩双方在同盟中享有权力与获得利益的非对称。布兰特利·沃马克(Brantley Womack)在《非对称与国际关系》中指出,大国承认小国的自主权与小国对大国的顺从在正常的非对称关系中是互为补充的,是双方“平等”的协商关系。尽管双方的关系可协商,实力和关注度的不平衡还是把大国放在了支配地位(15)参见布兰特利·沃马克:《非对称与国际关系》,李晓燕、薛晓芃译,上海:上海出版社,2019年,第43页。。在美韩同盟中,因两国实力上的悬殊对比,美韩双方呈现出韩国对美国依赖性较强、美国对韩国依赖性较弱的非对称性特征。
朝鲜战争是美韩关系最关键的转折点。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重新定位了朝鲜半岛的战略价值以及中国的战略地位。鉴于朝鲜战争初期韩国军队的迅速败退,美国不得不亲自参战,并对韩国进行了大量的军事援助和经济援助。在朝鲜停战协定签订后,美国为遏制苏联及社会主义阵营,而韩国为得到美国的军事保护,免受社会主义国家威胁,双方于1953年缔结《美韩共同防御条约》,美韩军事同盟形成。在整个冷战期间,由于美韩同盟呈现明显的非对称联盟特征,为应对美国认为对其自身在该地区及其他地区利益的可信威胁,美国向韩国提供了大量军事和经济援助,并在韩国驻扎了美军并建设军事基地(16)参见Kim D,“Case Analysis of the ROK-US Alliance Burden-Sharing through Theoretical Approaches to the Evolution of an Asymmetric Alliance,” Korea Observer,vol.51,no.1(Spring 2020),pp.27-52.。可以说,美韩同盟是冷战时期两极对抗的产物,具有鲜明的意识形态对抗色彩,承担着两极对抗前沿阵地的角色。
冷战结束后,美韩同盟作为冷战时期两极对抗的产物,并没有随冷战的终结而终结。对韩国而言,朝鲜的常规军事威胁不但依然存在,而且朝鲜的核威胁使韩国面临更大的安全压力。对美国而言,朝鲜半岛不但存在朝核问题,美俄在亚太地区的竞争依旧,中国实力的快速崛起及在国际事务中不断扩大的影响力也使美国产生霸权焦虑,美国仍需要在亚太地区继续保持军事存在,而韩国可谓是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舰”。因此,冷战后美韩同盟不但得以延续,且有不断加强的趋势。总的来说,从美韩同盟内部权力分配结构及相互依赖程度来看,韩国处于“美主韩从”的非主导性依附地位;从同盟身份角色来看,韩国是美国遏制中国崛起、维持其在亚太地区影响力的重要“棋子”。
在中美战略竞争加剧的背景下,韩国有被卷入大国冲突的风险。如过度疏离美国,则可能面临被“抛弃”的危险;如果被动“选边站”与中国为敌,将被美国“牵连”而恶化东北亚地区的安全环境,不利于朝鲜半岛问题的解决。
格伦·斯奈德指出,在同盟建立之后,同盟国会面临被盟友“抛弃”或“牵连”的两难困境。所谓“抛弃”(abandonment),也就是“背叛”(defection),会呈现多种形式:盟友可能会与敌方结盟;盟友可能会终止同盟,废除同盟合约;盟友可能会拒绝兑现承诺;盟友可能无法在需要支持的突发事件中提供支持。所谓“牵连”(entrapment)是指一国卷入一个不共享或仅部分共享的盟友利益的冲突中,当一国更看重维护同盟而不是为盟友利益而战的成本时,就会发生“牵连”,特别是当盟友因为相信盟国会给予自己支持而在与对手的争端中变得不妥协时,这种情况更有可能发生。因此,一国对同盟的依赖越大,对盟友的承诺越强,被牵连的风险就越高。总之,两国结盟,本国利益将与盟友利益捆绑,如果盟友行为与本国利益相悖,那么就会有被“牵连”的风险;同理,如果选择明哲保身,不愿介入盟友事务,那么就会有被“抛弃”的风险(17)参见Glenn H.Snyder,“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World Politics,vol.36,no.4(June 1984),pp.461-495.。具体来说,假设A国与B国结为非对称性同盟,A国为主导国,B国为非主导国,C国为A国的竞争国或敌对国。当B国强化同盟关系时,B国会被迫与C国交恶,B国陷入被“牵连”的困境;当B国弱化同盟关系时,B国与C国关系缓和,可能会引起A国不满,B国陷入被“抛弃”的困境。假设以中美韩三国为例,美韩为不对称的同盟关系,在中美战略竞争加剧的情况下,不管是同盟主导国美国强化与韩国的同盟关系而韩国被迫迎应之,还是韩国主动加强与同盟主导国美国的关系,韩国都将陷入被“牵连”的困境;当韩国弱化美韩同盟关系,而与中国的关系缓和时,可能会引起美国的不满,韩国陷入被“抛弃”的困境。
