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妈的倔强:10万彩礼怒赎女儿

2024-01-23 08:11雪如玉
知音(月末版) 2024年1期
关键词:春花小姨

雪如玉

母亲“私奔”,赵晓梅跟着父亲一起生活。父亲再婚,继母带着儿子进入这个家,赵晓梅的境遇日益变差。18岁那年,父亲竟要把她嫁给一个陌生男人,用收来的彩礼给继母的儿子拿去下聘——

母亲“私奔”,女儿被拿去下聘

2004年,赵晓梅6岁时,妈妈刘春花跑了。

晓梅爸爸赵永刚把整个镇子翻遍了,也没找到刘春花。最后有人告诉他,看见刘春花搭上邻村一个男人的三轮车走了。

晓梅天天哭着吵着要妈妈。赵永刚烦躁得很,说:“就算你哭死,她也不要你了。”随即,他把晓梅扔到屋外,关上门。

后来,又有好事的女人端着饭碗来晓梅家串门,问刘春花回来了没有。

赵永刚木然地摇了下头。那女人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你媳妇啊,心野。”接着,她又说,“昨个儿,有人去县里买肉,看到你家春花跟个男的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赵永刚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和火柴,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上烟:“她要跟野男人混,随她浪,敢回来,我打断她的腿。”

刘春花跟野男人私奔的事,就这样传了出去。

刘春花出走之前,常常被赵永刚殴打。赵永刚最后一次殴打刘春花,是在大半夜。

当时,晓梅睡得正香,忽然被“砰”的一声惊醒。她从被窝里探出头,看到赵永刚光着一只脚,手里拿着撑衣服的三角棍。刘春花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右手呈现出一道道红色的印痕。

刘春花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永刚:“打啊,有种打死我。”

“疯子。”赵永刚在一旁骂。

不久,刘春花就跑掉了。大家都说,刘春花不仅败坏了村里的风气,还抛弃女儿,损害了女人们的名誉。往后几年,晓梅成了“有妈生没妈管的孩子”。

10岁那年的春天,刘春花回来过一次。那天中午放学,晓梅的小姨在校门口朝她挥手。晓梅跑过去,看见小姨旁边站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小姨对晓梅说:“快叫妈。”

晓梅不吭声,一来是觉得陌生,二来是心里有气,气她离开好些年,也不回来看自己。

刘春花这回是回来办离婚手续的,办完手续又要走。晓梅怯怯地表示,想跟她走。没想到,刘春花犹豫了许久,才說:“小梅,妈现在还没有站稳脚,你爸稳定点儿,你跟着他才有书读……”

晓梅十分失望,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她把刘春花给她买的衣服摔在地上,跑出去了。

赵永刚离婚后,与镇上一个能干的女人陈姨结了婚。陈姨在镇上开小卖部,很泼辣。她有个儿子,大晓梅三岁。和赵永刚结婚不到一年,陈姨生下一个女儿。

她对亲生的儿女很上心,对晓梅十分冷漠。晓梅的鞋子破了,磨得脚指头出血。赵永刚发现以后,找陈姨提出要给晓梅买双新鞋。可陈姨只是瞪他一眼,他便不再言语。

晓梅越是受苦,就越是怨恨。怨恨陈姨和赵永刚,他们是让自己受苦的始作俑者。当然也怨恨刘春花,因为她没把自己带走。

从那以后,晓梅一头扎进学习,想着考上大学,早点离开这个家。

2016年,晓梅高中毕业,考上四川一所师范院校。想到马上可以离开这个家,晓梅很高兴。但家里其他人都不高兴。

那时,哥哥谈了个女朋友,是城里人。女方要求15万彩礼钱,陈姨天天逼着赵永刚想办法。

赵永刚来跟晓梅商量,他连彩礼都凑不够,实在拿不出钱来供晓梅读书。

晓梅早就有所准备,提出去办助学贷款。赵永刚说:“要不我给你找个好人家,反正你迟早要嫁人的。”

“我不嫁,我要读大学。”晓梅说。但赵永刚和陈姨并不理会她的想法。

没几天就来了媒人。托人来说媒的男人,是县里的肉铺老板,比晓梅年长8岁。

晓梅不愿意,赵永刚却说,他收了肉铺老板十万块钱彩礼,并且已经给哥哥拿去下聘,反悔不了了。晓梅无法接受,感觉自己像一块猪肉,被拿去换钱了。

10万彩礼,赎回女儿的自由

第二天,肉铺老板提着礼物殷勤地上门。晓梅没给他好脸色,将一盆浑浊的洗碗水泼过去,把他赶走。

赵永刚跑出来,晓梅指着他问:“赵永刚,你真要拿我当块猪肉卖了?”

