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东
在抗洪救灾中,孙浩然失踪了。搜救队拉网式排查了多遍,直到后来孙浩然身上的遗物被他的女友李月花发现,才认定他生的希望完全破灭。
自从孙浩然牺牲后,我就有了难以言状的心情。是愧疚?是骄傲?像是,又不完全是!
1
那年我回家探亲。
早起的太阳爬得丈把高时,我刚刚睡醒,惺忪着双眼,却发现坐在床边的母亲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有人来找你,都等半个小时了。”
看我一头雾水的样子,母亲补充说:“就是同村的孙浩然,他妈听说你刚从新疆回来,想让你帮帮忙。”
我不禁犯起了嘀咕:“她能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呢?”
这次回南方老家探亲,我还有一项特殊任务,要招一些刚退役的年轻战士,充实到我所在的单位,执行抢险救灾、边境巡逻等任务。
孙浩然母亲要帮的忙,应该与这事无关。我边走边琢磨着,来到客厅与她打了个招呼。
孙浩然母亲依旧戴顶黑色帽子。好几年前,她得了一种怪病,一头飘逸的长发几乎全部脱落,那一年四季扣在头顶上的黑色帽子,就代替了她过去盘在头顶上的大发髻!刚满五十岁的她,在病痛的长期折磨下,脸看起来像胡杨的树皮,褶皱而干枯,唯有两个眼珠子活动的时候,尚有些许光泽。
孙浩然母亲当着母亲和我的面,不断地擦拭着浑浊的眼睛,倾诉了好一会儿。大意是说,孙浩然目前正在读大三,下学期就是大四了。县美术馆馆长说有一个职位,可以为孙浩然这位美术特长生保留一年,等他毕业了就可以进去工作,后面再通过考试,就是妥妥的事业编了。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孙浩然这时非要闹着“投笔从戎”,对爹妈的劝说充耳不闻。这才把他母亲逼到了我这里来“投医”。
孙浩然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在村里务农。他是老小,也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爹妈不想让儿子做如此选择,去那么遙远的地方,更不想让儿子放弃县美术馆的工作。要知道,大学生服兵役虽都保留学籍,可以接续修完学业,但毕业的时间要延迟,县美术馆也不会就此等下去,稳定的工作肯定要黄了。这才是让孙浩然母亲真正犯愁的。
“听浩然说明天要来你这里,我今天先来了。他一直都很听你的,就麻烦你帮帮忙,无论如何都得阻止他!”孙浩然母亲拿出只剩下半条命的力气央求道。
我本来打算委婉拒绝,话要出口时,却被孙浩然母亲哀求的眼神狠狠地“烫”了一下,最后变成了这样的话:“你放心,我一定尽力!”我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为什么如此言不由衷呢?想想也是不忍让一位病入膏肓的母亲失望!
果然,孙浩然第二天来找我。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母亲昨天已找过我,我自然也不会向他提及此事。
孙浩然与我本是忘年交。他比我年龄小近十岁,算起来还矮我一个辈分。不过,其他长辈不在场时,我和他都以兄弟相称。做过“孩子王”的我参军坐上去新疆的汽车时,他正读小学。记得当时送别的人群里,他小手里的红领巾使劲地摇成了一团火焰。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复员去塔里木兵团第一师某连队,当了一名屯垦战士,他也从小学生长成了大学生。期间我曾多次回乡探亲,差不多每次我们都能见上一面。
此次见面,孙浩然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脸上争先恐后地冒出了许多美丽痘,青春旺盛得外溢,头发自然卷曲,更平添了几分艺术家的气质。没想到他如今很会聊天,对我有说不完的话。不过说东说西的,大多都是些闲事儿。
终究,他把话题引到自己的绘画专业,并谈到了西域大画家尉迟乙僧。尉迟乙僧生活在昆仑山脚下的于阗国(今新疆和田),父子三人都是丹青妙手。他对“中国画”最突出的贡献,是将西域画中的“凹凸法”与中原的飘逸洒脱融合在一起,最终成为“尉迟画派”的代表性人物。
“尉迟乙僧是幸运的,西域和中原两地艺术的鲜明反差,成就了他的绘画艺术理想。”孙浩然喟叹道。
孙浩然语气恳切地对我说:“我在大学上美术课时,美术老师说得比较多的一句话就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以此鼓励我们这些对美术有追求的学生,要勇于沿着大师们的足迹去追寻艺术灵感……所以,我想到了西域大画家尉迟乙僧!”