一些学者在斯奈德同盟困境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新的同盟困境理论,即同盟对手与同盟经济伙伴同一性困境以及同盟间困境。同盟对手与同盟经济伙伴同一性困境,指的是同盟针对对象与同盟经济伙伴是同一的(18)参见张景全、刘丽莉:《成本与困境:同盟理论的新探索》,《东北亚论坛》2016年第2期,第11—22页。。美国亚太同盟体系中所涉及的盟友在与中国交往中普遍存在着同盟对手与同盟经济伙伴同一性困境。冷战时期同盟对手与同盟经济伙伴角色是清晰对立的,但中韩经济合作的加深使得中国同盟对手的角色模糊化而经济伙伴的角色清晰化,这就形成了同盟对手与同盟经济伙伴同一性困境。
在美韩同盟中,实力较弱的韩国只有依附于强大的美国才能得到安全保障,但同时,依附政策也使其丧失了一定的自主权,容易被“牵连”,主要体现在政治、军事和经济三个方面。
第一,在政治上,美韩两国的首要政治目标不同。美国的首要政治目标是遏制中国崛起,而韩国的首要政治目标是解决朝鲜半岛统一问题。显然,中美战略竞争加剧会对亚太地区的安全环境造成不利影响,韩国如果迫于美国压力与中国交恶也会牵扯大量精力,这些都不利于韩国解决此问题,因此韩国并不希望卷入中美两国的战略竞争之中。
第二,在军事上,韩国迫于美国压力部署了萨德反导系统。韩国政府决定部署萨德系统的立场反复,部署过程也并非一蹴而就,经历了颇为曲折和摇摆的过程(19)参见Hwee Rhak Park,“The Controversies Regarding the Deployment of THAAD and the South Korea-U.S.Alliance:Focused on Autonomy-Security Trade-off and Rumor Theories,” Review of Korean Military Studies,vol.5,no.2(2016),pp.3-28.。韩国政府由早期的反对和模糊战略转为接纳和部署,美国增大施压是重要原因。最终部署萨德系统导致中韩关系全面倒退,跌入了自1992年中韩建交以来的最低谷,被美国“牵连”(20)参见姜龙范:《文在寅执政前后影响中韩关系的核心议题及化解方策》,《东疆学刊》2020年第4期,第92—99页。。随着中美在中国台湾问题、南海问题上发生军事冲突的风险增大,作为美国盟友的韩国可能被美国“牵连”到与中国的军事冲突之中。
第三,在经济上,美国反对韩国加入中国主导的经济机制。2014年中国为了促进亚洲区域的建设互联互通化和经济一体化的进程,并且加强与其他亚洲国家和地区的合作,积极推动建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美国对其盟友施加压力,反对他们加入中国倡导的这一机制。面对美国的压力,韩国缺席了2014年10月的亚投行备忘录签署仪式。韩国对于中国主导的亚投行,一直保持着战略模糊性,只是在英国、德国等国家加入以后,才宣布加入(21)参见赵懿黑、郑华:《权力变迁视角下美韩同盟关系解读》,《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6期,第45—58页。。
