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世纪以来美国翻译政策对其文化战略的影响研究

2024-01-15 11:06龚献静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资助战略政策

龚献静

引言

美国“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制定并实施以确立自身全球霸权地位为目标的国际文化战略的国家之一”(颜子悦,2013:3),其在文化战略实施过程中充分利用了翻译作为文化发展和传播的策略。自21 世纪以来,我国通过“中华学术外译”“中国当代作品翻译工程”“典籍翻译工程”等政策措施,促进中国文化走出去,以全面提升中国软实力。经过20 多年的实践,这些项目在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也面临在海外接受度不高的问题,文化界、翻译界及政策制定部门的一些学者甚至开始质疑翻译在对外文化传播战略中的有效性及重要性。有学者认为,对外文化传播需要克服语言、文化及意识形态的差异,需要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去看待中国文化的翻译,不能只看其现阶段的效果(刘云虹,2015:7)。美国的对外文化传播也经历了长期的发展过程,早在20 世纪初,美国就开始通过有组织和计划的翻译活动推进其对外文化战略,当今美国文化能在全球得以传播离不开其一个多世纪以来的翻译政策。本文以美国对外文化战略发展的历史阶段为框架,分析其如何通过翻译政策的不断演进来实施对外文化战略,以期为我们制定翻译政策提供借鉴。

一、二战之前美国民间机构的“译入”政策与其占有东方的文化战略

美国虽然没有设立文化部,却成功地实施了对外文化战略。美国自20 世纪初开始实施的对外文化战略与其他国家不同,是通过实行“译入”政策来实施文化战略的,且不是由政府部门而是由民间机构主导,这主要是因为美国自建国以来强调公民个人在文化事业发展中的作用,认为国家的文化灵魂只能通过民众自发的文学、艺术、科学和教育活动才能得到完整的表达(Ninkovich,1981:13)。受这种思想影响,美国一直排斥设置专门的机构来管理文化事务,但是,随着19 世纪末美国介入亚太地区,需要了解东方文化以更好地服务其国家利益,它开始意识到需要实施有组织的、系统性的对外文化战略。1910年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的成立被认为是美国文化领域自由发展策略的结束(Arndt,2007:40-43)。随后,美国各类私立基金会如洛克菲勒基金会、古根海姆基金会等民间机构开始对美国的对外文化政策施加影响。与此同时,多家旨在促进文化、教育和学术国际交流的学术协会相继成立,如1919 年成立的美国学术协会理事会 (American Council of Learned Society)和1925 年成立的太平洋关系协会(The Institute of Pacif ic Relations)都是致力于国际文化交流的重要协会组织。进行国际文化交流必须首先克服语言障碍,因此新成立的基金会和学术协会组织陆续制定了多项资助翻译世界各国文献的策略和措施。其中,洛克菲勒基金会和美国学术协会理事会制定和实施的翻译策略较有代表性。

1.洛克菲勒基金会对东方文献的翻译策略与实践

洛克菲勒基金会成立之初专注于对医学、农学等自然科学领域的资助,20世纪30 年代开始资助人文社会科学,东方语言学习和文献翻译出版成为其首要资助的项目。1935—1938 年,为促进美国与中国的相互理解和交流,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了大量对中国或东方文献的翻译,如资助美国国会图书馆翻译了中国的农业、医学和历史等文献以及关于日本的历史、文学及当代政治的论文,资助哈佛大学翻译了东方艺术著作,资助“太平洋关系协会”翻译了大量的日语、俄语和汉语文献,资助翻译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并在《太平洋评论》(Pacif ic A§ airs)上刊登(Hooper,1988)等。除了关注对东方文献的翻译,洛克菲勒基金会还资助国际教育局翻译了大量欧洲及拉丁美洲儿童文学作品,涉及40 多种语言,力图通过翻译从儿童时期就开始培养国民的国际理解意识(The Rockefeller Foundation,1939:331-334)。