我不想孙浩然因为受我影响,才要去新疆参军。我表面上不置可否,实际上却以试探的语气问:“你选择延迟毕业去参军,想成为一位昆仑山上的边防兵,目的仅仅是去尉迟乙僧大师的家乡,寻找艺术灵感吗?”
“是啊!当兵既不影响将来完成学业,又能到尉迟乙僧大师曾生活过的地方,岂非两全其美?”孙浩然回答得轻松直接,似乎在冲我暖昧的态度表露一种情绪。不过,我并不在乎这些,既然答应了他妈,我就要履行诺言。
这时,言犹未尽的孙浩然提高语调昂扬地说:“我承认,新疆的雪山、长河、大漠对我这样的美术生来说有致命的诱惑力。你知道吗?自从知道新疆有个叫尉迟乙僧的大画家,我就开始做功课,深入了解了新疆的厚重文化、多彩民风、壮美山川。对我来说,这次就是最好的机会,所以也早就有了主意。现在你从新疆回来了,我找你聊这些,不过就是想得到你的支持!”孙浩然见我对他的问题一直腾挪闪跃,禁不住直白道。
老实讲,我当时听罢颇为感动,差一点就破防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孙浩然还一如既往地像小时候那样信任我……只是孙浩然母亲的眼神,又及时浮现在眼前提醒我。我言不由衷地说:“我……反对……你如此的选择!”
“啊!为啥?”孙浩然错愕地张大了嘴巴。
“你也要听一下你爹娘的意见呢。”我酝酿着说出这句话时,内心明显有些发虚。
孙浩然停了一下,半晌才果断地说:“我只是想活出自己的样子!”
良久无语。
“你母亲口中的老毛病,已经向重症转化,生命很危险了。”我用十分冷静的语气,平缓地说出那个蓄意多时的善意谎言。
孙浩然的眼神瞬间失去了光芒,流露出惊疑和不安。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手拍了拍孙浩然的肩,说:“你母亲怕你担心她,所以才对你隐瞒……”
孙浩然离开时的踉跄动作,表明我那个“撒手锏”真的让他万箭穿心——不再坚持原来的想法了。不过,此时的我,的确开始为自己善意的谎言感到了残忍!
探亲结束的前一天,我约孙浩然再次见了面。我又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亲昵中带着安慰的语气说:“等你明年毕业了,我邀请你来个新疆写生之旅。这样,你既可以沿着尉迟乙僧大师的足迹去追寻艺术灵感,也不影响你陪伴患病的母亲,如此两头兼顾,岂不更好?”
孙浩然果然面露喜色,对我这个主意深以为是。那一刻,我一下子有了释然的感觉。然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我一语成谶——善意的谎言成了残酷的事实。孙浩然母亲的老毛病忽然恶化,好好坏坏,反反复复。不过,孙浩然在周末和母亲病情加重期间,都会从学校赶回家,守在母亲的身边照料。孙浩然知道,有自己在身边,母亲就会安心。
巧合的是,孙浩然母亲的病情在他刚毕业时,又赶上了那个“好”的时段。令人吃惊的是,这次“好”得似乎要痊愈。那天,我忽然记起孙浩然毕业了,就给他打了个电话。没想到他对我的这通电话表现得无比兴奋,说他一直惦记着我的邀请,这下可好,马上就来一个说走就走的南疆写生之旅。孙浩然又大笑着说:“这次时间不能长,母亲的身体还是放不下心啊!”
2
恰逢塔里木早熟的棉桃咧嘴笑的时节,孙浩然背着画具,独自一人来到了新疆。我从机场接上他,是当天的下午。稍事休整了一下,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便以自驾的形式,按照提前规划好的线路开始了采风之旅。
一路上,孙浩然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能入画,看什么都灵感迸发。在尉迟乙僧的家乡,他虔诚地来到神仰已久的昆仑山下,挥笔去勾描这座万山之祖的神韵。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时,天地间风动沙舞的苍茫景象成了他画笔的艺术呈现。面朝千万年奔流不息的塔里木河,他绘就长河落日万道霞光铺满河面的精彩……
一連几天,孙浩然都陶醉在大自然之中。
这一天,孙浩然正准备作画时,突然将手中的画笔掷出去老远,并爆了粗口:“这些好事不干,坏事做绝的王八蛋,又在抹黑新疆棉!”由于用力过猛,他还打翻了一个颜料盒,颜料撒在地上,很快洇染开来,使地皮上迅速“长出”一簇簇令人厌恶的花朵。
我和孙浩然都义愤填膺。
他这时已捡回画笔,态度异常坚决地道:“现在啊,我只想把在新疆亲眼看到的美丽棉田,以及云朵一样的棉花,原原本本地画出来,戳穿那些歹毒阴谋,让更多的人看到真相!”
