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英国的廉价小说出版

2024-01-22 23:13王立平
出版参考 2023年12期
关键词:印刷

王立平

摘 要:19世纪初工业革命结束后,英国社会生产力得到飞速发展。印刷资本主义拓展至英国出版产业,小商品文本生产开始向商品文本生产方式转变,图书出版成本下降,英国迅速进入廉价小说的时代。面向中产阶级的三卷本小说出版模式在持续数十年后,因为不敌一卷本廉价重印小说,终于在1894年落下帷幕;面向低端大众阅读市场的廉价休闲小说颇受读者欢迎;分期出版、报刊连载的廉价小说成为时尚,吸引了大批读者,也让出版商、作者和书商从中获利不菲。

关键词:印刷 廉价小说 大众出版 分期出版 连载小说

19世纪三四十年代,持续一百多年的工业革命结束,英国从农业国一跃而为工业国,机器生产替代了手工生产,社会生产力得到飞速发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渗透到各个经济部门,印刷资本主义最先渗透进分期图书和期刊出版领域,小商品文本生产开始向商品文本生产方式转变,其结果是英国的图书印刷效率大幅提高,成本下降,尤其是大众读物——小说变得日益廉价,很快进入了廉价小说的时代。英国廉价小说出版产生的具体原因是什么?廉价小说出版是如何实现的?这些问题对于我们进一步认识近代英国出版史及其主要特征都有重要意义,以下拟就上述问题进行梳理和探讨。

一、19世纪英国廉价小说出版的时代背景

(一)造纸和印刷技术的显著改进

近代英国采用手工造纸法,既慢又贵。1799年,尼古拉斯-路易·罗伯特(Nicholas-Louis Robert)成功建造了水力驅动的造纸机。伦敦文具批发商亨利(Henry)和西利·富德里耶(Sealy Fourdrinier)将欧洲水力驱动的造纸机带到英国。水力驱动造纸机[1]的使用,大幅提高了纸张的生产速度和产量,让纸张变得更加便宜。19世纪,长网造纸机发明,开始生产大尺寸纸张。1840—1910年,造纸成本大幅下降,[2]造纸规模扩大,纸张产量大增。

19世纪早期,印刷商大量投资于印刷业以提高印刷效率。1814年,约翰·沃尔特(John Walter)在《泰晤士报》首次安装蒸汽驱动的印刷机。1834年,印刷商布拉德伯利(Bradbury)和埃文斯(Evans)使用蒸汽驱动的滚筒印刷机,印刷速度更快。蒸汽印刷机最初主要用于印刷报纸,后来也逐渐用于图书印刷。以后又出现了能印刷更大尺寸和更多纸张的印刷机,印刷速度和效率得到显著提升。

至19世纪后期,铅版制版技术及电铸版技术的应用,大大降低了图书重印的成本,做到了同一印版既能印制连载或分期出版的图书,也能印制后期装订的图书。随着图书印数的增加,1000册成为标准印刷数量,图书生产成本分散在更多单位,成本相对下降。

印刷技术革新涉及也触及排版。1884年,美国工程师奥特马·默根特勒(Ottmar Mergenthaler)发明了莱诺铸排机,1890年左右该技术被引入英国,成为报纸印刷规范。1887年,托尔伯特·兰斯顿(Tolbert Lanston)发明莫诺铸排机。英国图书印刷商实现了图书排字的机械化,排字的机械化过程一直持续至第二次世界大战后。

印刷技术的创新并不局限于造纸、排版和印刷本身,还涉及制版等工艺。1798年,德国人发明了石印平版印刷工艺。1801年被引入英国,为插图等图片印制提供了高质量的印刷工艺。人们升级传统的插图制作技术,使用更硬的钢质材料制版,后来又发明了彩色复制工艺和照片印刷复制技术。虽然图书装订的机械化也始于这一时期,但直到20世纪初才实现了机械化。

工业革命渗透英国各个领域,图书生产也实现了机械化,技术进步刺激了出版商和作家,他们要写作或出版更多能吸引读者的出版物。

(二)出版税赋的减免

随着工业革命的持续进行,19世纪上半期,英国掀起了一场反对政府对报纸、报纸广告和报纸印刷品等征税的所谓反“知识税”运动。[3]