美韩同盟建立后,韩国一直是美国在亚太地区的重要战略盟友,但随着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的发展,韩国与中国的经济交往日益紧密,韩国对美国在经贸上的依附性有所降低。韩国并不是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唯一盟友,与之相比,同样作为盟友的日本受美国限制更多,作用也更大。因此,当韩国为避免受到中美战略竞争影响而与美国保持距离时,则有可能会激怒美国,从而面临被美国“抛弃”的风险,尽管这种风险在短期内仍然较低。但是,如果美韩同盟内部矛盾不断加剧,同盟的稳固性就会随之降低,那么美韩同盟的未来走向就会具有不确定性,韩国被“抛弃”的风险也会增大。
面对朝鲜半岛问题,美韩都对彼此有所顾虑。韩国经济上的发展促进了政治上向民主过渡,部分新精英对朝鲜没有冷战观念和强硬心态,希望采用基于同胞主义的接触方式与朝鲜打交道。这些进步的政治家对国家利益的理解不同,并不像他们的保守派前辈那样重视美国在朝鲜半岛的作用。因此,他们要求对朝关系进行更多的改变,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美韩关系的分裂(22)参见Hayam Kim,Uk Heo,“What affects Korea-US relations?” Pacific Focus,vol.31,no.1(April 2016),pp.31-55.。美国担心韩国政府可能会重振卢武铉的阳光政策,韩国则担心美国政府的政策过于激进,可能引发一系列危机和对抗,导致没有对话和谈判的可能性。
韩国在美韩同盟中存在被“牵连”和被“抛弃”的双重同盟困境直接影响了韩国的行为选择。为避免或减弱被“牵连”和被“抛弃”的双重困境所造成的影响,作为美韩同盟中的非主导国,韩国在对外行为中遵循“追随美国前提下谋求自主性”的行为逻辑,即作为美韩同盟中的“被保护者”,出于安全考虑,韩国采取继续追随美国的方针,以避免被“抛弃”;同时韩国也在确保美韩同盟关系稳固的前提下在安全、经济和外交等领域积极谋求自主性,以防止被“牵连”。
在冷战期间为了与苏联争夺世界霸权以及在冷战后维护在全球的霸权地位,美国发动了一系列对外战争,如越南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等。韩国在这些美国主导的战争中不同程度地给予了支持。在越南战争期间,美韩进入“蜜月期”,为了寻求第一个经济发展计划的资金,韩国总统朴正熙努力推动韩国向越南派兵。据统计,1965—1973年,韩国共向南越派兵325517人次,最大兵力一度保持在5万人左右,是越南战场上数量仅次于美军的外军(23)参见韩忠富:《试论韩国参与越南战争的“红利”》,《韩国研究论丛》2013年第2期,第92—103页。。韩国的这一举动不但使韩国从美国获得了大量资金与经济援助,使韩国的军事装备和作战能力得到显著提高,还加强了美韩同盟关系。在2001年阿富汗战争期间,虽然韩国在阿富汗的行动相对有限,但还是以美国同盟国的身份参与了阿富汗的战后重建工作。在伊拉克战争期间,虽然韩国当时国内的反美情绪高涨,民众希望美国撤走驻扎在韩国境内的美国士兵,但韩国政府还是先后向伊拉克派驻了高达3600名士兵,共计1.8万人次(24)参见赵建明、吕蕊:《冷战后韩国海外军事行动述评》,《外交评论(外交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第141—154页。。
2017年6月28日,文在寅就任韩国总统51天后,首选出访为美国,创下韩国历届总统上任后最快访美纪录。文在寅特意于访美前在青瓦台召开恳谈会,表示将最大限度扩大访美成果,不会强求在具体事项上取得进展,而是着重与美国总统特朗普构筑友谊和积累信任,在此基础上巩固韩美同盟,显示出求大“同”存小“异”的谨慎态度。鉴于朝核问题依然是韩国面临的最紧迫和最重要的挑战,而韩国也无能力在没有美国保护与支持的情况下解决朝核问题与朝鲜半岛问题,韩国只能继续追随美国。
