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怀旧的浪漫 实际的社区

冀思宇

2023年夏天，我到美国加州大学交换学习，当坐上前往旧金山唐人街的观光车时，我的内心激动而忐忑，好久没吃到中国菜了，好想在唐人街缓解一下舌尖上的乡愁。

到达唐人街，我立刻被一种“熟悉的陌生感”裹挟：这里有很多中国元素，却很难让我找到家的感觉。街上摆了几个“戴上”墨镜的仿兵马俑雕像，一派美国范儿。墙上画着的《西游记》师徒四人涂鸦，孙悟空猴毛炸起，唐三藏眼睛眯了起来，沙僧和猪八戒的形象凶巴巴，感觉形象有些西化了。唐人街路两旁的骑楼、红门黄柱的配色，让人很难找到中国传统建筑的感觉，似乎更像我去香港、海南旅游时看到的那种20世纪90年代的老街巷。

亚洲街

旧金山唐人街历史悠久，19世纪中叶，在鸦片战争和加州淘金热的双重作用下，中国南方不少移民以劳工身份进入美国，他们逐渐在旧金山市中心形成“唐人街”，这里的绝大多数移民来自福建和广东。旧金山唐人街是北美最古老的唐人街，也是亚洲以外最大的唐人街。

加利福尼亚州位处地震带。1906年，一场大地震引发了旧金山多处大火，破裂的煤气管道让火势蔓延。唐人街被毁，剩下满目疮痍的废墟。在大火后的重建过程中，当时的旧金山市长企图将华人转移到城南，建立新的华人聚居区，一贯温顺容忍不善表达诉求的华人，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华裔商人带头努力实施重建，华人呼吁以在芝加哥和圣路易斯世界博览会上展览的中国建筑为原型，在旧址重建唐人街。

在各方努力之下，大地震后的第一个中国春节，新兴华人社区在原址重建。新的旧金山唐人街建成后，居民和当地政府都希望把它做成一个兼顾生活和旅游的地方。这就有了唐人街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学者伍斌将其总结为：“房产所有者、企业主、建筑师都认可将唐人街建成一个有中国风格、整洁繁荣、能够吸引游客的华人聚居区。为了实现目标，他们将宝塔式的屋顶和其他东方情调的图案融入传统西方外墙来营造‘东方’景观。”

时间过去了100年，美国唐人街诞生的缘由已被人们遗忘，与之相应的是全球华人迁移，世界各地陆续诞生了新的唐人街。今天的旧金山唐人街，是以“官街”和“加利福尼亚街”交叉处为中心，从金门大桥往东延伸，靠近旧金山湾，在其中行走能看到金融区高高的泛美金字塔。唐人街依地势而建，街道最高处和最低处的落差达19米，大约 6 层楼高；复古有轨电车“叮当车”穿梭其中，方便游客参观。

龙门是唐人街的地标建筑物，标志着唐人街的起点。旧金山唐人街上的那座传统中式牌坊上有3块牌匾，中间是孙中山先生的铭文“天下为公”，左右两侧分别是“信义和平”与“忠孝仁爱”。各种肤色的游客都在这里驻足拍照，打卡留念。

龙门左右各有一家售卖紫水晶和高档艺术品的商店，玻璃橱窗锃亮，里面摆着流行的暴力熊塑像、价值不菲的原石，还有时髦的现代抽象画作品。从此步行进入街道，后面的店铺逐渐“接地气”起来，也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中国元素。这些商店喜欢用中国城市命名，既有“老北京”，也有“上海城”。

连着的几家小商品店主要售卖旅游纪念品，货架琳琅满目。贺卡上印着中英对照的名字，比如“Jerry 杰利”，文化衫上画着龙的标志，还有长城形状的钥匙扣，具有苗族特色的刺绣书包......货架上出现频率最高的中国元素是熊猫、舞狮、书法和灯笼。李小龙的形象备受欢迎，不远处开设有李小龙纪念馆。李小龙的经典武术姿势还出现在塑像、道路两旁的街头涂鸦中，游客喜欢模仿他的经典姿势比画两下。