2.美国学术协会理事会“译入”东方文化知识的策略与实践

美国学术协会理事会主要由“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资助成立,目的是向欧洲证明美国也具有较高的学术成就。但该理事会成立之后,为了配合美国向亚洲和太平洋地区扩张的战略,面对当时美国缺乏了解东方各国人才的情况,呼吁美国学界及文化界加强中国研究,为此制定了“译入”东方尤其是中国文献的政策和措施,“翻译中国文献”成为该理事会提出的促进和改善中国研究的7 项措施之一(ACLS,1929)。翻译中国文献的策略不仅促进了美国的汉语学习,而且促成翻译中国乃至整个远东地区文献的小高潮,如哥伦比亚大学陆续资助出版了王际真翻译的中国现代作家鲁迅、老舍等的小说以及《红楼梦》等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因与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国家利益相吻合,王际真的翻译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和好评(张奂瑶,2018:89)。

总之,从20 世纪初到二战前期,美国依靠私立基金会、学术协会及大学等民间机构大量译入以中国为主的东方文献,用美国话语表述东方文化,不仅为美国在亚洲及太平洋地区的国家利益提供了信息和知识服务,也在美国民众心中建构了亚洲各国的国家形象。

二、二战期间美国官方机构的“译出”政策与针对欧洲的文化传播战略

美国官方机构不介入文化事务的理念在二战前发生了变化。为应对德国和英国在拉丁美洲的文化传播的挑战,美国国务院于1938 年成立了文化关系部(Division of Cultural Relations),该部门的成立被认为是美国政府介入文化事务的开端(Arndt,2007:40-43)。此外,美国文化精英积极倡导美国“不仅要通过军事力量介入世界事务,更要通过文化实力来引领世界”(Luce,1941:61-65)。二战期间,欧洲文化遭到德国法西斯的破坏,美国政府趁机通过广播、报纸、杂志及图书等媒介对欧洲进行美国文化译出,用美国文化占领被德国法西斯破坏的欧洲文化市场。

1.通过广播、报纸、杂志等快媒体传播美国文化的翻译政策与实践

美国参加二战后践行了“通过文化实力引领世界”的对外文化战略目标。首先,美国政府资助成立了“美国之音”广播公司。“美国之音”专门设置了介绍美国文化的节目,内容包含美国人的日常生活、小镇风光等有关美国文化的题材,用德语、意大利语、法语和英语播报,24 小时滚动播出,旨在向欧洲传播美国的价值观和社会文化风俗,在欧洲民众心中塑造积极的美国国家形象(Shulman,1990:71)。美国之音至今仍然是美国政府对外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其次,美国在法国发行了报纸《战争中的美国》(L’Amerique en Gurre)及杂志《胜利在望》(Victory),1945 年又出版了俄语画报《美国》,宣传美国的生活方式、政治制度和文化风俗(Cull,2008:16)。这些翻译活动不仅传达了战争信息,更向欧洲各国传播了美国的文化风俗,宣传了其社会、政治及经济制度,促进了美国文化及价值观的对外传播。

2.通过图书等慢媒体宣传美国文化的翻译政策与实践

除翻译广播、报纸等快媒体之外,美国在二战期间实施了著名的“海外系列”(Overseas Editions)图书翻译出版项目,由战争信息部、战略服务办公室、战时图书委员会共同管理实施。战争信息部指导成立的“海外出版公司”(Overseas Edition Inc.)负责获取图书版权并寻找合格的译者,但决定权在战争信息部。据统计,截至1946 年,“海外系列”项目共出版了50 种图书,其中翻译成法语出版的有22 种,德语的有23 种,意大利语的有5 种(Ballou &Council on Books in Wartime,1946:87-88)。“海外系列”项目翻译出版的法语和德语书籍数量远远超过了翻译为意大利语的图书数量(当时意大利为法西斯国家),反映了美国力图取代当时的文化强国法国和德国在欧洲的主控地位。除了“海外系列”,该公司还通过伦敦分部翻译出版了“跨大西洋”(Transatlantic Editions)系列图书。美国在二战期间共出版了3 636 074 册图书,翻译出版费用为411 000 美元。这些书籍被投放到法国、比利时、荷兰、挪威、丹麦、保加利亚、罗马尼亚、捷克斯洛伐克、波兰、南斯拉夫、匈牙利、意大利、北非、叙利亚、土耳其、奥地利、德国、菲律宾、中国、泰国、日本等20 多个国家和地区(Ballou & Council on Books in Wartime,1946:92)。为了避免图书翻译被认为是美国的意识形态宣传手段,战争信息部并没有出现在这些书籍的版权页。此外,这些图书并不是以免费赠送的形式分发至这些国家的,而是通过零售商出售给读者。这不仅传播了美国文化,也获得了翻译出版的收益,为战后美国出版商积极参与翻译出版美国书籍奠定了基础。

