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山绿水间遇见

◆李海英（湖南 岳阳）

清明节的前一天下午，细雨蒙蒙，我从单位请假坐上公交车，朝洞庭湖小镇奔去，只因中午从朋友圈得知，中国国家画院、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美术学院的诸多顶级国画家，因为来岳参加由文化部国家画院、湖南省文旅厅主办，岳阳市文旅局、岳阳市美术馆承办的“守护好一江碧水”——洞庭湖艺术三年展采风写生活动，下午在洞庭湖小镇写生，这是在岳活动的最后一站。我作为一个业余国画粉丝，不想错过近距离观摩大画家们挥毫泼墨的机会。

从海伦堡海乐城公交站下车，我撑开雨伞，踏上了湖滨大道东侧的芷兰路，在斜风细雨中穿行几百米，路北就是洞庭湖小镇了。

小镇背靠楞伽山，临水而立，是近两年成功打造的南湖沿线旅游打卡地，以重构湖、港、坊、村、野等洞庭水乡元素而迅速赢得人们的喜爱。站在芷兰路边向北望去，只见两个小丘陵中间夹带着一片水域，右边丘陵上几十栋错落有致的农家小屋依山而建，山脚是几块高高低低的农田，烟雨朦胧中，如一幅弥漫着浓郁江南田园气息的中国画。我已经来过小镇几次了，最近的一次是去年秋天的时候，作为我们岳阳楼区文化馆所属市民艺术大学花鸟班的班主任，参加本班的写生课。那时是漫山遍野的粉黛草，铺天盖地的粉红，如烟似雾、如梦如幻，让整个小镇弥漫着浓烈的浪漫气息。之前也见过这里的春天，见过这里满山的红梅、桃花，见过这里满地的金黄油菜花，而今的4月，百变的春天又把小镇重新刷新了一遍，青绿尽染，恣意铺张，山的错落青绿、水的一片碧绿，在丝丝的细雨中，妆容一新，温婉迷人，呈现的正是 “十里春风睡眼中，桃花飘尽余新绿”的清明景象。

我电话联系上先来的敏，得知她们一群人也是我们市民艺术大学的学员，都在对面山坡上静候大画家们“偶遇”。我走下芷兰路，穿过一座麻石垒砌的小拱桥，正往对面山坡上走，就见几个背着画夹的人也兴冲冲朝山坡上走来，他们大步流星超过我，个个都满身艺术家气质，估计是这次写生活动的大画家们了，于是跟着他们上去，不一会就到了目的地，看到了在路边接我的敏。

因为下雨，画家们的写生地点就安排在一栋别致的酒楼里。我随敏而行，因为这是她跟随画家们的第三场了，从岳阳楼跟到洞庭小镇，她已熟悉各位画家的身份，大抵知道谁是谁，谁最有分量，而我新来乍到，一无所知。酒楼有几层，画家们都分布在各层里，临窗而画。我随敏爬到二楼，就见有四个画家正在画着，敏直奔整面落地窗右角的一个较年长的画家，我知道，那定然是她心目中重量级的画家了。但画家两旁与身后已站了几人，由于房间摆着一张大餐桌并围着椅子，所剩空间无几，所以即使我挤上去也不便于观看，我只好从桌子的另一侧绕过去，便见另外三位画家，左边是两位年轻美女，而紧挨美女与右角画家的是一位中年男画家，他身后是餐桌，只有左后方仅有一点空隙，暂时也没有观摩者，我便站到了这空隙。此时，中年男画家的画板上，已画上了两棵树，色调淡雅清新，我一眼就迷上了。透过眼前的窗玻璃，窗外草地前方横着一条小溪，小溪前方是竹篱笆围着的几片菜园，园子里是一垄垄青绿的蔬菜，菜园两旁是几株高大的树木，掩映着几栋错落有致的农家小屋，菜园往前，隔着一片蓝绿的水域，对面是绿色的山坡以及山顶郁郁葱葱的树林，还有更远处林立的现代化高楼。小窗几许，风景尽收。再看画家，一抬头一低头，看着，画着，沉静而从容。他坐在窗前画风景，我站在他身后看他画风景，隔着一扇玻璃窗的春雨绵绵中的洞庭小镇一隅，就在他一抬头一低头间，在他胸有成竹的轻描淡写中，一张白色的画纸渐渐出落成一幅棕紫色调的山水画，因为色彩的氤氲，看起来朦朦胧胧、如烟似梦、淡雅空灵，显现出西方印象派画的抽象美。令我耳目一新的是，这不是我往日所看到的国画画法。传统的国画，是用墨先勾线，皴擦，再用色彩点染，他却是直接用色彩勾线，用色块加持，线条、色块同时进行，以色彩的浓淡叠加渲染出明暗，来塑造景物的立体感、画面的空间感，于是整个画面一气呵成，诗意盎然。更离奇的是，画家并不局限于景物的本来颜色，而是根据色调、布局的需要而设色，更加注重表现自我的主观意识。我暗自猜测，这莫非是我从未见过画水彩画？看着这新鲜的画法，我脚板像钉了钉，再也挪不动了。我原本是打算去每个画家跟前溜一圈，来一个全面扫描，将这次来的二十多位画家写生风采都尽收眼底，不料此时却成了个呆子，成了个“为一棵树而错过整片森林”的人，把一切都忘了。他画完一幅歇了一会，回来再换个角度又画一幅。他这次不光换了角度，还换了色调，是蓝紫，是我这个天秤座天生迷恋的颜色，所以更吸引我。