“好样的!”我翘起大拇指,为他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3
塔里木的棉花,一转脸就褪去了青涩,整个原野呼啦一下变成接地连天的白。李月花家的四十亩棉花田一夜之间也白了,仿佛由含苞待放的小女孩变成了美丽娴雅的大姑娘。
四十亩棉花田,是兵团普通双职工家庭的标配。在老家只有一亩三分地的孙浩然看来,那是很大很大的一片了。实际上,十几个李月花家的棉花田挨在一起,才是一个棉花条田。而一个棉花条田又拥着另一个棉花条田,并接连不断地排列下去,最后呈现在人们视线里的,就是一片白茫茫的海了。
那是塔里木八月底无边无际的棉海。
我把李月花家的棉田推荐给孙浩然。我考虑的首先是李月花家的棉田长势好,棉花白得早,孙浩然去她家可以赶个早。关键李月花高中、大学都是在南方城市读的,他们是同龄人,容易交流沟通,更有利于孙浩然的创作。至于两个人后来谈起恋爱,我当初真的没想到。
李月花的父母是从南方过来的,一直希望她可以“叶落归根”。前些年,她家承包的棉田和枣园经营得不错,挣了一些钱,父母就筹款建了一个红枣加工厂。谁知市场行情犹如塔里木的春天,此一时晴空丽日,彼一时风沙弥漫。她大学毕业那年,父母收购的红枣滞销压库不说,还价格大跌,一下亏了近百万元,上门讨债的人一拨接着一拨。
在这种状况下,李月花不顾父母劝阻,毅然放弃在南方发展的机会返回兵团,并利用大学生创业的扶持政策,创办了“月花牌”农产品网店。李月花的直播间,既有宣传雪山草原飞白鹭、戈壁大漠胡杨黄的塞上风光,也有推介百里枣园聚天红、千里棉田连天白的绿洲美景,还有向消费者展示农产品生态种植收获的全过程……“月花牌”网店因此赢得了大批粉丝,成了有名的网红店。
此外,在李月花的共同参与下,孙浩然的“疆棉”系列美术创作进展得也非常顺利。
那天的天气好得出奇,天空像打了蓝的底色,上面再洇染出条块随性的淡白。平时一大朵一大朵游荡的白云,仿佛一不小心都坠向了地面,盛开在李月花家那四十亩棉花田里,让人疑心天上的银河落了下来。远处的雪山一直神秘得像一位戴着面纱的美人,这天也不再遮遮掩掩,而是云开雾散露出了芳容。视线的远处是一片湿地,有两只羽毛雪白的鸟儿起起落落,擦身而过,似以亲昵的动作在秀恩爱。棉田埂上排列的防风白杨树此时一片静默,正享受着天地间流绪微梦的温馨。李月花家的棉花田埂边,偶尔也有几颗棉桃的尖嘴儿在阳光下轻轻炸裂,只有靠内心才能捕捉到一朵花开的声音……就是在这样美丽浪漫的天地之间,背着画具的孙浩然,与正在唱着歌直播的李月花,不远千里来这里相会了。
从惊鸿一瞥的那一刻起,孙浩然就满心喜欢上了这位嗓音甜美的“棉花仙子”。他当即提出,想以李月花为模特作一幅画送她。她略有些害羞,还是微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答应了。其实,别看她表面沉稳从容,实则早被孙浩然那俊朗帅气的外表,以及浑身散发出的艺术气质所吸引。
孙浩然支起画架,以蓝天、棉海为背景,纸落云烟之间,一幅美丽的画跃然纸上。画中的李月花黛眉含笑,长发及腰,白色的衣袂流风回雪……再对比眼前的李月花,可以说形神兼备、惟妙惟肖,生动表现了一个举止优雅脱俗,又脚沾泥土的“新农人”形象。
孙浩然的“疆棉”系列美术创作取得进展的同时,他与李月花的相互倾慕和了解也在加深,只不过他们明白,两颗心灵靠近,将面临现实残酷的“异地恋”。
“不论多么喜欢,分居两地的问题解决不了,你与孙浩然就不能有深入的发展。”月花娘为李月花划了红线。
李月花显然把她娘的话听进去了,纵使与孙浩然心有灵犀,她也始终对他保持着冷静,并没有头脑发热,不计后果。
4
