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山三苏”与“眉山三苏”的跨时空交集

2024-01-17 09:26仁桪
巴蜀史志 2023年3期
关键词:苏氏苏舜钦三苏

仁桪

四川“铜山三苏”苏易简、苏舜钦、苏舜元和“眉山三苏”苏洵、苏轼、苏辙的家族,都可追溯至陕西武功苏氏这一族,后者由于迁居河北栾城,属于赵郡苏氏这一支派。眉山苏氏在四川的始祖是唐武则天时期眉州刺史苏味道,而铜山苏氏在四川的始祖为唐末入蜀避乱的荆州刺史苏传素(见《苏氏武功长门族谱》,《武功文史资料》第6 期)。在宋代,铜山苏氏和眉山苏氏是来自蜀中的两大望族,铜山苏易简和眉山苏辙均担任过副宰相级别的官职,两派苏氏均才华横溢,成就斐然。有意思的是,他们之间还有不少跨越时空的交集。

铜山苏舜元曾任职眉山

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句唐诗来形容“铜山三苏”和“眉山三苏”的关系,再合适不过了。“铜山三苏”的领头人苏易简(958—997)去世12 年后,“眉山三苏”里的领头人苏洵(1009—1066)才出生。当“眉山三苏”里最小的苏辙(1039—1112)出生时,铜山苏舜元(1006—1054)已33 岁,而苏舜钦(1008—1048)也已31 岁,苏舜钦9 年后就永远“老”去了。苏洵和苏舜元、苏舜钦是一个时代的人,他只比苏舜元小3 岁,比苏舜钦小1 岁,但他比苏舜元多活了12 年,比苏舜钦多活了18 年。

“铜山三苏”和“眉山三苏”直接的交集很少,加起来三生可能就那么一回。那是宋仁宗宝元二年(1039)的事,苏洵30 岁,从他27 岁发愤读书开始还没过多久,可是很快就声名鹊起。这一年,33 岁的苏舜元从京城来到苏洵的家乡眉山县做知县,第二年经开封知府吴遵路推荐被提拔为眉州通判,相当于地市级的二把手。当时的眉州知州叫董储,他很欣赏苏洵的才华,和苏洵交往密切。苏洵对董储的尊重也影响到苏轼。当37 年后苏轼(1037—1101)到董储的家乡任密州知州时,他还专门到董储的墓前祭拜。推荐苏舜元的吴遵路和董储关系也不错,且都是爱才之人。吴遵路和董储曾联名推荐过黄孝先,后者在他们的帮助下,获得大理丞并知咸阳县一职。基于这么一层关系,董储对苏舜元自然也是十分看重,苏舜元对董储尊敬有加。爱屋及乌,一把手欣赏的苏洵自然也得到苏舜元的认可。宋仁宗庆历五年(1045),苏洵到京师,此前一年,苏舜钦因进奏院一案被罢官,迁居江南。苏洵到京师第二年,苏舜元被任命为福建路提点刑狱。苏洵和苏舜元、苏舜钦兄弟这“三苏”不经意间就错过了。

眉山苏氏兄弟的外甥曾任职铜山

眉山苏家也有人在铜山任职,那就是苏轼、苏辙的外甥王肄。王肄的外祖父苏涣是苏洵的哥哥,苏轼、苏辙的伯父。苏涣曾担任阆州通判、利州路提点刑狱。苏涣的二女儿嫁给了进士王东美,王肄就是王东美的儿子。他于宋哲宗元祐九年(1094)中进士,被授以铜山县尉一职,相当于铜山县公安局长。由于王东美早亡,王夫人便随女儿女婿一起在铜山生活。据苏辙的《亡姊王夫人墓志铭》介绍,王夫人非常贤淑,和亲族交往“虽贫而不傲,虽富而不屈”。她教育子女喜欢采取引导启发的方式,从没有疾言厉色过,她说让孩子们自己想明白才是最好的,勉强听从父母的话并没有益处。在铜山期间,王夫人经常给女婿王肄讲他曾任秘书丞的祖父王兼和外祖父苏涣从政的故事,以此启发和告诫王肄。王肄是一名大孝子,王夫人生病时,他还割下大腿上的肉来给岳母做药膳。王夫人去世后,王肄悲痛不已,连续几天滴水不进。

