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达 夏元勇
傅全香
傅全香開创的“傅派”,广泛汲取京剧程派唱腔和民族唱法的演唱技巧,表演富于激情,细腻传神,唯美典雅;曲调流畅,优美华丽;演唱跌宕起伏,转换收放自如;润腔方法多样,音色变化丰富,融戏剧性、抒情性于一体,塑造出祝英台、敫桂英、李亚仙、杜十娘、刘兰芝、李清照等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傅全香被戏曲家刘如曾赞誉为“越剧的花腔女高音”。傅全香的一生,伴随着时代风云变幻,历经坎坷,终成大家。
1923年8月的一天,绍兴嵊县西乡后庄村一间东倒西歪的破草屋里,一个女婴呱呱坠地。傅全香原名孙泉香,其父孙琴文能唱戏文、会打鼓板,在当地戏曲界颇有些声名。小泉香耳濡目染,加以天生一副好嗓子,唱起山歌又脆又甜。
看过电影《舞台姐妹》的人都知道,当时绍兴穷人家的女孩主要有两条出路:一是做童养媳,二是去戏班唱戏。十岁那年,为了不做童养媳,傅全香抱着“唱勿出山就勿回转家里来”的决心,进“四季春”女子戏班学戏,和她同时进班的还有袁雪芬。1933年农历六月廿二,傅全香、袁雪芬等拜老生鲍金龙为师。拜师之后,袁雪芬学青衣,傅全香学花旦。师傅鲍金龙水平高超,脾气暴躁,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学戏稍稍马虎一点便要“吃手心”。师傅把唱词写在布条上交给大家,当时傅全香并不识字,可还是郑重地将其放在一只心爱的火柴盒子里。在师傅的辛勤培育下,袁雪芬、傅全香等人仅用半年时间,便能登台唱戏了。
傅全香饰演的祝英台
1934年春,她们坐着乌篷船,开始了“年年难唱年年唱,处处无家处处家”的跑码头生涯。傅全香首次登台是被鲍师傅踢上去的。据其晚年在《师傅把我一脚踢到前台》一文中回忆,当时她在《三仙炉》中饰演白赛花小姐的丫头。师傅早就替她化好妆,扎了个大包头,弄得她头晕眼花,泪水涟涟,脸上胭脂花粉被泪水淋得一塌糊涂。要登台了,师傅把门帘一掀,傅全香只见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心里一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头一缩,又退回了后台。谁知脚跟还没立稳,师傅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朝她屁股上猛踹一脚,硬把她从后台踢到前台。挨了这一脚,傅全香昏头昏脑迷失了方向,本来是急匆匆上楼报信,却不料脚步、身段变成下楼了。台下一片嘲讽之声,傅全香如梦初醒,重新退到上场门,一边跑圆场一边唱:“可恨夫人黑良心,要把小姐图赖婚,要把姑爷送官办,我急急上楼来禀报。”唱完,再“噔噔噔”上楼报信。因为她嗓子好,又拼了命唱,这四句唱词一出口,台下竟来了个满堂彩。回到后台,师傅倒没骂她,只关照一句:“唱戏总要给众人看的,从今以后到随便啥地方,都不要怕。”师傅的鼓励给傅全香以信心,后来她唱戏不仅不怯场,还喜欢抢戏演。不过大包头在傅全香心中留下了心理阴影,等她当了角儿,就干脆把它废了。
1937年4月,孙琴文在宁波巡演途中不幸病逝,未满14岁的傅全香失去了父亲。次年母亲病故,傅全香用越剧扛起了家庭和人生的重担。1937年7月,傅全香作为六牌,随四季春班勇闯上海滩。1941年,她与尹桂芳、竺水招搭班演出,改学青衣,受到尹、竺的授艺与提携,成为其越剧生涯的“一个新起点”。1943年春,她重回四季春班挂头牌,与范瑞娟合作,用自己的名字将戏班更名为“全香”剧团,她满怀豪情,努力让越剧这个诞生于嵊县的乡野村歌演变为风靡沪上的全新剧种。
