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偏关方言的时体系统

崔 玲

(云南大学文学院，云南昆明，650000)

偏关县位于山西省西北部，为山西省忻州市下辖县。方言隶属于晋语五台片。

李小凡将现代汉语的体态系统分为动态和事态两大类型，“动态是从微观角度观察谓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变化过程的种种情状”[1]。本文结合李小凡的观点，认为动态以“体”命名，“体”是事件内在时间结构的表现，体标记通常置于谓词后。“时”是观察事件发生的时间，主要指事件发生时间与说话时间之间的关系，时标记通常位于句尾。根据偏关方言的时体特点，将“体”分为起始体、进行体、持续体、延续体、经历体、完成体、短时/尝试体；将“时”分为过去时、现在时、将来时。

符号说明：“=”上标表示该词为同音替代，例如：“安=”；直线下划线表示合音形式，例如：“你们[niu24]”。

一、体系统

体标记位于谓词后，通常是方言中的一些虚化成分。此外，还有一些半虚化的趋向动词，如“上、下、下去”。短时体/尝试体主要通过词汇手段来体现。偏关方言的体系统是比较完整的，如表1所示：

表1 偏关方言中的体标记

(一)起始体

起始体关注事件的起始阶段，表示动作、行为、状态变化的开始。偏关方言中的起始体标记有“开”“上”。

1.开[khi24]

偏关方言中“开[khi24]”的动作义并未完全消失，是一个准标记，一般置于谓词后，表示动作的开始或是状态变化的开始。例如：

(1)下开雨啦。

(2)咱们[tsʌ24]家这花儿叶子黄开啦变黄了。

例(1)和例(2)说明“开”可以置于动词后也可以置于形容词后。起始体是从说话人的观察角度进行观察，如例(1)，“下雨”这个事件可以是已经发生，说话人并不知情，说话人看到的是此时开始“下雨”。

2.上[ʂɒ53]

“上”置于谓词性词语后面，表示动作、行为、状态的起始阶段，已经“开始”，还未结束。例如：

(3)年前一个月，我就忙上啦。

(4)海红子海红果红上啦。

(5)我蒸上馒头啦。

“上[ʂɒ53]”作体标记后置于动词、性质形容词。例(3)和例(4)中“上”位于句末，例(3)中出现了具体时间词，表示“年前过年之前一个月”的时候“开始忙了”；例(4)中没有出现具体时间，则表示说话人注意到“海红子海红果”开始红了，这是与之前不同的情况。“上”后接宾语，更多关注的是整个事件，如例(5)中“蒸馒头”整个事件。

(二)持续/进行体

进行体表示动作行为处于正在进行的状态，其语法意义表示某一状态在一定时间内保持不变。持续体是指所标记动作及相关事件的持续。持续体与进行体标记在使用中界限并非泾渭分明。偏关方言用“的着[ti0]”(“着”的音变形式)充当持续/进行体标记。李小凡将持续体分为静态持续、完成持续及动态持续三大类。例如：

1.静态持续

静态持续表示某种与动作行为无必然联系的客观状态持续不变。例如：

(6)这叶子还绿的哩。

(7)我在那当当那儿坐的哩。

2.完成持续

完成持续表示动作行为已经完毕并产生了某种结果状态，该结果状态不变。例如：

(8)墙上挂的一幅画儿。

(9)他镶的假牙。

如例(8)“墙上的画儿”是动作“挂”产生的结果，该结果状态可能仍不会改变。

3.动态持续

动态持续表示行为、动作运动状态的持续。例如：

(10)我吃的哩。

(11)我正看电视的哩。

(12)夜儿昨天我见他那会儿他正躺的哩。

(三)延续体

延续体的语法意义表示动作、行为、状态变化的过程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并将延续下去。偏关方言用“下去[k0]”表示，其虚化程度不高，仍有趋向义，可看作是“准标记”，例如：