“疆棉”系列美术作品创作一完成,孙浩然就要飞回南方,回到他母亲身边了。离疆那天,我开车送他去机场的路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完全不像我接他来时那么情绪高昂。李月花没来送他,这确实让我感到很意外,也能想象得到此时孙浩然内心的惆怅与失落。
曾有人说,现在年轻人的感情往往像塔里木秋天的沙尘暴,来得快,去得也快。我相信孙浩然和李月花也是这样,不出一年半载,都会把彼此忘记。何况为了做到这一点,连寄托念想的那幅画,也被月花娘付之一炬。
月花娘心疼而又十分严肃地对李月花说:“分手就要快刀斩乱麻,断个干干净净。”
让人没想到的是,李月花虽然没去送机,但也没有做到像她娘要求的那样一刀两断,而是一直藕断丝连。一个典型的表现,就是她三番五次地想从我这里得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而孙浩然呢,更是多次在电话里直接向我打听李月花的近况,却又忍着不给她打电话、发微信。
我现在才明白,这是两个感情“拧巴”的人,仿佛各自身上都长有毒刺,明明想靠近,又怕伤着对方。放弃呢,心里又放不下。
孙浩然创作的“疆棉”系列美术作品,在网上发表后迅速引发了一波流量潮。回到南方老家后,孙浩然如母所愿进了县美术馆。
孙浩然母亲的病情时轻时重,就这样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春天,病情再次加重,接着急剧恶化,之后离开了人世。孙浩然母亲“走”的时候,孙浩然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所以母亲显得特别安详平静。孙浩然后来对我说,这都与他按照母亲的心愿,进美术馆工作,留在南方城市有关。是啊,哪个母亲不希望子女生活得安稳、幸福呢?
一次,孙浩然又向我打听李月花的情况。我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耐心,而是想终结做他们传话筒的角色。所以,电话的这头,发出了我对他的冷笑声:“你们这两个人真是啊!李月花刚向我了解你,你现在又向我打听她,你们这是整哪出?自己联系去!”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电话马上又打过来,接通后,里面传来孙浩然急迫而又欣喜若狂的声音:“你是说,月花刚才还向你了解我?”
“不仅是刚才,都好几次了!你回去那天,她当晚就向我打听你了。”
“打听什么?”
“问你情绪怎么样。”
“啊!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你母亲重病在身,当时告诉你又能怎样?”
“嗯嗯……现在正是时候!”说完,孙浩然主动挂了电话。
我和盘托出这件事没过几天,李月花一脸焦急地找来了,要我赶快劝孙浩然别做傻事。
我说:“他一个大男人能做什么傻事?要卧轨还是要跳楼?”
李月花停了一下,说:“当浩然知道我打听过他后,就决定打辞职报告来这里找我。”
“这不正是你希望的?”
“我不能为了自己,让他放弃那么好的工作!”
“他要辞职还不是为了你,你也可以不让他辞职,自己去南方呀!”
“我爹娘就是这个意思,一直都想让我到南方去安家!”
“这不就天随人愿了吗?”
“浩然坚持要到新疆来,还说我爹娘岁数也不小了,不能撒手抛下他们不管!”
“浩然是个孝子,他说这话有理呢。”
李月花略作思考,最后拿定了主意,说:“其实,我也挺喜欢做一位塔里木的‘新农人’……”
不久,孙浩然辞掉县美术馆的工作,来到了李月花身边。曾有人问他为啥要从南跑到北,孙浩然回答:“爱上一个人我不想留下遗憾!”