除了中国元素之外，我在这里还找到了其他亚洲国家的元素。在一家纪念品商店的橱窗里，玩偶除了穿着中国清代服饰，还穿着日式和服和韩服，玩偶的旁边还放着一尊印度佛像。所以，如今的唐人街还像是一条亚洲街。

生活圈

在唐人街，人一生中从出生到死亡的一切问题似乎都可以找到解决办法。小到日常吃穿消费，这里有中餐馆、华人服饰店、华人报税服务中心。大到买房、养老，这里有华人中介、华人律师事务所，还有中医馆……

酸酸甜甜的糖醋里脊被改良成“橙子鸡”（orange chicken），出现在唐人街各家中餐馆的菜谱中，新的口味很受西方人欢迎，曾被民间评为最受外国人喜欢的中国菜。好望角点心铺门前排起长龙，各色粤式点心被广东人评价为“很正宗”。永兴饼家西饼屋也是老字号，店内的港式蛋挞和港式菠萝包很受欢迎，祖籍中国香港的李先生喜欢和两个老朋友在店里边喝咖啡边读中文报纸。

留学生小萱的房东夫妇都是中国人，今年美国独立日假期，他们专门从伯克利开车来唐人街的六福珠宝店买结婚戒指。这里很多商人是从中国大陆或中国香港、中国台湾地区来美国的移民，在这里用粤语沟通甚至更方便。圣玛丽大教堂每周日上午有两场礼拜活动，一场用英语主持，一场用粤语主持。

荣女士的店主要售卖二手漫画书、中餐食谱，还有中文小说，零售毛笔、砚台等传统“文房四宝”。漫画书也可以租借阅读，很多是10年前，甚至20年前出版的，页面泛黄，页脚打卷。荣女士表示，即使当下手机夺去了年轻人大部分的娱乐时间，“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来我这里买漫画书看，有的老乡说，从小看这些书长大，百看不厌。”40多年前，为了陪女儿念书，荣女士从中国台湾搬来旧金山唐人街卖书谋生。现在她已年逾古稀，女儿早已从哈佛大學毕业，在美国成家立业。

多重世界及“灵魂”

唐人街，在不同人的眼中似乎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将不同人的描述拼在一起，似乎可以拼凑出唐人街的多重世界。

美国人Grant有一个中文名字“贺天仁”，他在距旧金山车程1小时的奥克兰县长大，从小对中国文化感兴趣。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他被公司调去山东省工作，后来还在广东顺德的一所外国语学校当过外教老师。回到美国后，他仍和中国朋友保持密切联系，一年前注册了微信，背景是那所外国语学校的校门，微信签名“我爱中国”。贺天仁不会说普通话却擅长粤语。闲暇时，他常坐在花园角广场的长椅上外放粤语歌跟着吟唱。今年9月他打算去看陈奕迅在旧金山的演唱会。

美国女孩凯瑟琳曾在中国的4个城市生活过，还骑行穿梭过中国的几十个乡镇。她希望以拍摄骑行中国的视频向大家展示真实客观的中国。2022年11月，凯瑟琳发布了一条视频《美国旧金山的唐人街到底有多像中国》。在视频里，她品尝中餐，认为“唐人街似乎在近几十年间进化出了一种独一无二的菜系，和中国大陆的中餐不一样，很美味”，她还提到“整个社区的文化氛围很像（中国）东南部城市的老社区”。她拍摄了在花园角广场跳广场舞、下棋、弹琴唱歌的华人大爷、大妈，这样的生活气息是凯瑟琳眼中整个唐人街最像中国的一部分，“大爷、大妈是中国公园的灵魂。”

正如《美国唐人街：五个社区的人民历史》一书的作者 Bonnie Tsui 所说，唐人街一直以历史、文化和重要的连续性为特征。这是一种怀旧的浪漫，但也非常实际，它已成为一个非常多样化的社区。

责任编辑：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