1697年,英国首次对拥有6个窗户的房屋征税。1823年该税被减半,1851年被取消。此税废除后,房主可以多开窗户并装上玻璃,让阳光照进房间。居民的阅读空间和时间都增加了。

自由贸易者、扫盲倡导者和教育推动者联合向历届政府施加压力,迫使政府降低纸张税。1861年,纸张税被取消。此后,纸张和印刷品进口关税也有所降低。1855年以前,英国对报纸和小册子征收印花税,对廉价出版物征收的印花费几乎相当于其制作成本。1855年后,该项印花税被取消。废除纸张税,对英国报业和出版业的影响巨大。《书商》(The Bookseller)杂志的统计表明:1830年伦敦有64家报纸,1860年则增至177家。[4]报纸每周的总发行量也大幅增加。居民阅读报纸的习惯,从公共场所按小时租用报纸阅读转为购买并在家阅读。识字率得以提升,这有利于出版业的发展。

(三)图书发行网络形成

1825年蒸汽机车投入使用。1840年,英国建成铁路约6300公里,铁路把伦敦和伯明翰、曼彻斯特等城市连接起来。到19世纪中叶,英国铁路里程达到13000公里,铁路网从北方的阿伯丁延伸到南部的普利茅斯,遍布全英各地。[5]19世纪中期,邮政服务得到改善,图书订购和付款的手续也得以简化。邮政服务和铁路运输网的结合,有利于印刷品的流通,为图书贸易创造了极大的条件,保证了图书发行业可为市场提供快速、可靠和廉价的服务,使出版商能以相对较低的成本快速可靠地进入整个英国市场。

二、廉价重印本小说的涌现与三卷本小说的消失

(一)流通图书馆及其经营

18世纪,英国出现了“会员图书馆”(Subscription Library)和“流通图书馆”(Circulating Library),前者由会员共同出资购买图书,会员享有借阅权;后者多由书商投资,用户付费租书,以赢利为目的。截至1800年,英国有200多家流通图书馆。

图书馆的快速发展加大了对图书的需求。1821年,出版商阿奇博尔德·康斯特布尔(Archibald Constable)出版沃尔特·司各特(Walter Scott)的三卷本小说《凯尼尔沃斯》(Kenilworth)大获成功,“开创了一种几乎延续19世纪大部分时间的(三卷本小说)时尚”,[6]即一部高质量的小说,第一版通常会出版三卷,每卷约300页。到1833年,三卷本小说出版模式已经“牢固确立”,并占领了高端小说市场,这一模式持续到19世纪末。三卷本小说售价31先令6便士[7],同期的一卷本或两卷本小说也很贵。三卷本小说的标准售价一直维持到1894年,除了富人,多数读者无力购买,只能从流通图书馆租借。[8]19世纪40年代后,穆迪的“精选图书馆”(Mudies Select Library)和W.H.史密斯的图书馆发展成最大的两家流通图书馆,被称为“文学双雄”。[9]

“精选”图书“构成了支撑穆迪伟大事业的基石”。[10]穆迪要求图书适合中产阶级家庭阅读,剔除了内容不道德或“品质可疑或低劣的小说”,还大量收藏新作品。1853—1862年,其图书馆增加近96万册图书,近一半是小说。到19世纪末,穆迪已拥有750多万册图书。[11]1864年,穆迪将“精选图书馆”改组为拥有10万英镑资本的有限责任公司,5万英镑归穆迪,5万英镑被约翰·默里(John Murray)、理查德·本特利(Richard Bentley)等出版商认购,出版商占有公司一半的股份。穆迪不仅是“三卷本小说之王(本特利)”[12]的大买家,而且还向这些出版商支付股息。穆迪的竞争对手要么被超越,要么被收购,其图书馆“越来越像维多利亚时代的一头巨兽”。[13]