(13)照这像这样长下去，顶房顶呀。

(14)就这这样喂下去，欻马马上就长大啦。

(四)完成体

完成体表示动作行为已经完成或状态变化已经实现。偏关方言的完成体标记有“哩1[li0]”“下[ia53]”“过1[ku53]”。(说明：在偏关方言中，完成体标记与正然态标记读音相同，都记为“哩 [li0]”，为进行区分，完成体标记为“哩1[li0]”，正然态标记为“哩2[li0]”。)

“哩1[li0]”能够置于谓词性成分动词或形容词后，表示动作或状态的完成，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了1”。例如：

(15)我吃哩1[li0]饭啦。

(16)等你腿好痊愈哩1[li0]，咱们[tsʌ24]耍去来。

(17)红哩1[li0]吃才好吃哩。

当句中出现参照时间时，表示在句中时间，动作完成或是状态实现，如例(16)和例(17)。“哩1”兼有完成及持续义，如例(17)“红”这个状态在实现后，将持续一段时间。

(18)你嚯=捞=折腾下这咋=接=怎么办呀？

(19)他比我大下一轮。

3.过1[ku53]

偏关方言中的“过”可以是完成体，也可以是经历体，为了作区分，我们将完成体记为“过1”，经历体记为“过2”。完成体“过1”只能置于动词后，突出强调动作行为的完成。例如：

(20)这个电视正=儿今天演过1啦。

(21)我吃过1晌午饭啦。

“过1[ku53]”是对动作发生过的一种强调，只关注动作行为本身。

(五)经历体

经历体的语法意义是曾经完成过某动作行为，或是状态发生过变化。在偏关方言中用“过2[ku53]”表示，其辖域只包括动作及其宾语，作用于事件中的动作行为、变化及其所涉及的对象。例如：

(22)甲：你还没坐过过山车来来哇？

乙：我坐过2，那会儿那时候还是个小娃娃。

(23)甲：你们[niu24]家这花儿叶子就没个黄时候就没有黄的时候。

乙：黄过2，是你正好不在，没看上到。

(24)*这个水以前清清儿清过2。

(25)这道河以前清过2。

经历体“过2”与完成体“过1”可看作是远过去与近过去之别。经历体“过2”置于动词后表示动作行为在很早以前完成。可置于否定句中，表示未曾经历即在过去未完成。“过2”置于形容词后，可表示状态曾发生过变化，如(23)中的“黄过2”，指现在不属于“黄”的状态。当形容词作谓语时，谓语只能是性质形容词，如(24)；不能是状态形容词，如(25)。

“过2”也可以置于数量词或数量名结构后，在名词谓语句中充当谓语。例如：

(26)猪肉三十五过2。

(27)十个人(睡)一铺炕过2。

例(26)和例(27)表明“过2”可以后接数量宾语或由数量短语修饰的宾语。

(六)短时/尝试体

短时体/尝试体只是针对动词而言的，其语法意义是动作行为在短时间内完成。偏关方言的短时体与尝试体标记相同，二者可归为一类表示，标记为“给下”或“VV”，例如：

(28)你试给下这双鞋。

(29)我还没滑过冰来来，我试试/试当试给下。

短时体与尝试体在一般情况下没有特别清晰的界限。如例(28)“试”这个动作在说话时未发生，属于初次尝试，同时也属于短时间完成的动作。即使句中出现“尝试义”词语也不例外，如例(29)中的“试当”，既可以表示在说话之前“滑冰”未曾发生过，在说话时“尝试”进行，但也可表示将要尝试的动作在短时间完成，并不会在当下持续。

二、 时制系统

邢向东(2020)认为时制(tense)反映的是事件表达中说话时(Speech time)，简称ST；事件发生时(event time)，简称ET；句中的时间参照点(reference time)，简称RT[3]三者之间的不同关系。其中“过去时”表示ET在ST之前，“现在时”指ET与ST重叠，“将来时”指ET在ST之后。在偏关方言中，三种时制标记如表2所示：

表2 偏关方言中的时标记

(一)过去时

“过去时”是指ET在ST之前。偏关方言中用“来来[lai44lai21]”表示，同过去时共现的时间名词主要有表过去意义的“以前、夜儿昨天、将将(儿)刚刚”等，例如：