韩国在安全、经济和外交等领域都进行了谋求自主性的尝试。在安全领域,韩国谋求自主性主要体现在收回战时指挥权上。美韩同盟成立之初,出于借助美国军事力量抵御朝鲜的考虑,韩国将战时指挥权移交给了美军。1987年,韩国总统卢泰愚首次向美国提出收回指挥权。1994年,和平时期军事指挥权由韩国控制。2005年卢武铉提出战时指挥权移交韩国的计划,2007年美韩防长的会面中,美国同意于2012年4月17日移交战时指挥权给韩国,后因局势变化,两国同意延迟移交战时指挥权至2015年12月1日。2014年10月23日,第46次美韩安保会议再次推迟战时指挥权的移交时间,目标定于2020年中期以后。文在寅总统上台后依然在持续推进此事,希望能在2022年之前拿回战时指挥权。韩国收回战时指挥权进程相当曲折,一方面,拿回战时指挥权意味着一定程度上摆脱美国的束缚,在同盟关系中也可谋求进一步平等,这也关乎民族尊严和国家颜面,韩国自然希望收回战时指挥权。另一方面,面对紧张不断加剧的半岛局势和不稳定的周边情况,在韩国本土军队无法独立支撑起保护韩国国家安全和半岛局势稳定的情况下,如果贸然接收战时军事指挥权,不仅会耗费韩国巨大的财政资金,更不利于韩国的安全(25)参见毛元:《同盟管理视角下的美韩同盟》,硕士学位论文,外交学院,2018年,第25页。。
在经济领域,韩国谋求自主性主要体现在中韩经贸关系的发展上。由于中韩相互贸易额的快速提高,中国从2010年开始已超越美日两国,成为韩国的最大贸易国。由于中韩双方在产业结构上优势互补,两国进一步发展经贸关系是双方的必然选择。2012年5月2日,中国时任商务部部长陈德铭与时任韩国外交通商部通商交涉本部长朴泰镐在北京宣布正式启动自由贸易协定谈判。2015年12月2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大韩民国政府自由贸易协定》正式生效,涵盖双边贸易的17个领域。中韩经贸关系的发展使韩国经济上对美国的依赖性减小,更有利于经济的自主发展,也可借此机会促进中韩双方的人文交流,缓和因政治原因造成的紧张关系。
在外交领域,韩国自冷战结束后一直追求“自主外交”。1993年,金泳三总统提出以世界化、多边化、多元化、地区合作和面向未来为内容的“新外交”五点方针。以此为开端,韩国外交开始改变完全追随美国的立场,谋求在亚太地区多个强国之间发展全方位外交以维持大国影响力的平衡,进而提高韩国的国际地位(26)参见李阳:《不对称同盟内部的自主性考察:以冷战后的美韩同盟为例》,《韩国研究论丛》2019年第2期,第31—46页。。2017年,文在寅政府正式公开提出“新北方政策”,这是韩国外交拓展到东北亚地区的中长期和平发展构想。整体来看,文在寅政府的“新北方政策”取得了积极成效,主要表现在朝韩关系转圜,朝鲜半岛局势好转和拓展韩国对欧亚地区经贸合作交流等方面(27)参见赵怡然:《文在寅政府的“新北方政策”》,《国际研究参考》2020年第7期,第46—53页。。此外,“新北方政策”中的核心内容“九桥”战略,进行了韩俄经济合作,实现韩国与周边四国开展平等的合作外交。
同盟是一把“双刃剑”,既有利也有弊。同盟在为成员国提供安全保障的同时,也增加了被盟友“抛弃”和“牵连”的风险。同盟关系越紧密,国家的自主性和影响力越会受之影响。但如果不断增加对自主权的诉求,就会给同盟关系带来更多的考验,最终陷入自主权与安全保障的交换困境(28)参见张卜丹:《特朗普—文在寅时期美韩同盟的调整及影响》,硕士学位论文,吉林大学,2020年,第42页。。
就同盟被“抛弃”的困境而言,有学者表示,美国履行美韩同盟公约的程度与共同威胁、承受能力、同盟持续带来的利益紧密相关。如果美韩同盟面临着共同的威胁、美韩承受能力强、同盟能持续带来利益,美国履行美韩同盟公约的程度就高(29)参见Hwee Rhak Park,“An Analysis on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U.S.’s Commitment in the South Korea-U.S.Alliance,” Journal of Korean Political and Diplomatic History,vol.38,no.1(2016),pp.315-348.。