对流通图书馆来说,三卷本小说是极好的生意。1858年穆迪的租借条款(后沿用多年)规定,订户一年交纳1个基尼可交换1本书[14],交纳2个基尼可换4本书;大客户如乡村家庭、俱乐部或其他机构的订户,一年3个基尼可换8本书,5个基尼15本书,19和20基尼分别是30本和60本书。[15]1882年,穆迪推出新规:两三个家庭可联合借阅:A类每年支付5个基尼,可借阅15本新书;B类以同样价格提供25本旧书。这样,穆迪可以向3个不同的订户分发一套三卷本小说,每年总共可收取3個基尼或一本2个基尼,因此可获取比一卷本小说多一倍或三倍的利润。截至1890年,穆迪图书馆订阅人数有2.5万人,此时的《泰晤士报》的订户估计有5万人。[16]

(二)流通图书馆与出版商的合作和博弈

从1833年始,三卷本小说的出版持续数十年。据统计,1863—1897年英国90多家出版社共出版新三卷本小说3552部,76%是其中的10家出版社出版的。[17]这表明,少数出版商主导了三卷本小说的出版。19世纪七八十年代三卷本小说出版达到高峰,1872年三卷本小说占小说出版总数的61.4%,19世纪80年代后期呈下降趋势。1894年后,出版商放弃三卷本小说,转而出版廉价的一卷本小说。

“图书馆实际上是新小说的唯一买家,他们只能为一年支付三个沙弗林(面值1英镑的金币)的用户购买三卷本小说”。[18]基于共同需求,出版商和图书馆联手小批量出版三卷本小说,人为维持其高定价,“图书馆和出版商加入了一个利益共享的系统”。[19]三卷本小说通常印刷500—1500套。1850—1870年,每部售价从20先令或以上降至15先令,至少下降25%。当然,同期出版费用也在降低,但降价也表明,出版商从中获利丰厚。穆迪和史密斯两家大流通图书馆主导了三卷本小说的市场,有时甚至能以不到半价的价格订购小说,而零售书商则只享有25%的折扣。1857年,本特利出版作家安东尼·特罗洛普(Anthony Trollope)的三卷本小说《三个店员》(The Three Clerks),印刷1000套,穆迪以每套11先令6便士的价格购买500套。尽管折扣大,但出版商仍然获利。

流通图书馆垄断借阅市场,既从出版商那里批发图书,还向他们支付股息,为出版商“奠定了良好的经济基础”。[20]印刷600部三卷本小说,印刷、纸张和广告费总计约200英镑,若以15先令折扣价批发给图书馆550部,收入为412英镑10先令,作者和出版商可收入212英镑10先令。这与本特利在1865年所做的估算(500部小说约花费235英镑)大体相同。[21]根据“作者协会”(Society of Authors)的数据,即使到19世纪90年代,三卷本小说的投资回报率也保持在68%~170%。“高定价让图书馆短暂垄断了新小说的供应,而小批量出版则减少了出版商的风险”。[22]流通图书馆和出版商共同维系着三卷本小说的出版模式。

广告费影响着小说的出版成本。为节省费用,出版商刊发的广告信息少,甚至还要求读者向图书馆询问图书的详细信息。而穆迪在多家杂志刊发“多样化的精选综合目录”,广告信息充分,能吸引更多读者,也为出版商节省了大部分的广告费用。而且若小说被穆迪收藏,身价就会倍增。

尽管如此,出版商仍不满足于流通图书馆的折扣条件,不仅抵制折扣,还试图全面降价或推出更便宜的原创系列小说来直接吸引读者。1871年,塞缪尔·廷斯利(Samuel Tinsley)公司启动一卷本原创小说系列,每本售价4先令。然而,仅出版两本小说后计划便夭折了。[23]其他出版商也曾尝试出版廉价一卷本小说,但流通图书馆拒绝收藏这类小说,即使定价低,出版商也难于向那些习惯于借阅图书的公众销售。同时,出版商也无力支付更多稿费来吸引优秀作者[24],其所有努力均告失败。