王夫人一家和苏轼兄弟关系很好。苏轼在《游恒山记》中曾提到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他游恒山时,他的儿子苏迈还有外甥王肄就陪在他身边。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苏轼病逝毗陵(今江苏常州),苏辙向家乡写信报丧说,哥哥去世后,他这一代人的天伦之爱,只剩下二姐一个人了,但是他们千里相隔,东西相望,又能向谁诉说呢?讣信尚未送达眉山,他却接到眉山来信,告诉他王夫人刚刚去世了。苏辙不禁痛哭,说兄弟姐妹都走完了,“手足尽矣”,我靠什么活在世上呢?可见,苏辙和二姐的感情很深。

眉山苏氏兄弟出蜀经过中江

“铜山三苏”的故乡中江,不仅有苏轼、苏辙的外甥在这里任过职,“眉山三苏”也亲自踏上过这片土地。

苏氏兄弟曾三次出蜀,其中兩次走的是陆路。第一次是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在父亲带领下一起出蜀进京赶考,第二次是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苏氏两兄弟在眉山服完父丧出蜀。关于苏轼一家陆路出蜀路线,有“过剑门至凤翔”和“经阆中出褒斜”两种说法,历来争论不休。前者要经过德阳、绵阳、剑门、广元,即金牛道;后者则要经过中江、三台、盐亭、阆中,即东川道。

关于第一次出蜀,清王文诰所著《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明确记载:“四十八岁(1056),洵携子一行,自阆中,出褒斜。”此外,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记载:“三月公与子赴京秋试……自阆中出褒斜,发横渠镇,同游崇寿院。”苏辙后来还有一首《寄题蒲传正学士阆中藏书阁》,充满对阆中景物的描写。这说明“眉山三苏”父子走的是中江、三台、阆中这一条出川路线。但有研究者认为,王文诰的观点并没有根据,苏辙关于阆中的描写也并不代表他去过阆中。不管怎么样,苏轼、苏辙在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第二次出蜀经过中江往阆中是有确证的。因为苏氏兄弟经过盐亭时,和居住在那里的文同见了面,苏轼为文同写了《墨君堂记》,苏辙写了《文与可学士墨君堂》。据苏轼《黄州再祭文与可文》,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苏轼在陕西凤翔府任职时第一次见到文同,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他们再次见面,此时文同正在盐亭为母亲守丧,因此苏轼兄弟和文同在盐亭见面是没有疑问的。这也说明苏轼兄弟是一定从今天的广汉翻越龙泉山进入中江,并由此往三台、盐亭方向前行。

苏氏兄弟经过中江,还有苏轼《次前韵再送周正孺》这首诗相佐证。诗中有这么四句:“遥知句溪路,老稚相扶拥。看画古丛祠,百怪朝幽拱。”宋代王十鹏著《东坡诗集注》对句溪的注解是:“句溪在中江县西。”宋代祝穆编撰的《方舆览胜》也明确记载,句溪庙即齐天王祠,在中江县治西,祀隋凯州守李直之。齐天王祠在今天中江县的集新,一直是古驿道的必经之路。可见,苏轼诗中对中江风景的描写,正是他们路过中江时的亲眼所见,特别是齐天王祠中的壁画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中江西园浮现在苏轼眼前

程建用,字彝仲,眉山人,宋元丰年间任中江知县。他和苏轼是表兄弟,曾给苏轼写信详细描述中江西园的景色。他特别提到西园内的观風台南有一座亭子,亭子后面是一座乱山,上面还刻着“栩栩岩”三个字。程建用以前曾在峨眉山住了六七年,思乡心切的他就想把“栩栩岩”改塑成峨眉山的样子。于是他找了100 多名中江石匠,把一座乱山建成为袖珍峨眉山,“僧寺山洞,皆如其地,蛰雷之穴,光相之岩,枯木飞瀑,鲜不悉备”。程建用想改掉“栩栩岩”这个名字,便真诚地请求苏轼为此“命一名,撰一记”。