赵永刚说:“那你叫我怎么办?你陈姨天天逼我要钱,我也为难啊。”

“她逼你要钱,你就把我卖了?凭什么?”

赵永刚凑过来:“丫头,我是为你好啊,女人啊,说到底还不是要结婚生孩子?再说,现在钱都花了,你叫我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晓梅气得回了屋。她连夜收拾了几件衣服,偷偷坐车去县里,躲在一个同学家,并应聘到一家奶茶店打工。

半个月后,有同学告诉晓梅,陈姨打电话到处找她,说赵永刚被撞成重伤了。晓梅心里一惊,赶紧搭车回家,一进屋却发现赵永刚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赵永刚一把拉住晓梅,道歉说:“对不起,是你爸没本事。”

陈姨从里屋冲出来,嚷嚷着:“说这么多干吗?把她关起来。”

赵永刚将晓梅关进房里。晓梅拼命砸门,可把嗓子喊哑,也没人给她开门。他们关了晓梅几天,错过了去学校报到的日子。

这天下午,晓梅砸门砸累了,睡了过去。不久,被一阵吵闹声惊醒。门忽然打开,有人闯进来,是两个女人。

晓梅仔细一看,一个是小姨。另外一个,虽然八九年未见,她还是一眼认出是刘春花。

晓梅问刘春花:“你来干什么?”

刘春花不接话,胡乱给晓梅收拾几件衣服,拉着她就要走。晓梅一心想走,也想着谁能来搭救自己,可看见来人是刘春花,却不愿意走了。她躺到床上,说:“我不走,这就是我的命。”

刘春花大声说:“这就认命了?书都白读了?”“我不要你管。”晓梅说。小姨在旁边打圆场:“你妈一听我说这事儿,就赶紧回来了,她一直担心着你呢。”

赵永刚上来拉扯:“人家各方面条件都好,小梅嫁过去也不会吃亏。”

“不吃亏?吃不吃亏你说了算?”刘春花瞪了赵永刚一眼。

陈姨从外面回来,拿了棒槌要耍横。刘春花拦在晓梅面前,和陈姨扭打起来。赵永刚谁也不帮,在旁边干看着。晓梅则躺在床上,也干看着。

陈姨敌不过,把家门反锁,她说:“要走可以,拿十万块钱把我们家窟窿填上。”晓梅这时坐不住了,立即爬起来:“凭什么给你们钱?你们的窟窿你们自己填,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爸养你不要花钱?你这十八九年吃饭上学不要花钱?”陈姨质问道。

刘春花说:“十万就十万,我三天内给你,但我今天就要把孩子带走。”

陈姨不肯让步:“钱不到位,人就别想走。”刘春花回头看着赵永刚:“我说到做到,女儿你有份,糊涂事是你干的,你要算个男人,你就说句话。”

赵永刚沉默了一会儿,让陈姨让开。陈姨不肯,赵永刚上前,用力把她拉开:“让她们走。”说着,刘春花拎着晓梅的行李,把晓梅推出门。

母女俩坐车到了县里。刘春花带晓梅坐上去省城的火车。

坐在车厢的一角,穿过一个又一个漆黑的涵洞,远离那个贫穷的故乡,湛蓝的天空、广阔的原野展现在了晓梅眼前。

到了省城,高大的樓宇一幢一幢扑面而来。刘春花带晓梅乘出租车到了一个老旧的小区。走进小区往左拐,在一株樟树下的电动三轮车旁,刘春花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轮胎,然后瞥一眼右边店面的卷闸门,微微叹了口气,示意晓梅上二楼。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开了门。他微胖的脸上带着笑,对刘春花说:“回来了,先休息一会,马上就有饭吃了。”刘春花示意晓梅说:“叫吴叔。”“叫什么吴叔,叫老吴。”男人笑着说。