(三)廉价小说导致三卷本小说的终结

流通图书馆面临的最大困境是三卷本小说和重印廉价本小说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按照三卷本小说的出版惯例,出版商要在新小说出版后陆续推出更便宜的一卷重印本,这是三卷本小说的修订或删减版。第一版廉价重印本通常在三卷本出版12个月后推出,并以每本2-6先令不等的价格发行,以便让流通图书馆有更多时间出租三卷本新书。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卷本新书和廉价重印本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短。到19世纪80年代,就连专门从事三卷本小说出版的本特利和廷斯利等出版商也开始早早发行廉价重印本,且已“司空见惯”。三卷本小说出版一年内就出版一卷廉价重印本对图书馆的伤害极大,一是减少了读者对三卷本的需求,二是影响了图书馆二手三卷本小说的销售。廉价重印需求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出版商和作者要么早早出版廉价重印本,要么开始绕过三卷本,而钟情于价格低廉的一卷本小说。对穆迪来说,不仅依赖图书订阅,还要依赖第一波租借潮消退后的二手书销售,而廉价本的迅速重印则意味着三卷本图书开始失去市场。[25]

1863年,当时最成功的女性小说家M.E.布雷登(M.E. Braddon)出版了自己的三卷本小说,售价31先令6便士,但7个月后就能买到售价仅为7先令的一卷重印本。1863—1873年,布雷登写了19部小说,其中13部小说在出版9个月或甚至不到9个月时就重印了廉价本。[26]这加重了流通图书馆的压力。

19世纪80年代,对三卷本小说地位的挑战逐步加速,此时,一些具有持久价值的作品也开始出版一卷本,三卷本小说的赢利变得越来越困难。卡塞尔(Cassell)出版了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的《金银岛》(Treasure Island)和亨利·賴德·哈格德[27](Henry Rider Haggard)的《所罗门王的宝藏》(King Solomons Mines),大获成功。J.W.阿罗史密斯(J.W.Arrowsmith)公司出版一套小说,售价为3先令6便士,其中J.K.杰罗姆(J.K. Jerome)的《三人同舟》(Three Men in a Boat)和安东尼·霍普(Anthony Hope)的《曾达的囚徒》(The Prisoner of Zenda)成为畅销书。维多利亚晚期,一些短篇小说纸皮书的售价甚至低至1先令。这些小说等于只有三卷本小说首批廉价重印本售价的六分之一。[28]出版商在营销其常备图书方面也更为主动。1880年,查托-温德斯(Chatto & Windus)出版公司将其出版的《皮卡迪利》(Picadilly)小说售价从6先令降至3先令6便士。

19世纪末,小说数量增加,二手书市场萎缩,文学市场发生重大变化,穆迪面临更加严峻的挑战。三卷本新书和廉价重印本的间隔越来越短,流通图书馆新小说印数受到限制,也难以进入二手书目录。出版商从重印中获得额外收入,重印需求加大。1892年,出版商史密斯·埃尔德(Smith. Elder)在玛丽·沃德(Mary Ward)的《大卫·格里夫》(David Grieve)三卷本小说刚出版3个月后就推出其廉价重印本,4个月内销售1.7万册。[29]

对流通图书馆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当一部畅销的三卷本小说还在借阅时,就重印1000册廉价版,那意味着3000册三卷本小说都将被封存。子承父业的亚瑟·O.穆迪(Arthor O. Mudie)承认,穆迪图书馆收到汉弗莱·沃德(Humphry Ward)的三卷本小说《马塞拉》(Marcella)仅3个月,作者就重印了6先令的廉价版,结果导致他订购的1750套(或5250册)三卷本小说都成了废纸。[30]

与此同时,公共图书馆开始增多。1850年,英国开始设立公共图书馆,19世纪最后20年公共图书馆数量增加三倍半以上。到1896年,公共图书馆藏书近450万册。这些免费图书馆限制了穆迪的廉价旧书销售。[31]

因为不愿提高订阅费用,流通图书馆别无选择,只能降低三卷小说的采购价格。1894年,穆迪图书馆发布三卷本小说新书采购通告:每册价格不超过4先令,一年后出版商才能发行同一小说更便宜的版本。W.H.史密斯也发布同样内容的声明。[32]但很少有出版商愿意遵守这一条款,图书馆的最后通牒实际上终结了三卷本小说。伦敦和英国各地的小型图书馆纷纷效仿穆迪和史密斯,“几乎立即开始削减多卷小说的订单”。[33]到1894年,虽然仍有出版商出版新三卷本小说,但廉价重印本最终导致了三卷本小说的崩溃。[34]1895年,“出版商和作者不断发表声明,三卷本小说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卷本”,更多小说家声称“将仿效凯恩和布莱克摩尔出版一卷小说”。[35]到1897年,三卷本小说几乎完全消失[36],其出版模式被售价6先令的一卷本廉价小说完全取代。

