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
《温坡街上的巴蕾特》曾是轰动一时的戏剧,大致讲了一出私奔的故事,和中国传统戏曲《西厢记》有些类似。
戏剧大概讲述了患病的女诗人巴蕾特因为出版两卷诗集,而引得比她小6岁的勃朗宁的喜欢。两个人以书简传情,终于陷入爱河。然而,巴蕾特专制的父亲并不同意这门婚事。于是,1846年9月12日,巴蕾特在女仆威尔逊的帮助下,偷偷潜出家,和来接应的勃朗宁到附近的教堂秘密结婚。一个礼拜以后,巴蕾特和勃朗宁离家出走,除了带着威尔逊,还带了一只叫作阿弗的小狗。
是的,一只小狗,它无比重要。
弗吉尼亚·伍尔夫看到《温坡街上的巴蕾特》的时候,自己恰好也养了一只狗。她注视着狗的同时,觉得狗也是自己生活的观察者。自己的孤独感被狗一一阅读,而狗并不可能时时在自己的视野之内,不过是自己丰富生活的点缀。狗是一个被忽略的观察者。
这是伍尔夫写作《阿弗小传》的动因。给一只小狗立传,其实是借助狗的那双眼睛来旁观尘世的欢喜和忧愁。
《阿弗小传》写得别开生面,干净,有呼吸感。如果一个写作者降低视角,再低也不过是内心悲悯的扩大。然而将自己的眼睛放在一只狗的身上,感受着那1842年的秋天,又或者站在1846年夏天的某个角落里,一点一滴地被主人的欢愉左右,最终会让阅读者感动。
一只狗的视角,就像安放在巴蕾特身边的一个摄像头。从低处记录,不论是声音还是表情,不论是走动还是议论,都涉及被拍摄人巴蕾特的位置。也就是说,写作者伍尔夫在动笔之前,已经将自己的手脚都捆上了。她的固定在某处的写作,都让我们想到片段、拼凑、留白。可是,翻开这册装帧严肃的《阿弗小传》,我看到一个切换自如的摄像头。不是拼凑,也不是片段地介绍,而是像流水一样跟随巴蕾特走动的视角。
显然,这是一次高难度的写作尝试。我们无法每时每刻扮演他人,更何况是一只狗。然而,伍尔夫有的是超脱,将狗安排在巴蕾特的脚边,窗子边,或者床上。拉近镜头时,小狗自然卧在巴蕾特的身边;拉远镜头时,阿弗就慢慢地目送巴蕾特离去。
我特别喜欢镜头拉近时的表达,阿弗眼中的巴蕾特是这样的:“巴蕾特小姐出神地照着镜子;披着印度方巾,装扮得很精致;她请威尔逊把扶手椅拉近些,又不要太近;摸摸这个,又碰碰那个,然后笔直地坐在她的枕头中间。”果然,写这段话的时候,阿弗就伏在她的脚下,所以离得近。
而远景的镜头下呢,是这样的:“巴蕾特小姐躺在温坡大街的沙发上。她生气又担忧,却并不惊慌。”这个时候,阿弗被偷走了,被关在一个“一片漆黑,寒冷又潮湿”的垃圾房里。
自然,阿弗没有变成一堆骨头,它被救了。
而《阿弗小传》的写作,是阿弗又一次被救。不只是在勃朗宁夫人巴蕾特的那首诗里,还完整地活在伍尔夫的笔下。让我们跟着勃朗宁夫人的诗句,再一次走近阿弗,来体味人与狗一起生活的情缘:忽然间/毛头凑来枕边/茸茸犹如芳努斯,紧贴我脸/双目澄黄,迎着我惊讶的眼/一只长垂耳,扫干我两边泪痕。
跟着这诗句,我们仿佛听到了那只名叫阿弗的小狗的呼吸声,那是1846年的夏天,它跟着主人私奔,那么甜蜜。
(心香一瓣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别想跳过这些书》一书,张红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