美国在二战期间针对欧洲实施的图书翻译项目是美国对外文化战略最成功的项目之一。欧洲人曾长期认为美国是文化蛮荒之地,19 世纪曾有欧洲学者断言,“在整个世界,有谁在阅读美国书籍、观看美国的艺术品、欣赏美国的歌剧?”(Smith,1820:69-70)。然而,100 多年后的美国借助图书翻译出版让欧洲人开始大量阅读美国书籍,这不仅提升了美国文化在欧洲的地位,更是让美国在欧洲的文化战场上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Hench,2010:196,265)。美国文化借助翻译成功地进入了两大欧洲文化强国——法国和德国,重绘了美国对外文化传播战略的全球版图。

三、二战后至20 世纪70 年代末“译出”和“译入”的双重政策与美国的全球文化战略

二战期间美国对欧洲的文化传播激发了美国通过文化实力引领世界的信心。二战后,美国开始向全球传播其文化战略,并实施了“译出”和“译入”的双重政策为该战略服务。

1.二战后至20 世纪70 年代末针对全球的文化“译出”政策和实践

美国1948 年通过的史密斯—蒙德特法(Smith-Mundt Act,Public Law 402)为其全球文化战略的实施提供了法律支撑。史密斯—蒙德特法第201 条(Section 201)“授权国务卿通过翻译和分发书籍、期刊、政府出版物及一些教育资料实现美国和世界各国的交流和相互理解”。①参见https://2009-2017.state.gov/documents/organization/177574.pdf。在该法律的授权下,美国联邦政府实施了大规模的美国书籍“译出”政策。

首先,美国成立了新闻署(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Agency),专门负责制定和实施对外翻译政策。新闻署实施了大规模的对外翻译出版项目,据统计,仅1953 年到1956 年3 年间就有2900 册美国书籍被翻译成46 种语言,在全球的发行量高达2.8 亿册(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Agency,1957:3-6)。新闻署对外翻译出版的书籍内容主要是关于美国社会、政治制度、日常生活及思想观念等方面的知识。在众多输出到国外的图书中,最畅销的是美国经济学史著作《伟大的变革:美国的自我革新(1900—1950)》(The Big Changes:America Transforms Itself 1900-1950),该书被翻译成20 多种语言,销售量达21.9 万册(Cull,2008:112)。除此之外,美国新闻署还在60 个国家设立了162 所图书馆来收藏和管理美国对外翻译的图书,并资助目标国的学者和出版商在当地翻译出版美国书籍(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Agency,1957:3-6)。

其次,通过民间非营利性机构实施对外文化翻译战略。二战后,美国学界和出版界积极参与美国图书的对外翻译,其中影响较大的是持续时间长达26 年的富兰克林图书项目(Franklin Book Program),该项目由1952 年成立的非营利性出版机构——富兰克林出版公司(Franklin Publications,Inc.)负责,旨在“向世界各国翻译出版美国图书,传递美国的知识和信息,促进世界各国对美国历史、政治、文化和社会风俗的兴趣和学习”(Laugesen,2017:31-32)。富兰克林图书项目最初主要在中东国家进行,之后扩展到拉丁美洲和亚洲的一些国家和地区,并在开罗、德黑兰和巴格达等城市设立分部,负责在当地翻译出版美国书籍。根据美国国会图书馆的统计,自1952 年项目开始到1978 年项目结束,富兰克林图书项目资助翻译了4000 多种美国书籍,涉及10 多种语言。表1 显示的是富兰克林出版集团翻译出版的语种及书籍数量。

表1 富兰克林图书项目资助翻译的书籍语种和数量① 表1数据根据美国国会图书馆关于富兰克林图书项目的书目统计得出。参见Franklin Book Program Collection,https://www.loc.gov/rr/rarebook/coll/franklinbookprogram.html。