(30)你那事情他尽都和我说来来。

(31)我夜儿昨天在塔梁一个景点看见你来来。

例(30)中参照点是说话时间，事件发生时间在说话时间之前，至说话时“他已经和我说了”。例(31)出现句中时间参照点，说明事件在相对参照时间点已发生，且句中的参照时间“昨天”发生在说话时间之前，说话时“见你”这件事情已经结束。

(二)现在时

“现在时”是指参照时间与说话时间相同，区分“已然”与“未然”。在偏关方言中，现在时“已然态”用“啦[la0]”表示，即普通话中的“了2”；“正然态”用“哩2[li0]”表示。

1.已然态

表已然的句子陈述事件已发生，状态已改变。例如：

(32)他去哩他们[thʌ24]同学家啦。

(33)甲：你回收秋秋收去啦？

乙：嗯，是哩。

“啦[la0]”指事件在说话时所处的状态，并不关注事件的结果。例(32)指说话时“他去同学家了”，是否已经到达无从得知。例(33)由答句可知，说话时“收秋”已经发生，说话时仍处于“收秋”时段内。现在时标记可与表现在的时间名词共现，主要是“正=儿今天、这会儿现阶段”等，例如：

(34)他正=儿今天走啦。

(35)他这会儿如今寻上营生工作啦。

例(34)中说话时间为“正=儿今天”，此时RT、ST、ET重叠。例(35)中“这会儿现阶段”表示一段时间，说话时间在一段时间内，也可使用“啦[la0]”。

“啦[la0]”可以与表已然的时间副词“倒已经、早就”共现。例如：

(36)他倒已经退休啦。

(37)我早就不在那啦。

句中出现时间副词时，表示说话时事件所处状态。可以是早以前的状态持续到现在。如例(36)中“退休”状态持续到说话时，说话时仍为此状态。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已然态”可与“过去”发生的事情相关，那么，该标记也可与表过去的时间名词共现，例如：

(38)他年时去年病啦。

(39)他先前年大前年把车卖啦。

“啦[la0]”与表过去的时间名词共现时，指过去某个时间发生的事情。如例(38)表示的是“年时去年处于生病的状态”，不关注说话时间所处状态，说话时可能是“痊愈状态”或仍是“生病状态”。例(39)中，“把车卖啦了”这件事情发生在“先前年大前年”，现仍处于“卖了”的状态。由此可知，事件所处状态是否持续到现在，有时取决于动词的性质。

2.正然态

表正然的句子说明事件正在发生，状态正在持续。例如：

(40)我吃饭哩2。

(41)你给我打电话那阵阵那会儿我正做饭哩2。

(42)我念书那会儿睡大通铺哩2。

(43)我正=儿今天歇休息的哩2。

表“正然态”的“哩2[li0]”表示说话时事件所处的状态。例(40)中ET与ST重叠。例(41)中的RT与ET重叠，表示“你给我打电话那会儿”所处的状态，时间副词“正”的出现突出“正然态”。例(42)中句中时间“念书那会儿”与事件“睡大通铺”发生的时间重叠。例(43)中“哩2[li0]”与表现在的时间名词共现，表示“正=儿今天”处于“歇休息”的状态。“哩2[li0]”还可以与表过去的时间名词共现，例如：

(44)年时去年这苗树还活的哩2。

(45)你前年没念上书哩2。

当句中出现表过去的时间名词时，表示在过去的时间段或时间点正处于某种状态。

(三)将来时

“将来时”是指参照时间发生在说话时间之后，即ET在ST之后，指动作或事件还未发生。偏关方言标记为“也[ia0]”。例如：

(46)我这阵阵现在在路上哩，就快回去也。

(47)他明儿明天吃请吃宴席去也，你跟上他。

(48)12点也，我做饭去也。

(49)那夜儿那天问你，你说你去你嫂嫂那也。

例(47)和例(48)中RT在ST之后，RT指明事件发生的时点，表示将来时事件。当RT在ST之前，表示在句中参照时间时事件还未发生，是过去将来时的体现，如例(49)，表示“那天我问你时你还没去你嫂嫂家”。