历史在这里给了中江很大一个机会。苏轼所写的《喜雨亭记》《超然台记》《石钟山记》《众妙堂记》,哪一篇没有因为他的绝代才华而让《记》中景物成为千古名胜。如果中江有了苏轼命名的山岩和撰写的记,那必然会让中江在文学史上染上浓墨重彩。遗憾的是,苏轼此时正因乌台诗案而遭受文字狱迫害,他在《答程彝仲书》中自述他“多难流落,百事废弛”,这种情况下程建用的来信让他很感动。他说“所要亭记,岂敢于吾兄有所惜”,但在当时情况下,他已“多难畏人,不复作文字”。苏轼最终没有为中江破例。

苏轼说程建用描写中江西园的来信已经是一篇高妙的作品,他“闭目如到其间”,仿佛看见了环翠亭前的梧桐、颐正堂边的红蕉、潜阁前面的牡丹,更看到了栩栩岩上的峨眉风光,他还由此知道中江有独特的奇石,以及技艺高超的石艺巧匠。

历史没有如果,中江就这样与苏轼的作品擦肩而过,以至于700 年后,清朝才子李调元到中江还专门写诗感叹:大苏不作西园记,作吏如程有几人?

“眉山三苏”朋友圈里的中江人

“眉山三苏”虽然和“铜山三苏”直接交往很少,但“眉山三苏”却有3 位来自“铜山三苏”的家乡中江的好朋友。

第一位是圆通居讷禅师。宋代释惠洪著《禅林僧宝传》记载,圆通居讷是“梓州中江人”。苏洵在《忆山送人》一诗中,记录了宋仁宗庆历七年(1047)他在庐山参谒居讷禅师,并与其交谈甚欢,一起游览岩谷的经历。苏辙在36 年后还写诗怀念居讷禅师,说“想见讷师贤”。后来,苏轼专门选择父亲的忌日上庐山追寻先君足迹,见到了当年见证过苏洵和居讷禅师交往的蜀僧宣禅师。庐山圆通寺因居讷与苏洵父子的渊源而闻名于世。

第二位是焦山长老。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苏轼被任命为杭州通判,他从镇江的金山坐船到焦山,一上岸就看见山崖上有苏泂5 年前所写的游焦山普济院的题刻,而苏泂就是苏舜元的第四子。一位老僧下山迎接苏轼,开口便问:“施主你老家是哪坨(里)的?”苏轼一听这是家乡方言,马上回答:“我是眉山的,大师你是哪坨的喃?”老僧笑了笑,说我离开家乡太久太久了,记不清楚了,我每天做的事就是和弥勒佛相伴,困了睡纸帐,饿了吃山蔬。苏轼大为赞叹,发出想要辞官在焦山上找一处茅屋隐居的向往。焦山长老和苏轼越聊越投机,告诉他自己老家是中江的。苏轼在《自金山放船焦山》诗中有“ 迎笑喜作巴人谈”,并自注“ 焦山长老,中江人也”。

第三位是岑象求。岑象求和苏轼年纪相仿,曾在多地任职。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岑象求被任命为梓州路提举常平,行前苏轼曾写了一首《送岑著作》,表达了依依不舍之情,最后一句还抒发了他想跟随岑象求一起回故乡的愿望。《苏诗补注》注释岑著作“名象求,中江人”。宋哲宗元祐五年(1090),经过苏辙和孙升联合推荐,岑象求被任命为殿中侍御史。苏轼任杭州知州期间,岑象求正好任两浙转运副使,两人经常会面,诗词唱和。

苏轼为苏舜元的夫人写墓志铭

时光如梭,从苏舜元在眉山当知县开始算,只过了15 年,他便过世了,而他的夫人一直到31 年后的宋神宗元丰八年(1085),才以81 岁高龄过世。这时苏轼48 岁,既是苏舜元的表弟也是其妹夫的韩维找到苏轼,请他代写一篇给苏舜元夫人的墓志铭。苏轼慨然允诺,写了《刘夫人墓志铭(代韩持国作)》。当写到刘夫人“薄于奉身,而厚施于人”时,他眼前浮现了自己母亲慈祥的面容。司马光在《武阳县君程氏墓志铭》中就写道,苏轼的母亲程夫人积极资助穷亲戚,如果乡亲有急用,她也时时周济。

韩维和苏轼关系很好。韩维的三哥和六弟都当过宰相,他本人官居门下侍郎,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他的父亲急不可待在家里准备了一块“三相堂”匾额。但韩维直到退休也没有当上宰相。苏轼开玩笑对他说,既然你家成不了“三相堂”,那就叫“二相公庙”吧。玩笑归玩笑,苏轼帮韩维给苏舜元的夫人写墓志铭是相当严肃认真的。