随着朝鲜成倍增加了核试验和导弹试验,从而在威胁韩国、日本甚至美国本土的能力方面取得重大突破(30)参见Klingner Bruce,“What Are the Military Options Available to the ROK-U.S.Alliance for North Korea’s Nuclear Threats:Potentials and Limits,” KRINS Quarterly,vol.3,no.1(March 2018),pp.287-326.,在以朝核问题为核心的半岛问题完全解决之前,韩国仍然会坚持奉行“追随美国”的政策,美国也会继续加强与韩国的同盟关系,美韩同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仍会保持稳定。从1953年美韩同盟成立至2021年,美韩同盟关系走过了68年的历程,美韩同盟关系已经成为美国在亚太地区轴幅式同盟体系中较为成熟、成功的典范。对于韩国而言,美韩同盟在保障韩国安全的同时,为韩国的经济发展提供了稳定的地区安全环境,也使韩国更有底气进行各种关于朝鲜半岛问题的谈判与博弈;对于美国而言,美韩同盟给美国带来了丰厚的地缘政治利益、经济红利、安全实益等好处。因此,在可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韩国不存在被美国“抛弃”的危险。
就同盟被“牵连”的困境而言,鉴于不管是亚太地缘政治环境还是全球地缘政治环境都已与美韩同盟成立之时大不相同,美韩同盟也必然要做出相应的调整。就亚太地缘政治格局变化而言,随着中国快速崛起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以及美国加大对华战略打压而导致的中美在亚太地区的战略竞争加剧,美国开始调整亚太同盟体系,不断加强与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等亚太盟友的军事同盟关系,试图将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多重双边同盟体系网络化。中美战略竞争的加剧,美国强化同盟关系的做法,不但使“亚太国家在中美之间的战略选择深受影响,美国亚太盟国更是在一定程度上面临着联盟与选边的双重困境”(31)凌胜利:《双重困境与动态平衡——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与美国亚太盟国的战略选择》,《世界经济与政治》2018年第3期,第70—91页。。由于韩国在安全上高度依赖美国,经济上又较为依赖中国,韩国面临的“选边站”压力更大。对于日、澳选择积极追随美国“印太战略”的做法,韩国一直没有明确表态是否参与美国“印太战略”。2021年5月21日,美韩首脑结束会谈后发表的《韩美领导人联合声明》不但承认包括四方安全对话机制(Quad)在内的开放、透明和包容的地区多边主义的重要性,还涉及到中国台湾地区,强调维护台湾海峡和平与稳定的重要性(32)参见U.S.-ROK Leaders’ Joint Statement,2021年5月21日,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5/21/u-s-rok-leaders-joint-statement/,2022年4月13日。。这表明一直试图在中美之间秉持战略模糊的韩国政府已经陷入同盟的被“牵连”困境之中。
美韩同盟关系不仅关系着美韩两国,也直接影响朝鲜半岛乃至整个亚太地区的政治环境和权力格局。亚太各国所进行的政策调整也会相应影响美韩同盟的未来发展。中国作为和平发展的大国,需要审时度势分别处理好与美韩的关系,既要不断提高自身实力保证安全,同时也要加强与美韩的对话,积极参与国际安全机制的构建,推进多边外交,发挥积极的影响力。在发展中韩关系时,也可利用韩国面临的美韩同盟困境,推动韩国做出有益于中韩双方的行为选择。一方面,扩大中韩两国的经贸联系。既然韩国在经济上依赖于中国,那么我们就要利用并扩大这一优势,在保证经济增长的同时,由经济逐步向政治过渡,增强两国的政治互信,推进在政治安全领域特别是朝核问题上的合作。另一方面,加强“低政治”领域的合作。通过加强科技、文化、教育等领域的合作找寻更为广泛的共同利益,进而增强中韩两国的友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