1947年1月,袁雪芬因身体原因,将自己创办的雪声剧团转交给傅全香、范瑞娟,二人接手后改名为东山越艺社,寓意“东山再起”。2月1日,在明星大戏院首演《真假夫人》。1947—1948年,剧社排演了《西厢记》《宝玉与晴雯》《宝玉与妙玉》《倾国倾城》《摄政王之恋》《天涯梦》《绿珠》等17部新戏。
1947年8月,为反抗旧戏班制度,在党的教导下,袁雪芬、尹桂芳、范瑞娟、傅全香等十位名噪一时的越剧女演员在黄金大剧院上演剧目《山河恋》,募集的资金用于筹建上海越剧学校和实验剧场,摆脱旧戏班的剥削和演员的人身依附。这一事件轰动了上海滩,田汉撰文指出,此剧演出的意义在于越剧演员“有了新的觉醒”,懂得了“必须求取团结,团结才是力量”,“越剧十姐妹”由此得名。傅全香晚年感言:
以袁雪芬为代表的“越剧十姐妹”和越剧工作者,在斗争中显示了团结的力量。历史可以为我们作证:团结,使我们在斗争中取得了胜利!团结,使我们越剧艺术改革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上海解放后,东山越艺社排演的时事剧《万户更新》《控诉张春帆》《小巷春晓》,历史剧《李闯王》《李秀成》《孔雀东南飞》等深受观众好评,傅派唱腔也初步成型。
新中国的建立揭开了傅全香艺术生涯的全新一页。1951年8月1日,东山越艺社并入新成立的华东戏曲研究院越剧实验剧团(上海越剧院前身),傅全香也由旧社会的戏子、班主转型为党的文艺工作者。经过长期的思想改造,1959年,傅全香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越剧十姐妹”有八位入党,在戏曲界传为佳话。
1950年8月,东山越艺社进京演出《梁祝哀史》和《祝福》,让越剧这个地方剧种第一次登上了新中国首都的舞台,并在中南海怀仁堂为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等中央领导同志演出。1952年10月在京举办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力压群雄,一举斩获剧本、演出一等奖,音乐创作奖、舞美设计奖,主演傅全香、范瑞娟获演员一等奖。会演期间,毛泽东陪同蒙古人民共和国领导人泽登巴尔在怀仁堂观看由袁雪芬、范瑞娟、傅全香主演的《白蛇传》。毛泽东在1950—1952年四次观赏越剧演出,极大鼓舞了广大越剧工作者。周恩来请袁雪芬、范瑞娟、傅全香到家中座谈,一针见血地指出越剧先天不足的弱点:“你们越剧如果抽掉布景、灯光、道具,单靠一张桌子、两条凳子就演不过人家,因你们功底差。”由此坚定了傅全香向其他剧种学习,向前辈名伶学习,丰富越剧表演艺术的决心。
在京演出期间,田汉将京剧《情探》(根据明传奇《焚香记》改编)的剧本交给傅全香和范瑞娟,说是准备请夫人安娥将其改编为越剧。1956年,安娥到上海编写儿童剧《海石花》,就住在傅全香家中同时改编《情探》。不久,田汉也来到上海,他对傅全香说:“我们要创造一个美丽的鬼,写她的爱和恨,相信你一定能演好。”改编工作正在进行时,安娥突患中风,身体瘫痪,无法执笔,改编《情探》的重任遂由田汉亲自担纲。