苏舜钦的女婿与苏轼联手作文

宋代史学家王明清著《玉照新志》记载,他的祖母的亲姑姑是韩维的夫人。因韩维娶的是苏耆的次女,这意味着王明清的祖父王莘所娶的是苏舜元、苏舜钦或苏舜宾三兄弟之一的女儿。根据苏氏家族的相关墓志铭,苏舜元的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虞大蒙和郭逢原,苏舜宾没有女儿,而苏舜钦有两个女儿,长女嫁给陈纮,次女在苏舜钦去世时年纪还小。所以王莘只可能是苏舜钦的女婿,他的儿子王铚是苏舜钦的外孙。

王莘为颍州汝阴人,少年时师从欧阳修学习,才名颇盛。他长期作为筠州知州滕元发的门客,亦师亦友,曾为滕元发撰写呈给宋神宗的《代滕元发陈情表》。神宗读罢大悦,任命滕元发为湖州知州。王莘的儿子王铚著《四六话》记载,他还保留着父亲这份手稿。同时,《苏轼文集》中有一篇苏轼为滕元发写的《代滕甫辨谤乞郡状》(滕元发本名滕甫),该文前面三分之一与王莘所写的《代滕元发陈情表》完全一样。可见,苏轼可能是在王莘原稿基础上进一步续写,双剑合璧,文章最终打动了宋神宗。

王铚也是宋代著名史学家。他所著《四六话》多处记载苏轼的轶事,引用苏轼的名句。王铚还与苏轼门人李之仪交往甚密。李之仪著《姑溪居士后集》中有一篇《仇池翁南浮集后序》,其中提到王铚曾参与编辑苏轼的《南浮集》,是王铚请李之仪为《南浮集》作序的。可见,苏舜钦的女婿和外孙与苏轼文缘不浅。

两派“三苏”跨时空的神交

苏轼曾读过苏舜钦《六和寺》诗,诗中有一句“松桥待金鱼,竟日独迟留”。苏轼最开始并没有读懂这句诗的意思,等他到了钱塘后,才发现六和寺后面的池中真有金色的鱼,他流连忘返,连续去了两次池畔,投掷饼饵,想把鱼引出来细细观赏。过了很久金鱼才游出来,但不肯吃东西,一会儿又游走看不见了。苏轼感叹说,现在离苏舜钦写这首诗已过去40 多年,他终于明白苏舜钦为何要“迟留”。由鱼及人,苏轼进一步感悟到,难进易退而不妄食,才是真正的长寿之道。他显然是针对苏舜钦英年早逝而有此感。

黄庭坚曾评价苏舜钦、苏舜元兄弟“二苏文章,豪健痛快”,作为站在北宋豪放派文学巅峰上的苏轼,他与苏舜钦兄弟的艺术思想是心意相通的。清卞永誉编撰的《式古堂书画汇考》记载,《韩公双马图》宋时为苏易简家族收藏,米芾在苏舜元的儿子苏洎处看到过,后来苏轼看到该画,在画上题诗一首:“赤髯碧眼老鲜卑,回策如萦独善骑。赭白紫骝俱绝世,马中岳湛有妍姿。”苏轼还为苏舜元的草书作品题跋“才翁草书真迹,当为历世之宝”。两派“三苏”在三尺纸上风云际会,诗书画的融合创造出千古一绝。

两派“三苏”均尊道崇佛。苏易简授业恩师是至道观道士费禹珪;苏轼兄弟受业于天庆观道士张易简。苏易简因丧母之痛加入佛教团体净行社,并撰写《净行品序》;而苏轼一生从未间断过抄写佛经,还写过《阿弥陀佛赞》《释迦文佛颂》等文章。苏轼有四句诗非常出名:“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只有禅机入心的人,才能写出“雪泥鸿爪”这种人生无常的空寂之感。根据清查慎行《苏诗补注》,这个比喻是化用了《景德传灯录》中天衣义怀禅师“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迹之意,水无留影之心”这句话。巧的是,苏舜元的儿子苏澥和苏注又正好是义怀禅师的弟子。

(作者系铜山三苏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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