房子大约四十多平方米,只有一个卧室。客厅摆着一台破旧电视机,沙发套是淡雅的蓝底碎花,已经被洗得发白,客厅一角整齐码放着一堆装菜的篮子和白色泡沫箱。

饭桌上,老吴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交代刘春花,有几家订了明天的菜,分别定了什么菜。刘春花连声应好。

刘春花夹了块肉放在晓梅碗里:“吴叔手艺不错,尝尝吧。”说罢,她看向那个男人,眼神带着温柔和笑意。老吴也看看刘春花,夹了一块鱼放她碗里。

晓梅随便糊弄几口,便撂下了筷子。

刘春花洗碗的时候,老吴有一搭没一搭问晓梅话,她胡乱应付着。最后,他掏出一个牛皮袋子,放在桌上。

“你妈不容易,这房子就是她起早贪黑攒出来的。”他转头冲厨房喊,“春花,我走了哈。”刘春花擦干了手,出来一看,牛皮袋子里装的是四万块钱。

刘春花走到阳台,抹了一下眼睛,朝楼下挥了挥手:“你慢着点。”刘春花跟晓梅解释,她存款只有六万,本想卖房子凑一凑,老吴觉得不好,拿了四万块过来。

晚上,刘春花要晓梅睡卧室,说:“你这么大了,就应该有自己的房间。”自己则去沙发上睡。

晓梅洗完澡,看刘春花趴在桌上,好像写着什么。她走过去看,纸上一笔一画写着:“刘春花向吴大伟借款肆万元整,一年内连本带利归还四万一千六百元。特立此据。”

晚上,晓梅躺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以前怨恨刘春花,如今却欠了她这么大的人情,觉得浑身不舒服。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三点多,客厅传来动静。晓梅起床去看,只见刘春花麻利地将头发扎起来,说要去二十里外的农贸市场里进货。想来再也睡不着,晓梅提出一起去。

晓梅随刘春花下楼,坐进她的电动三轮车后斗里。“坐好。”刘春花扭动手把,发动三轮车,“我这车噌噌噌跑得可快了。”

在凉风中行进半个小时后,晓梅见识到了凌晨农贸市场的嘈杂和繁忙。

正在卸货的男人汗流浃背,不少光着膀子。菜贩子们把一筐筐的菜整理出来,扯着嗓子喊来喊去。刘春花挑挑拣拣,买了青椒、莴苣和玉米,又去挑了三只鸡,打秤感觉分量不很够,再加上半只。

卖鸡的老板把计算机按得啪啪响:“一共一百三十四块八毛,算一百三十四吧。”

“张老板,老主顾了,四舍五入算一百三吧。”“哪有这么去尾的。”老板不情愿。

“你张老板最照顾我了。”刘春花把钱数好,一把塞到老板手里。老板也就不说话了。

路上,刘春花感叹菜价又涨了,一年比一年难干了。

“没想过换一行?”晓梅问。刘春花笑了笑,没回答。

从农贸市场回来,早餐店渐渐开了张。刘春花又盯着楼下那扇卷闸门,看了又看。晓梅注意到上面贴了一张纸,吉铺转让。

早起的街坊们跟刘春花打着招呼,刘春花笑着向大家介绍:“这是我闺女,读书挺争气,考上大学了。”

晓梅没理会她和那些街坊,因为“闺女”这两个字太陌生了。

自强自立,女人就得出去闯

刘春花根据订单,把买来的菜分拣好,用菜筐装好,再开车去送货。一个半小时后,她气喘吁吁跑回来,灌了一大杯水,重新梳理头发,对着镜子照了照。看得出她很爱美。

“我去菜市场出摊了,你自己弄点饭菜吃,要不会弄就去楼下买,桌上放了钱。”刘春花朝房间里的晓梅喊道。紧跟着是一阵咚咚咚的下楼声。

刘春花的菜摊,在小巷旁边的菜市场。晓梅去那儿看过,她很忙,忙着招呼顾客、剥蒜子、给菜浇水,直至晚上八点才收摊。

当晚,刘春花和老吴有说有笑地一起回来。老吴提进来一个新的行李箱,说:“小梅,你妈给你置办了好多东西。”