富兰克林图书项目虽然是由民间出版机构设立和管理的,但也是美国文化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其选择翻译出版的书籍代表了美国的价值观和政治倾向,被学者认为是美国“冷战时期的武器”(Robbins,2007)。虽然该项目也翻译出版了一些不带意识形态偏见的科学类教材和青少年科学读物,但这些科学书籍在相关国家培养了对美国友好的知识阶层,被认为是通过非政治化的出版得到政治化的好处,间接地传递了美国的价值观(Grieve,2018)。

2.二战后至20 世纪70 年代末的美国“译入”政策与实践

二战后至20 世纪70 年代末美国的官方和民间机构在通过“译出”政策对外传播美国文化的同时,也实施了文化“译入”政策。这个时期“译入”政策的制定和实施主体主要是私立基金会、专业协会、出版社等非官方机构,其运行模式大多是由财团型基金会资助协会组织和出版机构、设立翻译研究中心翻译出版世界各国的文化经典。译入世界各国文化经典的政策基础来自美国国务院,其目的是帮助美国人了解世界各国文化(Arndt,2007:59,68)。福特基金会是二战后最早支持翻译出版的私立基金会。1952 年,福特基金会资助成立了跨文化出版公司(Intercultural Publication Inc.)向外推广美国的现代文学和艺术,但由于效果不好,基金会改变了策略,转向资助“译入”世界各国的文学艺术作品,把世界各国的文学和艺术带给美国公众(MacNiven,2014)。据统计,1953—1958 年间,福特基金资助的新方向出版社(New Directions)翻译出版了印度、荷兰、比利时、日本、巴西、希腊、部分阿拉伯国家、缅甸、印度尼西亚、德国和意大利等国家的文学作品,而受资助的新方向出版社也发展成美国翻译和出版世界文学最著名的出版社(Publishers of Translations,1978)。为进一步支持世界文学在美国的翻译出版,福特基金会又于1965 年出资75 万美元,在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设立了国家翻译中心,推动了世界各国文学作品在美国的翻译出版(The Ford Foundation,2015)。在基金会的资助下,该中心于1968 年发行了翻译文学杂志《德洛斯》(Delos:A Journal of Translation and World Literature),致力于“译入”世界各国文学。

洛克菲勒基金会是实施“译入”政策的另一重要机构,主要负责拉丁美洲文学的翻译。二战前,该基金会服务于美国的“睦邻友好”国家战略,资助克诺夫出版社(Alfred A.Knopf,Inc.)译入了大量拉丁美洲文学作品。二战后,该基金会的关注重点仍然是拉丁美洲文化的“译入”,1960—1966 年间为美国大学出版社协会提供了22.5 万美元,资助翻译并出版了83 部拉丁美洲国家文学及人文社会科学经典著作。尽管该项目市场反应不佳,但却建构了美国对拉丁美洲学术研究和文学批评的话语权,也为拉丁美洲“文学爆炸”奠定了基础(Cohn,2012:113-114)。该项目结束后,洛克菲勒基金会又于1967 年资助成立了“美洲国家关系中心”(Center for Inter-American Relations),致力于促进拉丁美洲的文学、艺术等在美国的翻译和传播。据统计,1967—1983 年间,包括后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百年孤独》等共50 多部拉丁美洲现当代文学作品在该中心的资助下翻译出版,拉丁美洲文学翻译为美国文学在20 世纪50—60 年代的创新枯竭期提供了活力,在一定程度上也为拉丁美洲文学的传播发挥了积极作用(De Rosa,1978:37-40)。美国通过“译入”世界各国文学的政策,在某种程度上使其成为世界各国文学的鉴赏者,提升了美国在世界文学领域的话语权。如今,美国的文学市场仍然是判断他国文学作品影响力的重要市场之一。

四、20 世纪80 年代以来美国官方机构的“译入”政策与维持文化霸权战略

20 世纪80 年代后,随着美国文化霸权的形成,世界各国开始主动翻译美国的文学和学术著作,美国的官方机构和民间机构不再积极地实施对外“译出”政策。然而,为了应对世界各国对美国文化霸权的批评并维持和巩固其霸权地位,美国官方机构积极实施“译入”政策,以展示美国对世界各国文化的包容性,维持并巩固美国文化在全球的主导地位。