一江碧水送春色 纸本设色 王跃奎

当他画完第二幅将画作放到身后的餐桌上晾干时，我赶紧过去拍摄，不料因为头顶的灯光，拍出来画面总有阴影，他于是贴心地提议，让我拿到外面露天阳台上去拍。市美术馆的范菽老师见状，怕我弄坏画，赶紧拿来一块画板，让我托着画拿到阳台上去拍，他便也跟到了阳台上。这时又有几个观摩者也跟着出来拍，她们已经跟着观摩三场了，对于各位画家基本上都了解。艾丽莎走过来给我介绍道：这是国家画院的王跃奎老师。我立即问道：王老师好！您这是画的水彩画吗？王老师微笑着低头告诉我：是国画。声音低低的，似乎生怕旁人听见，以免我难堪。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个外行，让老师见笑了。艾丽莎笑着赶紧打圆场：我之前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接着她又向王老师介绍我：她是我们岳阳的诗人。王老师立即说：哦，诗人啊，我以前也写诗，我原来是学中文的。我便请求加他微信，他爽快地答应了，并在加好微信后立即发来了他来岳阳这几天写生间隙创作的即兴诗：

洞庭春雨 纸本设色 王跃奎

春遇洞庭

癸卯初春，吾乘高铁，赴洞庭之滨。登岳阳楼，俯瞰滔滔洞庭。波光粼粼，云影缥缈，人生何事难抛。思及甫公范公，浪迹江湖，而心系天下。吾慕其高节，赋诗一首以纪之。

洞庭湖上水悠悠，

风起岳阳憾将侯。

独步三春随杜范，

忠贞爱国苦中修。

岳阳楼下人如蝶，

俯瞰登高天地游。

水色潇湘春浪阔，

思君怀志何时休。

湘妃祠感怀

南赴苍梧成洞庭，

潇潇雨竹罨西汀。

湖山八百皆遗恨，

碧浪滔滔孤岛青。

重登岳阳楼

朝别君山上逸舟，

移船飞渡岳阳楼。

春风万里吹慈塔，

点将台中忆旧游。

巴陵城下千帆竞，

波浪滔天向碧洲。

治国思君江海上，

心怀天下有余忧。

岳阳楼雨中写生

和风细雨润江楼，

寥阔洞庭皆楚忧。

自古英雄多少恨，

天涯仗剑尽余愁。

我一看都是古体诗，连忙说我是写现代诗的，不懂格律诗。但看他所写，其诗情景交融、意境深远，表现出浓烈的思古忧今情怀。原来他是一位颇具才情的诗人画家，难怪他画中有诗，我不禁为他点了个大大的赞！我对他说：我从小就崇拜画家。王老师笑说：我崇拜作家。看我们这对话，艾丽莎在一旁乐了，丢下一句“你们俩正好多聊聊”便走开了。于是留下我们两个站在阳台上有了更多的交流。