“我打电话跟你学校说明了情况,那边同意你延迟报到,你赶紧收拾收拾,明后天就出发吧。”刘春花说。

“你怎么知道我学校的电话?”晓梅问。

“通知书里有张纸,上头有电话。”刘春花顿了顿,“你就放心去读你的书,钱我有。”“我不要用你的钱。”晓梅说。

对刘春花,晓梅仍然觉得有隔阂,并不想接受她的资助。刘春花想了想,拿出纸笔拍到桌上:“那行,你写欠条,毕业以后连本带利还我。”

“我也不借你的钱。”晓梅赌气地说。

刘春花没再说话,她踹了凳子一脚,转身去厨房做饭,似乎很生气。老吴看气氛不对,先走了,出门时笑着说:“你真和你妈一个脾气。”

吃饭时,刘春花主动说起往事。当年,刘春花没生下儿子,一直被晓梅奶奶嫌弃。有一次,赵永刚喝了酒,对她动粗,打断了她一根肋骨。那时,她就不想跟赵永刚过了。

离家那天,她搭了邻村的过路车,去县城谋生。身上没钱,她去一家饭馆洗碗,遇到了好心的菜贩子老吴。老吴帮她租了个房间,带她去菜场卖菜。镇上的老乡遇见过他俩一块儿,风言风语就传开了。

2005年,刘春花和老吴到了省城,等赵永刚后来要再结婚,她才回去办理离婚手续。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当时我也想带你走。但那个时候我飘来飘去,想着你跟了你爸,日子总是安稳的。”刘春花顿了顿,说,“每年的抚养费、学杂费,我都是按时给,只多不少。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能让你辍学。”

“那你怎么不回去看我呢?你哪怕回去看看我,我也没那么恨你了。”晓梅鼻子酸酸的。

“我每年都回去,在学校门口偷偷看你。”刘春花说,“我买了吃的用的,叫你小姨拿给你。”“你怎么不见我?”晓梅又问。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不敢见你。”刘春花眼泪掉了下来,但是她很镇定,慢慢用手擦着眼泪。晓梅也流泪了,她擦干眼泪,等了一会儿,才说:“我现在不恨你了。”

刘春花说:“去上学吧,你的路宽着呢。”

晓梅点点头:“我要给你写欠条。”刘春花笑了笑:“要不怎么说你是我亲女儿呢。”

一天后,晓梅带着行李坐上火车。刘春花坚持送晓梅去学校,她說还没见过大学是啥样,非要去看看。出发前,她穿上一条缎面的裙子,搭了一件坎肩遮住微胖的胳膊。

她仔细化了妆之后才问晓梅:“好看吗?”晓梅突然想起小姨。小姨一直生活在镇上,把辛苦种烟叶赚来的钱全给儿子娶媳妇,明明比刘春花小四岁,却眼角布满皱纹,已经当了奶奶。

以前,小姨谈起刘春花,既羡慕,又有点不认同。她说:“还是你妈好啊,在外面自由自在。不过我是做不到她那么心狠的,女人还是要守着家的……”

大学四年,晓梅靠当家教、四处打零工,攒了两万元,还给刘春花。她也还清了老吴的欠款。

毕业后,晓梅在广州找了一份做网页设计的工作。

2022年,晓梅去看望刘春花,她穿着裙子,脚踩高跟鞋,坐在巷子一楼的店铺里,卖的是女士服装。刘春花跟晓梅炫耀:“妈终于把这个店盘下来了。”

晓梅这才想起,以前刘春花常常盯着这个店面出神。

街坊路过,热情地跟晓梅说:“呦,这是春花的闺女吧?”

晓梅冲他们微笑,点头:“是春花的闺女。”

“这回不走了吧?”有人问。

“那不成。”刘春花抢先说,“女人就得出去闯,说不定我自己还要再出去闯闯呢。”

编辑/邵鸾飞

猜你喜欢
春花小姨
小姨来我家
春花依然盛开
给葡萄
又见春花遍地开
小姨的西伯利亚
让汽车开到终点不停车
美丽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