第一,通过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National Endowment for Arts)实施译入世界各国文学的政策。1978 年,美国新闻署改变了“向世界讲述美国的故事”的对外文化战略,提出了“让美国了解世界,丰富美国的文化,增加美国对世界的了解以更有效地处理国家之间的问题”的文化战略(Carter,1977:1768)。在新的文化战略理念指导下,1981 年,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文学部设置了翻译资助项目,资助世界各国文学作品在美国的翻译出版。迄今为止,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共资助了572 项文学翻译项目,有88 个国家的文学作品得到了翻译出版资助,涉及的语言多达78 种。汉语文学的翻译资助位列第六,共有31 部作品获得翻译资助①数据来自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官网,参见https://www.arts.gov/literature-fellowships-list/lastname/keyword?litfellows_type=2&title=translation。表2 中的数据也由此统计得来。。表2 显示的是获得翻译资助最多的前23 位的语言及其文学作品的数量。

表2 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1981—2023 年间提供翻译资助最多的前23 位的语言及其文学作品数量

第二,通过美国国家人文基金会(National Endowment for Humanities)制定和实施世界文化和学术经典的“译入”政策。1978 年,美国国家人文基金会设立了专门的翻译资助项目,资助美国各高校和学术机构翻译世界各国的文化经典及人文社会科学学术著作(Congrat-Butlar,1979:11)。在项目执行的第一年,基金会就资助了34 个国家的44 部文献的翻译,资助总额为1 035 538 美元(National Endowment for Humanities,1979:53,61);资助中国文献的翻译包括余国藩翻译的《西游记》、王伊同翻译的《洛阳伽蓝记》、Wallace S.Johnson 翻译的《唐律》等7 部著作,其中对《唐律》的翻译资助金额高达29 009 美元①该数据来源于美国国家人文基金会官网提供的历年获得资助的项目信息。参见https://securegrants.neh.gov/publicquery/。。据统计,1980 年至2014 年,美国国家人文基金会共资助了1252 项翻译相关项目,涉及142 种语言,涵盖91 个专业学科领域(龚献静等,2015:125)。2010 年,美国联邦政府又通过了专门资助人文社会科学学术著作的翻译及编辑项目(Scholarly Editions and Translations),主要为在美国缺乏或较难获得的文学、哲学和历史等人文社会学科著作的编辑和翻译提供资助。自2010 年实施以来,该项目已资助了98 部著作的翻译,涵盖60 多种语言,涉及50 多个国家的著作。中国古典文献《说文解字》的翻译和出版在2010 年获得资助,资助经费高达20 万美元。

第三,通过美国私立基金会及学会等组织鼓励“译入”世界各国文学和人文著作。为维持美国文学的世界性和丰富性,美国各类基金会、协会及翻译中心通过设立翻译奖金制度(grant/fellowship),资助世界各国的文学及人文社会科学著作在美国的翻译出版。在形式多样的翻译资助项目中,最著名的是美国笔会海姆翻译基金项目(EN/Heim Translation Fund Grants),该翻译基金的目标就是“促进世界各国文学在美国的翻译出版和接受”,截至目前已经资助了43种语言近200 部作品的翻译。另一个著名的翻译资助项目是古根海姆基金会设立的古根海姆奖(Guggenheim Fellowships),著名翻译家葛浩文于2009 年获得了该项目的资助。②美国笔会及古根海姆基金会的数据信息均来自其各自的官网,网址分别为:https://pen.org/pen-heim-grants/和https://www.gf.org/about/fellowship/。

总之,自20 世纪80 年代起,为维护其文化霸权地位,减少其文化霸权受到的批评,美国联邦政府各机构及民间机构实施了“译入”政策,通过各种基金项目资助世界各国的文学、人文及社会科学著作在美国的翻译和出版。

