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与隐喻的力量 伊拉克艺术家维安·索拉

殷铄

近日，纽约上东区的大卫·诺兰画廊，迎来了出生于伊拉克的艺术家维安·索拉（Vian Sora）的个展“结束敌对行动”（End of Hostilities），这位伊拉克裔的女艺术家开始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展览展出了艺术家的纸上作品和布面油画，分别代表了艺术家在两个层面上的创作，既充满了激情也严谨。

2023年是伊拉克战争爆发20周年，战争导致了无数人流离失所和长期的政治不稳定。索拉正是目睹了这场混乱的数百万人之一。1976年，索拉出生于伊拉克首都巴格达，她的童年伴随着战争和轰炸。然而就在这样的动荡环境中，索拉发现了自己对艺术的热爱。她母亲的家族在巴格达拥有一家拍卖行，拥有法伊克·哈桑（Faiq Hassan）和沙基尔·哈桑·阿勒赛义德（Shakir Hassan Al-Said）等艺术家的收藏。和另一位蜚声世界的伊拉克裔艺术家——建筑师扎哈·哈迪德一样，她在成长过程中同样付出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2006年，索拉离开伊拉克来到伊斯坦布尔。此后的三年间，她又先后搬到了英国、阿联酋和德国，最终定居美国。自从离开伊拉克后，索拉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但在美国她的生活并不容易。“这是一种文化冲击。我觉得我总是不得不降低自己的身份才能被人接受，但我也遇到了一些很好的人，他们支持我和我的艺术，”她说，“他们非常渴望更多地了解我们。我觉得我不仅仅代表伊拉克，而且代表整个中东地区的女性。”

2009年当索拉来到美国时，她同时带来了在祖国伊拉克研究出的独特绘画技巧。她首先在画布上用湿材料进行“雕塑”，通常是以古代伊斯兰装饰的复杂图案为主，然后用多种颜色构建多层颜料，这些颜色呈现出透过沙尘暴观看阳光的模糊效果。这一步完成后，她才会添加人物形象，比如半透明的妇女、马或鸟的轮廓。“我在伊拉克的大部分生活都非常私密，”她说，“我想大多数女性都是这样的。而这种技巧就是我的小秘密。伊拉克影响着我艺术中的一切，它是我的DNA。一旦你度过了人生的头30年，目睹了四五场战争，就离不开这个国家了。”

然而这位坚强的女性始终把她所忍受的惨痛记忆深埋心底，索拉在作品中不仅表现了自己的生活，也表现了气候变化和文化侵略等全球性问题。她应用了德国艺术家安塞姆·基弗的一句话：“观察并完成作品。”她将自己的油画描述为一种“姿态抽象绘画”，其灵感来自中东的历史和美学。索拉的作品始于对喷漆、丙烯颜料和油墨的“直觉”，并且在冲动下开始创作。她用手头上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来操控这些材料，如海绵、刷子、喷雾瓶。她把材料铺成一层层的，然后认真地在上面雕刻。作品充满了丰富的色彩、漂浮的形状、梦幻般的风景和奇特的人物，描写了混乱、爆炸、生命和死亡，以及死后所到达的崇高境界。索拉在腐烂和废墟中看到美丽，在黑暗的时代中寻求光明。

“有时我感觉自己像一位教授，试图鼓励人们关注我们的历史，”索拉谈到她所借鉴的传统时说道，“我在伊拉克先驱艺术家的氛围中长大，包括扎哈·哈迪德这样的建筑师。”尽管如今伊拉克艺术家的许多作品都聚焦于战争，但索拉在20世纪60年代至20世纪80年代塑造了这个国家的现代主义美学中找到了灵感。她还从古代亚述和埃及，以及毕加索的《阿维尼翁的少女》和塞西莉·布朗的作品中汲取意象，甚至洞穴壁画也成为她参考的来源。她说：“我受到所有居住过地方的影响，我试图在作品中打破边界、消除隔阂。”

在索拉最新的作品中，她抛弃了具象形式，放弃了浅浮雕的技巧，并将沙漠和尘土的土黄色调换成了强烈的蓝色、黃色和绿色。黑色也出现了：有时作为飘浮在混乱前景中的烟雾或羽毛，有时像火药一样横跨画布，有时作为微妙的阴影潜伏在背景中。抽象的形式有着更多的联想：一片宽阔的棕榈叶在第二次看时可能会露出人类的肺，垂落的藤蔓则可能变成脱离身体的血管。索拉偶然发现了一种心理上的视错觉，通过这种巧妙的形式和色彩的利用，创造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欢乐与恐惧之间的紧张关系。这也许是因为在2017年，索拉曾经做了一次重要的手术，她被全身麻醉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器官被移出。当她康复后，她开始以全新的方式绘画。“我醒来时，拥有了完全不同的视觉语言，”她说，“我使用了不同的颜色，改变了我的技巧。这帮助我理解我的存在，以一种在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方式使用这些对我来说陌生的颜色，去创造一个在某种程度上存在于我的脑海中的世界。”

比如在她2022年创作的名为《裁决》的画作中，一个类似于戴着白色假发的英国法官抽象人物，在画布的右侧高大地矗立着，似乎在审判着画面左侧的人。对于索拉来说，这个形象暗示着她个人的错位感，以及她为了保持安全不断奔波办理文件和签证的经历——她的命运取决于官员的决定。“结束敌对行动”这个展览标题在很多方面反映了冲突和战争，这个标题对于美国“从恐怖主义中拯救世界”来说十分讽刺。索拉认为，流离失所就是她的生活常态，但如今在她作品中占主导地位的是人性，正如她所说：“我存在，我活下来了。”

即便在最深刻的痛苦中，索拉也可以找到快乐，就像在梵·高绚丽的绘画中，艺术超越了个人的悲惨经历，在绝望中发光。维安·索拉充满希望和乐观主义的画作，也正是我们时代中疗愈人心的艺术之药。她用色彩和隐喻的力量，对抗着破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