综上，将来时“也[ia0]”与表未来的名词共现最普遍，但也可与表当下的词共现，还可与表从前的词共现多出现在从句中，提供主句背景信息。

三、时标记与体标记共现

时标记主要关注事件发生的时间，体标记是关注动词、形容词所涉及的动作、行为、状态的种种情状。只要语义相容，时标记与体标记即可共现，分别表时、体意义。主要表现为过去时、现在时、将来时分别与体标记的共现。

(一)过去时与体标记的共现

过去时与体标记的共现，主要是起始体、持续/进行体、经历体、完成体分别与过去时的共现。

1.起始体与过去时共现

起始体与过去时共现主要表现在“开[khi24]”与“来来[lai44lai21]”及“上[ʂɒ53]”与“来来[lai44lai21]”的共现。例如：

(50)这阵阵现在还没下开(雨)来来。

(51)这两天这几天还没耕种上来来。

例(50)中“这阵阵现在”是“下雨”的参照时间，“下雨”在“这阵阵现在”之前未发生。例(51)出现句中参照时间，说话时间为句中参照时间所表时间段末的一个时间点，事件发生的主要时间段仍处于说话之前，属于过去时，句中出现否定词“还没”，表示动作处于未开始状态。

综上所述，起始体与过去时共现时，只能出现在“还没+V/VP+开/上+(NP)+来来”的否定句中，表现在的时间名词可以与过去时共现。

2.持续/进行体与过去时共现

(52)我才看电视的着来来。

(53)你打电话那阵阵那会儿我正睡的着来来。

例(52)中时间副词“才”表明事件发生在过去，“的着”置于动词短语后表示动作处于持续/进行状态。例(53)中“你打电话那阵阵那会儿”在说话时间之前，指事件发生在过去，动词前有时间副词“正”修饰，表正在进行，动词后有“的着”表持续/进行。

综上所述，持续/进行体与过去时共现时，出现在肯定句中，句中可出现表现在、过去的时间名词及时间副词。

3.经历体与过去时共现

经历体与过去时共现主要表现为“过2[ku53]”与“来来[lai44lai21]”的共现，例如：

(54)你还没去过2忻州来来哇？

(55)我还从来没捏过2(饺子)来来。

(56)*我吃过2柚子来来。

例(54)中表示“去忻州”在说话之前未经历。“过2”与“来来”共现时，只出现在否定句“还没+V+过2(NP)+来来”结构中。句中省略的NP可以通过背景信息补充出来，如例(55)。

经历体与过去时共现时，只能出现在由“还没+V+过2(NP)+来来”构成的否定句中且句中不出现时间名词，主要是指事件过去未发生、未经历。

4.完成体与过去时共现

完成体与过去时共现，主要表现为“哩1”“过1[lai44lai21]”“下[ia53]”分别与“来来[lai44lai21]”的共现。例如：

(57)我还没吃哩1来来。

(58)发补助那会儿你还没来哩1来来。

(59)*我吃哩1来来。

(60)*我吃哩1饭来来。

(61)*这叶子绿哩1来来。

例(57)表示在说话时间之前，“吃”这个动作还未完成。例(58)中构成“还没+V+哩1来来”的否定结构，句中参照时间在说话时间之前，表示事件发生在说话时间之前，因此，表示的是过去的事情。“哩1”与“来来”共现时，“哩1”可以置于单音节动词后，但是不可置于动宾结构及形容词后，如例(60)和例(61)。“哩1”与“来来”共现时，不可以出现在肯定句中，如例(59)。

过1[ku53]+来来[lai44lai21]