结论与启示

在美国文化对外传播发展的过程中,翻译一直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20世纪之前的美国通过译入欧洲文化,在最初的“蛮荒之地”实现了文化繁荣,建构了美国国家文化(Venuti,2001:321)。在20 世纪开始实施对外扩张战略时,美国意识到了翻译对其文化取得世界霸权地位的重要性,通过灵活多样的翻译政策实施对外文化战略。美国自20 世纪以来的翻译政策与实践,可以提供以下启示。

第一,增强民间机构如出版社、学会组织等在文化发展和对外翻译传播领域的主动性。美国自20 世纪起100 多年的翻译政策和实践一直沿袭了官方机构和民间机构相结合的方式,灵活动态地实行“译入”和“译出”政策。在21世纪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踏上中国式现代化的征程中,我们可以借鉴美国的经验,通过实施灵活多样的翻译政策促进中国文化的繁荣发展及海外传播。1949 年后,我国意识到翻译在新中国文化建设和对外文化传播中的重要性,专门成立了国家级的中国外文出版发行事业局、中央编译局以及中国民族语言翻译局等机构,实施“译入”和“译出”的翻译政策,这些政策为新中国的文化建设和对外文化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我们在调动民间机构和学术组织等相关机构的主动性方面仍有许多工作要做。文化发展和交流既要有官方主导的文化建构和宣传,也需要民间和社会组织的参与,尤其是在对外文化传播中,仅仅通过官方机构实施翻译活动或进行文化传播,容易让外国民众产生这是意识形态宣传的印象。因此,我们应更加重视民间机构、学会组织、出版机构以及专家学者在文化传播中发挥的作用。

第二,制定实施“译出”和“译入”的双重政策。在实施对外文化翻译传播战略时,美国针对不同国家和地区分别实施了“译出”和“译入”的政策。我们也可以根据不同国家和地区分别实施“译出”或“译入”的政策,而不是采取单一的译出政策。文化发展和交流是双向的,对外文化传播不只是通过“译出”向外传播,也可以“译入”其他国家的文化。如美国在20 世纪初意识到对亚太文化缺乏了解可能会影响其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于是开始大量地“译入”亚太各民族和国家的文献。“译入”政策表面上和对外文化传播背道而驰,但却帮助美国发展并加强了其在全球的文化霸权。我们虽然不追求全球霸权,但在文化交流方面可以借鉴美国的做法,官方机构可以投入更多的经费翻译“一带一路”国家的文献,通过出版社根据市场需求实施“译入”。我国已有学者建议通过国家规划发挥市场化翻译和制度化翻译模式的长处(高玉霞、任东升,2023)。

第三,借助各高校成立的国别和区域研究中心“译入”世界各国经典文化作品。美国自二战后大力发展国别和区域研究,相关领域的研究学者成为译入世界各国文献的重要力量。除美国国家人文基金会外,美国一些大学的国别研究中心也专门设立了翻译基金,鼓励学者译入有关对象国的各类文献,如康奈尔大学的东亚研究中心制定了专门的翻译研究计划,资助东亚国家的文献尤其是日本文学作品的翻译和出版。国别区域研究在我国已经成为一级学科,目前已有100 多所高校共400 多个国别区域研究中心在教育部备案。因此,我们可以推动国别研究中心成为翻译世界各国文化的重要机构,逐步实现世界各国知识的中文表达(李宇明,2018)。

第四,实施长期的动态翻译政策,以长远目光看待翻译在文化传播中的作用。文化建设具有长期性的特点,对外文化战略更是如此。美国最初的对外文化传播多是由传教士和公民个人实施的,20 世纪后,虽然主要由官方机构实施对外文化传播战略,但仍强调公民和学术机构的责任,派遣了大量的专家学者到对象国以学习、工作和生活等“在场”形式实现文化的渗透。我们的翻译政策不能只强调短期的对外传播效果,更要关注中国文化的“在场”;更不能因一时的传播效果不佳而立即停止,尤其是目前我国的对外文化战略主要以官方政策为主;在民间和私立机构发挥其主体性、提供大量资金支持之前,国家的资助项目不宜停止。我们需要有超越短期战略需求的、长期“译入”和“译出”的政策和实践,充分发挥翻译在文化传播中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作用,为中国的文化事业的发展和中外文化的交流作出新时代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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