三、面向大众低端市场的廉价小说

造纸、印刷技术和设备的改进,以及铁路运输网络的形成,都是19世纪后期廉价出版繁荣的促进因素。此外,英国人口的增长和识字率的提高也是低端廉价小说大量出版的原因之一。1830年,不列颠群岛人口接近2400万人,1914年人口超过4600万人。1841年,英格兰和威尔士至少67%的新郎和51%的新娘识字;到1900年,男女识字比例均达到97%。[37]人口的增长和识字率的提高,意味着读者数量和图书需求的增长,再加上北美、英国殖民地和欧洲等英语读者市场日益增长的阅读需求,进一步扩大了廉价出版物,尤其是廉价小说的市场。如果说三卷本小说面对的是中产阶级高端小说市场,那么铁路廉价出版物、期刊等连续出版物面对的则是大众低端小说市场。19世纪40—60年代,流通图书馆垄断三卷本小说市场,到19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低端小说市场需求增长,廉价单卷本小说以及杂志连载小说等相互渗透,廉价小说开始主导文学市场。[38]

(一)史密斯和劳特利奇的廉价图书

19世纪50年代铁路系统的建成,邮政服务和图书订购、付款程序的改进,这些都为图书贸易创造了有利条件。

W.H.史密斯(W.H. Smith)公司的成长就受益于铁路系统的发展。史密斯原来在伦敦东区经营一家报刊批发和文具销售的小型公司,1812年,其子威廉·亨利(William Henry)接管了公司,并大力扩大批发业务。1848年,他和伦敦-西北铁路公司谈判达成独家经营火车站图书摊位的合同。同年,首家车站书摊开张,后来的20年里,史密斯几乎与所有主要铁路公司都达成类似合同。截至19世纪60年代末,史密斯拥有的车站书摊超过500个。[39]史密斯不仅涉足图书零售,还涉足报纸和期刊的销售和批发业务,成为19世纪一股非常强大的出版力量。到后来,史密斯公司垄断了几乎所有铁路的图书发行业务,并发行廉价再版小说,利用铁路书摊销售网络来销售图书。

早期的铁路旅行漫长而乏味,在火车上阅读成为旅行者常见的一种消遣方式,并由此催生了一个“铁路书籍”家族,即有出版商设计出版廉价图书,并在车站销售,旅客在火车上阅读,旅程结束时就留下了这些图书。出版商乔治·劳特利奇(George Routledge)从中捞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这种系列图书是现代纸皮书的祖先。19世纪50年代,这些廉价图书系列印数最多的也只有1000册,到19世纪后期,平均印数增至3000册。[40]

(二)分期出版的廉价小说

印刷资本主义在英国的出现,使小商品文本生产向商品文本生产转变,这在分期出版和期刊出版领域更早地表现出来。[41]早在18世纪上半叶,英国就开始在杂志上连载小说,或把小说分期出版,分期销售,最后装订成册再次销售。一部完整的作品分期出版完成后,分期出版就结束。这两类出版物为出版商、书商和作家带来了固定的收入,开辟了新的图书市场。

19世纪30年代,爱德华·查普曼(Edward Chapman)和威廉·霍尔(William Hall)开设了一家小型出版社,他们出版了查尔斯·狄更斯的《匹克威克俱乐部的遗书》(The posthumous papers of the Pickwick Club),每月出版一期,19个月内共出版20期(最后一期是“两期合订本”),每期售价一先令(20期约1英镑),最终售出4万份。最后还出版了600多页的小说合订本。相比当时流行的三卷本小说,分期出版的小说售价大幅降低,销量上升,出版商和作者获利巨大。[42]作者也学会了出租而非出售连载作品的版权,这样既可在写作时收费,也可分享出版后的净收益。之后30年,他们每周或每月发行不同数量的系列插图小说。这是当时分期出版小说的一个典型个案。