(62)我还没思谋考量过1这事情来来。

(63)*你看过1来来。

“过1”与“来来”共现时，构成“还没+VP+哩1/过1+来来”，对动词的限制较大，不允许瞬间动词、给予类动词进入该结构，只有少数动词能够进入。

(64)我还没看下来来。

“下”与“来来”共现时，句中一般不出现时间名词，不出现在肯定句中，更多指的是在过去还未完成的事情。

过去时与体标记的共现，主要出现在“还没+V+体标记+时标记”结构的否定句中。偏关方言中过去时与体标记的共现情况如表3所示：

表3 偏关方言中过去时与体标记共现情况

(二)现在时与体标记的共现

现在时与体标记的共现，主要是指现在时与起始体、持续/进行体、经历体、完成体的共现。

1.起始体与现在时共现

起始体与现在时共现主要是“开[khi24]”“上[ʂɒ53]”与现在时的共现。例如：现在时已然态标记与起始体共现：

(65)我这阵阵现在做上饭啦。

(66)*他没/不看开啦。

现在时正然态标记与起始体共现：

(67)我这阵阵现在还没上开课哩2。

(68)他年时去年还没念上书哩2，正=年今年倒已经念上啦。

(69)*下开雨哩2。

(70)*我滚热上水哩2。

例(65)中参照时间与说话时间重叠，此时指动作或事件在句中参照时间处于开始的状态。例(66)中若没有否定副词，表示事实是现在已经“开始看了”，而加上否定词是对已经开始的动作的否定，前后语义矛盾，所以句子不成立。而例(67)中，“哩2”表正然态，加否定词表示现在处于未进行的状态，前后语义一致，句子成立。例(68)中出现表过去的时间名词，此时句子一定是对比出现，相当于“过去未开始的状态”与“现在已经开始的状态”的对比。

综上所述，现在时已然态标记与起始体共现时，不能出现在否定句中；现在时正然标记与起始体共现时，只能出现在否定句中。两类共现情况属于互补分布的状况。现在时正然态标记与起始体标记“上”共现时，可出现表过去意义的时间名词。

2.持续/进行体与现在时共现

(71)他不看电视的着啦。

(72)我这会儿现在不当老师的着啦。

(73)*我不做饭的着哩2。

例(71)表示在说话时间时，“看电视”这个动作不处于持续/进行的状态。例(72)中出现表现在的时间名词，表示在句中参照时间点时，正处于“不当老师”的状态。当“的着”与“哩2”共现时，不用于否定句，如例(73)。

综上所述，当持续/进行体与现在时共现时，动词的状态是“持续”，但事件的时间定位是现在。起始体与现在时正然态标记只出在否定句中，与现在时已然态标记只出现在肯定句中。两者功能处于互补分布状态。

3.经历体与现在时共现

经历体与现在时的共现主要表现为“过2[ku53]”与现在时表已然态“啦[la0]”及正然态“哩2[li0]”的共现。例如：

(74)我吃过2啦，你们[niu24]吃哇。

(75)我没耍过2哩2。

(76)*我看过2哩2。

(77)*我还没看过2啦。

经历体与现在时共现，表示在说话时间时，某种动作持续的经验结果仍然存在。如例(74)，“我吃过2”这种经验获得在说话之前已经发生，说话时这种经验状态依旧存在。但是不能出现在否定句中，如例(77)。例(75)是指“耍过2”这种经验在说话之前处于未获得状态。

4.完成体与现在时共现

完成体与现在时共现时，主要表现在“哩1[li0]”“过1[ku53]”“下[ia53]”与现在时的共现情况，例如：

哩1[li0]+啦[la0]/哩2[li0]

(78)我吃哩1饭啦。

(79)我还没试哩1哩2。

(80)*我给娃娃孩子打哩1针哩2。

(81)*我没/不吃哩1饭啦。

“哩1”与“啦”共现，即普通话中的“了1”与“了2”共现，但是用法上又有所差别，普通话中的“了2”包含了已然态与正然态的用法。因此，例(80)中若将表正然态的“哩2”替换普通话中的“了2”，即“我给娃娃孩子打哩1针啦。”句子成立。

过1[ku53]+啦/哩2

(82)我试过1啦。

(83)我还没试过1哩2。

(84)*我没/不耍过1啦。

(85)我寻下营生工作啦。

(86)你看下买啦没？

(87)*我做下饭哩2。

(88)*我没做下饭啦。

“V+哩1/下+NP+啦/哩2”结构，强调的是事件在说话时已经完成，动作行为的结果状态持续到说话时。当省略NP时，可根据话语背景信息将其补充出来，如例(82)。

综上所述，现在时与体标记共现时，已然态主要用在肯定句中，正然态主要用于“neg+V+体标记+时标记”结构的否定句中。同一体标记分别与已然态标记、正然态标记共现时，其功能用法处于互补分布的状态。分布情况如表4所示：