很快,孙浩然与李月花商量准备领结婚证。同时,他们还筹划在塔里木棉花铺天盖地白的时候,举行一场棉海婚礼,并邀请我当他们的证婚人。
与农村忙于春种秋收,闲暇时间外出打工不同,兵团连队有履行民兵职责的义务。现在是和平时期,民兵职责更多的是看家护院,巡逻守卡,救灾抢险等任务。
民兵也是“兵”,身着迷彩服,英姿飒爽。早在孙浩然来到塔里木,第一次观看连队基干民兵训练表演时的眼神,就透出了他对当初没能入伍的遗憾。于是,我将我的一套迷彩服拿给他试,他兴高采烈地穿在身上,过足了瘾。
5
棉花绿了又白,又一个金秋季节来了。
天气燥热得不行,今年这个“秋老虎”在新疆气象史上,可以说多年不遇。山上的千年冰雪融化,从起初的涓涓细流,到冲下大山时汇成洪水猛兽,给坐落在山下的兵团农场带来毁灭性的洪涝灾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连队的基干民兵已经被动员起来,大家整装待发,准备奔赴抗洪前线。孙浩然那天找到我,也要报名参加。
我对他说:“你还未被兵团农场招工,没有义务参加。”
“我是李月花的男朋友,代替她来参加行吧?”孙浩然说。
“李月花是女人,本身没有义务,再说你们还没有结婚啊!”
“那我就以‘准女婿’的名义参加,正好月花爹岁数大了。”
看他话说得那么诚恳,我的心柔软下来。可答应他的话一出口,我又有些后悔。俗话说水火无情,这次执勤的任务凶险难料,孙浩然和李月花的婚期又在眼前,我真不该答应他。
孙浩然和队员们奋战在抗洪前线,抢险救人,运送物资,处处都冲在前面,多次受到嘉奖。有一天,他和队友为抢救一位滞留的老大爷,突然失联了。根据研判,他们是在路上突遇山洪。直到洪水過后,才在下游的河湾里找到两人的遗体。事迹上报后,两人被评为烈士。
记得那天下午,孙浩然得到我的“批准”后,当即领了一套迷彩服穿上,背起画具,像蝴蝶一样轻盈地跑开了。
事发后,从李月花絮絮叨叨的哀泣中得知,孙浩然是去了她正在做直播的棉花田,与她商量延迟婚期事宜。两个人的意见很快达成一致。
此时的孙浩然,目睹着如海的棉田,头顶上碎玉般流动的云絮,远处隐约的雪山,近前起落的白羽鸟儿……回想起了自己与李月花不远千里来相会的那个美丽时刻……他想支起画板,仍以蓝天、棉海为背景,为李月花再画一幅美丽的画!
遗憾的是,连队基干民兵突然集合,要连夜赶赴抗洪抢险前线,孙浩然的那幅画还未来得及完成。他收起画笔,笑着对李月花说:“等我回来,一定要再送你一幅最美的画!”
孙浩然牺牲后,我萌发了要为他做点什么的念头。这,也许能让我的内心得到些许的宽慰吧!
让我的灵感为之一闪,一首名为《最美的画》的歌词瞬间从我心底流淌出来。一口气写好歌词,我如释重负。
接下来,我张罗着把这首歌拍成MV。请人谱好曲后,李月花要亲自演唱。歌曲MV拍摄的背景,除了雪山、长河和大漠外,主要选在了两人第一次相识的棉海。在整个摄制过程中,李月花几度泣不成声。
新歌《最美的画》传到网上后,没想到迅速火遍全网。评论区里好评如潮,纷纷称赞这首歌讲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体现了当代青年的家国情怀,让人振奋……我忽然想,如果孙浩然地下有知,能听到这首歌该有多好!
我们离别在茫茫的棉海,
你穿上威武的迷彩绿,
我不舍地看着眼前的花开。
静静的胡杨河畔,
我一个人奔跑在空旷的蓝天,
穿过大漠渡过长河翻越那雪山皑皑,
最后只找到你遗留的那一身迷彩!
我双手捧着它,这是最美的画啊,
边疆的土地上,
洒下了你用热血画出的爱……
说来也巧,我所在的边防部队前身,就是当年由359旅改编而成。退役时,我又报名来到359旅的传承地——塔里木兵团第一师。个中原因,除了兵团向南发展,这里急需各类人才之外,当然还因为我可以退伍不退役,可以永远陪伴那些牺牲后长眠昆仑山下的战友!
在如泣如诉的歌声中,我向长眠地下的孙浩然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接着饱含深情地对他大声喊道:“兄弟,你也是我心目中永远骄傲,长眠昆仑山下的战友啊!”
责任编辑 曾 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