19世纪50年代末,按月出版小说的热潮达到顶峰。19世纪70年代,小说出版的首选模式开始从分期出版模式转向了杂志出版模式。[43]

然而,知名作者出版重印小说依然采取分期出版的模式,这一状况延续了一段时间。1866年,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重新发行她的畅销小说,每一种小说分成七八个部分,以每月六便士的定价分期出版,小说使用更好的纸张,并由“数字人”(上门销售的销售员)上门推销这些按周或按月分期出版的小说。19世纪60年代起,约翰·迪克斯开始以每周出版一部分,一份半个便士的价格重新发行雷诺兹的旧书。但到19世纪80年代,他删除发行号,做成完整的纸皮书,以每册6便士价格销售,其中就包括迪克斯的《魏尔战狼瓦格纳》(Wagner the Wehr-Wolf)英语系列小说。[44]

(三)杂志连载小说

进入19世纪,原创小说的分期出版也随期刊连载发展起来。弗雷德里克·马里亚特(Frederick Marriat)被认为是有意在杂志上发表连载小说的第一人。1832年6月到9月,他在自己的月刊《大都会杂志》(Metropolitan Magazine)上发表自己创作的首部小说《彼得·简普尔》(Peter Simple)。因为担心读者更喜欢连载的廉价小说,而不去订购次年出版的全本小说,只好中途暂停连载。[45]

伦敦的爱德华·劳埃德(Edward Lloyd)是给工人出版连载廉价出版物最多的出版商之一。从19世纪30年代后期開始,他在售价一便士的周刊上刊载了约200本故事书。1844—1848年,G.W.M.雷诺兹撰写并在廉价杂志发表连载小说《伦敦之谜》(the Mysteries of London),每周发行量达4万册,分期出版的小说则超过100万份,之后分期出版的小说再装订成册销售,销量超过狄更斯的小说。[46]

狄更斯也青睐于在杂志上发表自己的小说,他编辑了图文并茂的周刊《汉弗莱大师的钟》(Master Humphreys clock),每期3个便士。1840—1841年,他在周刊上连载出版《老古董店》(The old curiosity shop)和《巴纳比·鲁奇》(Barnaby Rudge),每半年再装订成册。[47]此外,也有出版商按月连载出版小说,当一部小说连载结束后,再把未售出的印张以及原版的重印部分装订成册销售。因为这些连载小说在媒体上被阅读、讨论、传播,或被戏剧化和图片化,小说中的角色和故事变成了全国性日常新闻的一部分,无论是小内尔(Little Nell)[48]死了,还是贝基·夏普(Becky Sharp)[49]撒谎,都会成为与宪章主义或爱尔兰饥荒一样广泛的话题。

到19世纪中叶,体裁、价格、出版周期和读者划分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2先令6便士的季刊被1先令的月刊所取代,1先令一期的售价再被降至6便士或1便士一份,5便士的报纸变成了1便士的日报,而耸人听闻的冒险故事大受欢迎。[50]1860年,英国第一次统计期刊种数,1860年、1870年、1880年、1890年、1900年、1916年分别有期刊406种、626种、1033种、1752种、2328种、2773种和3482种,增幅分别为28%、31%、36%、44%、49%、54%和59%。[51]

19世纪60—70年代,出现了新一代轻型文学杂记,杂志配有精美插图,通常会发表畅销小说家的系列作品。最成功的案例有老牌杂志《康希尔》(Cornhill)、《圣殿酒吧》(Temple Bar)和《布莱克伍德》(Blackwoods)等,这些杂志通常在几个月或一年内连载完一部小说。但到了19世纪80年代,这些周刊被更新的或更便宜的杂志所取代。著名的《一年四季》(All the Year Round)和《钱伯斯杂志》(Chamberss Journal)过去一直连载重要小说,但到了19世纪80年代,配有插图的《图解》(Graphic)和《伦敦新闻画报》(Illustrated London News)杂志颇受读者欢迎,它们取代了《一年四季》和《钱伯斯杂志》。[52]

