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蕊
儿时,在一个雪花漫舞的黄昏,身为海军的父亲突然回家探亲。他披一身白雪,风尘仆仆地踏进屋内的一刹那,我与母亲既惊且喜。年幼的我疾步跑上前,仰头望着雪人一样的父亲。
父亲顾不得拂去身上的雪,从提包里掏出两包点心、一把糖果递给我。稍后,他又从包里取出一幅畫,徐徐打开,画的是一盆花,置于案几上,盈盈一水间,绿叶白花相衬,那是一幅岁朝图。
父亲将画挂在堂屋墙上,而后手指着画笑着说道:家有水仙,才算过年。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水仙花,当时只觉得画中的花,似隐隐透着清香,原本清寂贫苦的家,便有些许不同寻常了。
时隔多年,读到汪曾祺先生的《岁朝清供》,文中提到:“水仙、蜡梅、天竹,是取其颜色鲜丽。隆冬风厉,百卉凋残,晴窗坐对,眼目增明,是岁朝乐事。”我这才恍然,原来将莹洁清雅的水仙作为案头清供的习俗,自古流传到今。
古时,春节被称为“岁朝”,为新年之始。在这一天,闲逸的文人们会以瓶花供于案上,意在祈福纳祥,或是绘一幅瓶花图,这便是岁朝图,借以表达迎春、赞春之情。而水仙花清婉雅逸、灵静秀美,是厅堂或书房的清供上品,也成为岁朝图的主角之一。
《百花藏谱》记载:“因花性好水,故名水仙。”水仙所求甚少,只要清水几许,即可展翠吐芳,还尔一室清香。水仙花又名天葱、雅蒜、金盏银台、雪中花、玉玲珑、凌波仙子等。
水仙与梅、竹合称“三清”,水仙有梅花的清傲坚贞,又有竹子的君子之德。水仙孤清高洁、超然脱尘的品性,暗合历代雅士墨客的意趣追求与精神指向,也因而深得他们的偏爱与赞赏。
宋代诗人黄庭坚,犹爱水仙的清绝出尘,曾多次写诗赞美水仙,“得水能仙天与奇,寒香寂寞动冰肌。”独爱这一缕清冽,真乃风雅至极。清代兰溪有位才子李渔,一生酷爱水仙,在其所著的《闲情偶寄》中提到:“水仙一花,予之命也。”视花如命,可见他对水仙用情至深。
宋代及明清时期的画家,乃至近现代吴昌硕、任伯年、齐白石等画坛名家,都喜以水仙入画。就连酷爱书画的乾隆皇帝,也曾亲笔绘制《岁朝图》,画面中一块高耸的奇石前,有一丛水仙花静静盛开,一石一花,姿态横生,简静空灵又意趣勃发,似有缕缕暗香盈来。
若干年之后,我有了自己的小家。每年临近春节,我都会去到花市逛逛,挑选几颗水仙花球。回到家后,剥除水仙鳞茎的褐色外皮,然后将其放入盛有清水的青花瓷盆里,置于案头窗前。
莳养水仙无须泥土,只需每天更换清水。但想要种好水仙也非易事,重要的是控好光照和室温。如果阳光不足或室温过高,那么就会出现花朵稀少的现象,且叶片易倒伏。光照和温度,一切都要刚刚好,种植水仙需要细心和耐心,接下来就是静待花开。
过不了几天,水仙球长出白色的根须,之后萌发修长的叶片。再等上些时日,青绿花茎上冒出点点花苞,在某个清晨,忽而开出朵朵洁白的花朵。
水仙花有单瓣和复瓣之别,单瓣水仙花有六片银白色花瓣,中间托举黄色杯状副瓣,轻薄欲飞,香气浓郁,别称“金盏银台”。复瓣水仙花有多重花瓣,朵大而精巧,莹白纯洁,清透如玉,故又叫“玉玲珑”。
有一年春节前,有位福建的文友,给我寄来几株漳州水仙。水仙花的花语是团圆与吉祥,友人相赠水仙是一份馨暖祝愿。作为漳州市市花的水仙,果然与别处的不同,鳞茎硕大饱满,花繁又香郁无比,这也难怪提到水仙花,便有“天下水仙数漳州”之说。
漳州的水仙雕刻也是一绝,展现一种精致的生活美学。通过雕刻花球,给水仙塑型,据说水仙雕刻这一传统技艺,在当地已沿承数百年。经花匠一双巧手雕刻后的水仙,变身仙鹤、龙舟、水壶、花篮等形态,被塑造成一件件艺术珍品,作为花饰观赏之物,却也别有一番意趣。
水仙依水生长,遇水成仙,水是它的骨,水是它的魂。水仙的叶片修直挺拔,开出的花朵冰肌玉质,于方寸之间,尽显雅致之境,蕴含着东方审美质朴的诗意。
窗外是隆冬飞雪,屋内却花开正浓,一簇簇水仙花凌然绽放,娉娉婷婷立于清波之上,馥郁的香气溢满整间屋子。在清寒萧瑟的冬日,宛若水中仙子的水仙花,以其幽雅芬芳,传递着新春的祥瑞喜庆,也带来春天的轻暖气息。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