我们谈起写作与画画，王老师说，写作更难，我说，画画也不容易。他便说，相比起来，画画真容易一些，画家画得好看就行，而作家，光写得好看还不行，非得有思想不可。记得著名画家靳尚谊也说过：“评画的标准就是好看。”从这个意义上，我表示同意，便说：所以画家可能更多靠的是技艺；而作家写作，思想内涵更重要。因此，画画可以教，看看现在，开设绘画班的越来越多，学画的人，任何年龄都不嫌晚，所以退休后的中老年学员也越来越多，而写作是没法教的。王老师点头：是的，写作多靠悟性，没有悟性很难成气候。我接着说：所以学画画可以多临摹名画，反复临摹，终有所得；而学写作，就不可能去抄名作，没有悟性，抄一百遍也没用。不过，平心而论，当今社会，画作比文学作品值钱多了，譬如中国美协会员用很短时间轻轻松松画一幅画，就可以卖个几万元甚至几十万元；而中国作协会员花个一年半载呕心沥血磨个长篇，即便发表出来，也拿不了几个稿费。同时，画家也比作家更讨人喜欢，因为画家画的都是能给人直觉美感与愉悦的东西；而作家就不一定了，若写得华丽，人会说肤浅，若写一些具有社会批判性或是揭露人性丑陋的东西，又会让人对号入座，无比痛恨，因而横竖不讨喜。

重登岳阳楼 纸本设色 王跃奎

得知王老师是四川人，我突然想起一个演员也是四川人，觉得他俩长得特别像，但又一时想不起名字，所以我当时没提，后来想起，是演员何政军。我说四川与我们是邻居，于是我们又谈起了四川与湖南饮食文化的相似，比如方言有很多相同的地方，饮食也都喜辣，只不过湖南是纯辣，四川是麻辣。当他说他们第二天要去湘西，我便说湘西很独特，是写生最佳地，特别是张家界，风景更是美得不得了，随便看哪都是一幅画。当然，四川也很美，好玩的地方特别多。王老师便很自豪：那是的，像川中、川西，到处都是好玩的。没错，成都、峨眉山、九寨沟，我都去过，简直美不胜收！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外面有些凉，快进来。我们便匆匆结束了聊天。王老师回来收拾画具，结束了写生，我便站到了他空出的位置，观摩另外一位画家也就是敏正看着的那位画家写生。这位画家是典型的国画传统画法，勾染皴擦，收放自如，一看就是一位高手，可惜没多久，观摩的人眼看就要到吃晚饭时间，都纷纷走了，而我专注看画却没注意到，是雪儿过来悄悄地告诉我，我才跟着离开了。后来知道，这位画家就是当今国画界大名鼎鼎的林荣生老师。

也是后来才知道，王跃奎老师是文学博士、博士生导师、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亦是中国国家画院山水画所副所长、研究员，青年艺术中心主任。我惊讶：原来他不仅仅是学中文的，还是文学博士！可他这文学博士是怎么成为画家的？我有些好奇，其实那天在阳台上得知他原来学中文时就想问却没来得及问，所以几天后还是忍不住在微信里问了他。原来最初他是一位中师毕业的中学语文教师，后来在教育学院进修中文，再参加高考，就上了大学美术专业，又同时学习中文，一路完成了中文的本科、研究生、博士课程。

作为美术专业的文学博士，他对于写诗与作画有着自己深刻的见解，他的人文思维，使他在国画创作上有了更加深入的思考，有了更多全新的探索——在中国画中注入新的元素，诗意地表达中国画的意境，因此他才画出了别具一格的国画，显现出独特而鲜明的个人风格。幸亏我那天不怕露丑提了一个特别无知的问题，才知道国画还可以这么画，也所幸那天就站在他身边，让我这个井底蛙，看到了国画创作的另一种境界！

或许我是错过了一片森林，那天的每个画家都有各自的高超之处，在每个观摩者心中都是一片绝美的风景，我后来也确实从朋友录的视频里看到了另外三位著名画家在岳阳的写生之妙，看到了范扬老师的洒脱流畅，下笔如有神；也看到了方向老师的行云流水、气韵生动；还看到了林海钟老师的潇洒从容、古朴秀劲。但我一点也不后悔那天只注目了一棵树，这一棵树是如此的与众不同，让我看到了中国画创作的崭新语言，这是我这次观摩的意外收获也是最大收获。

美丽的春天会离去，洞庭湖小镇美丽的景色也会日新月异，在小镇这一刻遇见他，小镇这一刻的美就被他铭刻，在画里永存并被带向远方；而我遇见他，他就为我打开了中国画的另一扇窗口，让我看到了中国画创作可以开辟的新路径新方向。

岳阳的青山绿水遇见这些著名画家，我在青山绿水间遇见王跃奎老师，以及我们岳阳楼区文化馆市民艺术大学一群痴迷国画的学员连续三场“偶遇”顶礼膜拜的大画家，与当今国画界的丹青妙手成为风景中的风景，这是一场多么美好的遇见！

湘妃祠 纸本设色 王跃奎

雾起岩脚 纸本设色 王跃奎

酉水悠悠 纸本设色 王跃奎

野渡深深 纸本设色 王跃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