乔治·纽恩斯出版的《斯特兰德》(Strand)是一本售价6便士的插图月刊,约有百页。几年后,其销量达到50万册。1896年后,该杂志连载系列短篇小说,其中最重要的有柯南·道尔(Conan Doyle)的《福尔摩斯》故事。该系列通常以一个标志性的英雄或恶棍为中心,成为维多利亚时代晚期和爱德华时代流行文学的一个特色,进而形成推理小说和侦探小说热潮。[53]

连载出版作品的作者不仅有来自格拉布街(Grub Street)[54]的作者,也有一些政治家或社会名人。后来晋升男爵并在议会任职17年多的爱德华·布鲁尔·利顿(Edward Bulwer Lytton)分期出版过自己的作品。其他发表过连载作品的著名作家还有托马斯·卡莱尔(Thomas Carlyle)、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红衣主教纽曼(Cardinal Newman)、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和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55]爱德华时代出现了更多只发表小说的杂志。《小说》(the Novel)、《故事讲述者》(the Story Teller)等月刊定价4.5先令,每期刊载短篇小说或完整的小说。这些杂志都用廉价纸张印刷。[56]

1876—1896年,英国报纸数量增加43%,达到2355份。[57]1885年后,报业辛迪加组织发展起来,报纸辛迪加成为新小说连载的主导模式。“蒂洛特森和博尔顿之子”(Tillotson & Son of Bolton)公司开始购买小说的连载版权,并将这一权利出租给英国地方报纸连载。这个潜在市场规模大,作者从小说连载中所得报酬要比杂志高得多。因此,让报纸连载小说的作家很多,有些还是颇受读者欢迎的小说家,如威尔基·柯林斯(Wilkie Collins)、玛丽·伊丽莎白·布雷登(Mary Elizabeth Braddon),以及知名作家安东尼·特罗洛普、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和乔治·梅瑞狄斯(George Meredith)等。[58]

报纸也出版廉价的1便士文学副刊,多发表中篇小说。《家庭先驱报副刊》(Family Herald Supplement)每周出版一辑,发行量超过2万份。中篇小说的结构和篇幅也有不同。Bow Bells系列以16开双栏印刷,有三幅插图,约2.5万字,而《女士的中篇小说》(Ladys Own Novelette)则刊登两部小说,32页、4万字,售价1便士。1便士小说让“小说图书和期刊之间的界线變得模糊起来”[59]。这些廉价的1便士小说和中篇小说常常在传统的书报摊,以及街头杂货店销售,甚至还有人在工厂大门旁边售卖。1906年接受调查的报纸代理商称,“其顾客买便士小说比任何类型的书都要多”。[60]

四、结 语

19世纪三四十年代,持续百多年的工业革命结束,英国从农业国一跃而为工业国,机器生产替代了手工生产,社会生产力得到飞速发展。与此同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也渗透到出版产业。19世纪,印刷资本主义拓展至英国的出版产业,尤其首先进入小说分期出版和期刊出版领域,小商品文本生产开始向商品文本生产方式转变,其结果是英国的图书出版和生产效率大幅提高,出版成本下降,尤其是大众读物——小说变得日益廉价,英国迅速进入廉价小说时代。

廉价小说时代的到来有三个特征:第一,面向中产阶级的三卷本小说出版模式在持续数十年后,因为不敌一卷本廉价重印小说,终于在1894年落下帷幕。第二,面向低端大众阅读市场的廉价休闲小说颇受读者欢迎,劳特利奇出版的纸皮小说等廉价出版物畅销。第三,分期出版、报刊连载的廉价小说成为时尚,吸引了大批读者,也让出版商、作者和书商从中获利不菲。

廉价小说的流行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渗透出版领域的结果,从而开启了英国从小众出版向大众出版过渡的漫长转型时期。廉价小说对英国文学生产及出版产生深远影响,终结了高定价、低印数的三卷本小说的出版模式,孕育了更为广泛的小说阅读市场。小众出版向大众出版的转型持续多年,直到1935年企鹅公司大量出版廉价纸皮书之后,才改变了人们借阅图书的习惯,转而购买图书。到20世纪50年代,纸皮书更为流行,英国出版也从小众出版完全转型为大众出版。[61]

(作者单位系西北政法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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