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叶
频频看云是近年来的事。自到了北京,自然而然地就经常看起了云。在这之前,我是不怎么看云的。因看云似乎是很多北京人的日常,也就入乡随了俗。
看云是闲事。闲事也是事。我渐渐发现,这闲事居然还是件经常能上新闻的事。顺手翻一下关于云的新闻,隔三岔五,比比皆是。
仅今年四月到六月间,我刷到的就有这么些条——四月二十九日:“五一”假期第一天,北京晴空万里。午后,天空出现一抹七彩云带,画面十分美好。
五月二十七日:震撼!北京出现大片乳状云。
六月十日的题目是:北京的云彩好似泼墨画,天空如画布,美翻了。
这天的云实在是有些美翻了的意思,我目睹为证。这天是周六,我和朋友们在通州宋庄约聚,先是在一家书店喝咖啡闲聊,我聊天聊得心不在焉,只因一直在留意着云。这店是整幅的玻璃幕墙,巨大的云在窗框里,如画一般。
坐着坐着,我就坐不住了,想要到这云下。就走了出去。蓝天做底,这云美得很不真实。——云总是不真实的,美梦一般的不真实。想要这不真实趋近于真实,就只有去尽力地靠近真实。
在真实的云下,我拍了好些照片,后来再翻看,也还是觉得不真实。那天的云无论大小,都有着特别随意任性的毛边儿,大块云有大毛边儿,流苏一样。小块云有小毛边儿,仿佛细丝。总之主打的就是一个飘逸轻盈,是再高妙的丹青手也画不出来那个劲儿。
曾读过一本有趣的书,叫《云彩收集者手册》,我对照了一下里面的描述,这种云应该叫毛状云,书中说:“毛状云就只是简单的、细条状的高空云。它能表明高空有持续不断的风,除此之外,并不会提供其他信息。”可能也觉出了这么判断还缺点儿什么,作者又说:“也许它们存在的意义就只是长得好看。”
每每想起这句我就想笑。好看,这就是足够重要的意义。如果天上没有好看的云,那该是多么不可想象的事啊。
云这么好看,却也不妨碍它下雨。那天,我们在宋庄的街道上闲逛,走着走着雨就来了。雨来了,云还在,太阳也还在。这就是名副其实的太阳雨了吧?
乌云也是好看的。比如这天我恰好在家,下午四点多,突然乌云满天,打起了雷,然后就是大雨。还有大风。我家住在25层,从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下大雨。遥远的天边有亮色,中间暗的一团应该就是雨了。在明和暗的边缘,只见一缕缕的雨云绸缎一般垂下来。雨就是这么从上往下走的吗?非常清晰。大风吹着,那雨云还飘摇起来,如巨大的丝带。近处,楼和楼之间,也有风挟持着一缕缕的雨云在飘,却是清亮的白色——这时就觉得云更近了。简直想扯一片下来。幾个大雷过后,明暗处便渐渐模糊,混作了一团。云全都成了雨。
北京夏季最常见的这种云叫对流云。如果低层的空气温度明显高于高层的空气温度时,大气就处在一种不稳定状态,低层暖空气会做上升运动,从而形成对流。上升运动的暖空气温度不断降低,当达到凝结高度后,水汽就会凝结形成云,这就是对流云。
对流云爱变且善变,往往是午后云层逐渐增加,太阳落山前后云层减弱,此时光线照在云体上就可能出现艳光四射的晚霞。这种光线也有说法,叫“丁达尔效应”。我惰性大,难得早起,没赏过朝霞,西山晚霞却是没少看到,着实美极。曾听人说,徐志摩有言,“北京的灵性,全在西山那一抹晚霞”,也上心去找过这句话的出处,却怎么也找不着,后来便作罢了。就当这话是他说的吧,确实也像是他说的,毕竟他写过那么多有云的诗句。
选自《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