表4 偏关方言现在时与体标记共现情况

(三)将来时与体标记的共现

将来时与体标记的共现主要表现在将来时与起始体、持续/进行体、经历体、完成体的共现。

1.将来时与起始体共现

将来时与起始体共现，主要表现为“开[khi24]”“上[ʂɒ53]”与“也[ia0]”的共现，例如：开[khi24]+也[ia0]

(89)你引逗逗得哭开也。

(90)看这个天，欻马马上就下开也。

(91)*他没笑开也。

上[ʂɒ53]+也[ia0]

(92)欻马马上就耍上也。

(93)*我没耍上也。

将来时与起始体共现，是指某一行为动作在说话时还未开始，将在某个时间点开始发生。如例(89)，说话时“没哭”，但“引逗逗”会让“哭”这个动作在将来发生。例(90)、例(92)中有时间副词“欻马马上”及体标记“开”，句义表示“马上开始要干某事”。但是起始体与将来时共现时不能出现在否定句中，例如(91)、例(93)。

2.将来时与持续/进行体共现

(94)它就这这样子开的着也。

(95)你穿的着也？

(96)*你不看的着也？

例(94)表示说话时正处于“开”的状态，而“开”这个动作将一直持续到将来。例(95)表示说话时处于“穿着”的状态，因此会提问将来的状态即“在将来是否穿着”。将来时与持续/进行体共现时，处于“VP+的着也”构成的肯定句中，表示动作在说话时处于持续/进行的状态，此状态将一直持续到将来，不能出现在否定句中，如例(96)。

3.将来时与经历体共现

经历体与将来时共现，主要表现为“过2[ku53]”与“也[ia0]”的共现。例如：

(97)甲：你还没去过2北京来来哇？

乙：安打算冬里冬天不忙去也，我们[vʌ24]也欻马马上去过2也。

(98)甲：你还没给小娃娃做过2手术来来哇？

乙：下个礼拜星期就做过2也，倒已经说下啦。

例(97)中时间“冬里冬天”处于说话时间之后，表示“去过2”这个经验获得将发生在将来。

经历体与将来时共现，表示即将拥有某种经验。句中带有一种强调语气。该种共现属于一种语用用法，不属于典型的共现用法。

4.将来时与完成体

将来时与完成体共现，主要表现为“哩1[li0]”“下[ia53]”与“也[ia0]”的共现。例如：

(99)我快快要戒哩1烟也。

(100)甲：人家叫=让这阵阵就交哩。

乙：你稍微等给阵阵等一会儿，快做下也。

例(99)中“哩1”置于动词后，表示“戒”处于实现状态即“戒了烟”，时间副词“快”，表示事件的时间定位为将来。句义指在将来某一时间点将会实现“戒烟”这一目标。

综上所述，将来时与体标记共现时，主要出现在肯定句中。偏关方言中将来时与体标记共现的情况整理如表5：

表5 偏关方言中将来时与体标记共现情况

时标记与体标记可以共现，句中动词的状态可以是起始、持续/进行、经历、完成状态，事件的时间定位可以分别是过去、现在、将来。延续体标记较为特殊，其共现情况较少，说明其虚化程度不高，不能完全作为一个体标记出现。

偏关方言时体标记共现情况，具体如表6所示：

表6 偏关方言时体标记共现情况

四、参照时间转移现象

参照时间转移现象指同一句子中，各类标记能够互换使用。偏关方言中也存在该种现象，主要表现为“现在时”标记与“过去时”“将来时”标记之间的互换以及“过去时”与经历体的互换。

(一)时标记与时标记的互换

1.过去时标记与现在时正然态标记的互换

过去时标记与现在时正然态标记的互换，是指“来来[lai44lai21]”与“哩2[li0]”的互换。例如：

(101)你给打电话那阵阵那会儿，我正上网来来。(着眼于“上网”在说话之前)

(102)你给打电话那阵阵那会儿，我正上网的哩2。(着眼于“上网”与“那阵”同步)

(103)甲：你做甚什么来来？

乙：我看书来来。

(104)甲：你做甚什么来来？

乙：我看书的哩2。

例(101)关注的是整个事件，“打电话那会儿正在干什么”，例(102)关注的是主要动作即“干什么”，是在上网还是做其他。两句话的关注点不同。问句只能用“来来”提问，如(103)和例(104)。

2.将来时与现在时正然态标记的互换

将来时与现在时正然态标记的互换，主要表现在“也[ia0]”与“哩2[li0]”的交替使用。例如：

(105)明年这阵阵这时，我估计我正实习也。(着眼于“实习”在说话时之后)

(106)明年这阵阵这时，我估计我正实习哩2。(着眼于“实习”与“明年这阵”同步)

(107)甲：你走哩不？

乙：走哩2。

(108)甲：你走也不？

乙：走也。

例(105)指在“明年这阵阵这时候”处于“未实习”的状态，但即将实习。例(106)表示在“明年这阵阵”处于正在实习的状态。例(107)和例(108)都表示说话人现在还未走，但从说话时间到将来一段时间内都处于“要走”的状态，直到动作结束。二者的区别在于说话人在说“走哩”时，可能准备要走了，处于“正要走”的状态，而“走也”则表示说话人可以在将来的某一个时间点再走。“哩2”与“也”之间的共同点使得二者可以出现在同一句子中，此时“也”进一步虚化，含有语气意义。

(二)时标记与体标记的互换

时标记与体标记的互换主要表现在过去时“来来[lai44lai21]”与经历体“过2[ku53]”的使用上。例如：

(109)甲：你做/没做过2营生干活哇？

乙：我做营生干活来来。

(110)甲：你做/没做过2营生干活哇？

乙：我做过营生干活。

“来来”与“过2”互换时，问句不能用“来来”提问，只能用“过2”。答句是问句的一种肯定回答，“来来”表示过去发生的事，“过2”表示获得该种经验。使用“来来”回答较“过2”有强烈的申辩语气意义在。“过2”就是简单地陈述事实。“来来”与“过2”互换还可以出现在否定句中，例如：

(111)甲：你去/没去过2忻州哇？

乙：我没去忻州来来。(着眼过去没有去过忻州，不代表现在没去过。)

(112)甲：你去/没去过2忻州哇？

乙：我没去过2忻州。(过去、现在都没去过。)

(113)甲：你吃/没吃过2橘子哇？

乙：我正没吃橘子来来。(过去、现在都没吃过。)

(114)甲：你吃/没吃过2橘子哇？

乙：我没吃过橘子。(“来来”一般表示是过去发生与现在不同)

综上所述，“来来”与“过2”在句中能够互换，只是语义存在一定的差异。

结语

偏关方言中的体标记有起始体、进行体/持续体、延续体、经历体、完成体、短时/尝试体。时标记有过去时标记、现在时标记、将来时标记。时标记可以与体标记共现，主要是：过去时与起始体、持续/进行体、经历体、完成体；现在时与起始体、持续/进行体、经历体、完成体共现；将来时与起始体、持续/进行体、经历体、完成体共现。

时标记之间的互换现象所体现的语言事实是：其一，时标记作为一个标记进一步虚化，虚化程度高时，二者能够在同一句子中共现，其中一个时标记能够虚化到充当语气词使用。其二，能够混用的时标记在句中不再区别标记本身所涉及动作或事件发生时间的不同，而在于语用需要的不同。时标记与体标记之间的互换现象体现出来的语言事实是：两个标记之间必须有共同点，例如“来来”与“过2”都具有“过去时间发生”这一特征。

注释：

[1]商务印书馆编辑部:《21世纪的中国语言学》一,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155页。

[2]史秀菊、双建萍、张丽:《兴县方言研究》,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4年,第378页。

[3]邢向东:《晋语的时制标记及其功能与特点——晋语时制范畴研究之三》,《方言》2020年第1期,第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