1957年初,傅全香和范瑞娟在天津演出时,特地赶到北京看望田汉夫妇,并告知他们上海越剧院决定排演《情探》。越剧《情探》经田汉修改后,在原有情节中增加了《阳告》《行路》两场戏,突出表现敫桂英内心的美、真挚的情、对王魁的怨,控诉封建社会对妇女的迫害。田汉对傅全香再三强调:“演敫桂英,不但要演出她美好的形象,更应演出她善良美好的心灵,真挚专注的感情,和她一片真情被践踏后的悲愤心理。只有把她的美和情,充分深刻地演出来,才使后面的怨有合理的根据,产生强烈的对比效果,激起观众的高度共鸣。王魁负桂英的故事家喻户晓、深入人心。敫桂英是旧社会底层妇女最具代表性的典型人物,出污泥而不染,你一定要把她演好。”田汉还叮嘱傅全香向川剧学习,向其介绍了两位川剧名家周慕莲和阳友鹤演《情探》的艺术特色。回上海后,傅全香欣赏了周慕莲主演的整本《焚香记》,前台看不够,就到后台侧幕边上去看。傅全香说:“周老师演的敫桂英,不仅有高难度的外部技巧和优美的舞蹈身段,更动人的是他对人物性格和内心活动的深入刻画。”敫桂英那因深受刺激而木然呆滞的眼神,那催人泪下的念白“王魁贼啊”,紧接着的踉跄“冲步”,引发了傅全香强烈的情感共鸣与创作冲动。周慕莲在演出之余,每天抽出两小时给傅全香说戏,不仅示范表演,还给她排身段,尤其是对敫桂英对王魁情感变化过程的分析细致入微,用傅全香的话说,“摸得到,把得住”。所谓“情”字好演,“探”字难寻,要由浅入深、抽丝剥茧地挖掘“情探”两字的艺术意蕴。
周慕莲对傅全香的要求是“博采众长”“学会通化”,把川剧激昂高亢的唱腔融入婉转缠绵的越剧,实现越剧唱腔的创新性发展。用周慕莲的话说,这叫“死学活用”。《情探》中的重头戏《阳告》描写敫桂英在海神庙焚香祷祝,得老管家报信,知王魁已高中状元并入赘相府,将其抛弃。桂英怀悲含愤,向海神爷表达“我就是死了也要勾那王魁”的决心后自缢而亡。这是一场只有一人完成的独角戏,敫桂英要与作为布景的判官、小鬼和虚拟的海神爷一起做戏,从接到王魁中状元的喜讯到得知王魁休妻再娶,直到向海神爷控诉王魁的忘情负义,“死也要勾”,将似水柔情化作满腔悲愤,凸显强烈的戏剧冲突。当傅全香演到敫桂英哀告无门,神情迷惘,冥冥中似乎看到已高中状元、成为相府东床的王魁峨冠博带、道貌岸然地走来,遂情断义绝地唱道:“王魁啊王魁,我不想你!我真的不想你!我就是不想你!”三个“不想你”用三种不同的眼神和指法,生动展现出桂英与王魁的爱恨情仇。傅全香在《我演〈阳告〉》中回忆:“说第一个‘我不想你,眼睛停滞,头略有些偏,手是直指的;第二次看到王魁还在眼前,这时说‘我真的不想你是双眼怒目,嘴朝上一噘,手腕向里弯转再指出来;再一看他还没有走,就很生气地说:‘我就是不想你!身子一个冲势,人稍微朝前摆,手指向前直指出。”一位观众看了这场戏,为傅全香填词一阙:似歌似泣,一曲回肠,似人似魂,飘舞阴阳。怎引出这精致艺术,是你,一条金嗓,一身功夫强。
在排演《行路》一场时,傅全香和马良忠合作,根据剧情内容的特定场景和人物性格的变化,创造了以长短诗句吟唱结合的“六字调·弦下腔”行路板,丰富了越剧的唱腔。敫桂英的身段舞姿,是融合川剧的双抛袖、京剧程派的水袖,甚至芭蕾舞姿而成。1957年,傅全香与陆锦花(饰王魁)合演的《情探》在上海大众剧场正式公演,连演三月,盛况不衰,成为上海越剧院的保留剧目,其中《阳告》《行路》二折,被公认为傅派的经典折子戏。1958年,越剧《情探》由上海江南电影制片厂拍摄为戏曲电影(黄祖模导演)。
傅全香饰演的杜十娘
《情探》的成功使得傅全香进一步思考如何塑造旧社会被侮辱与被损害女子的艺术形象。在其后主演《杜十娘》时,傅全香认为杜十娘作为一个阅人无数的京都名妓,其心智和阅历远比单纯的敫桂英丰富。对杜十娘的塑造主要突出在“三笑”,即感受爱情美好的痴笑、感叹时运不济的苦笑和看破世态炎凉的冷笑,借此“三笑”来宣泄其满腔愤怒,将其化作射向黑暗现实和炎凉世态的三支利箭。正如音乐理论家周大风所言:“傅全香曲调的流派特点极鲜明,但她又能随着剧情发展、人物性格、感情的不同而灵活运用……在越剧界许多花旦中,她在唱法上的运用最丰富、最擅于装饰,借以更细致地刻画人物的内心感情。”
袁雪芬这样评价师妹傅全香:“撷取他人优长,容纳别家精粹,贵在善于消化,变为己有,做到食古而不泥古,师人而不失我。”傅全香曾拜昆剧名家朱传铭为师,学习戏曲身段舞蹈;向弹词艺人徐云志讨教“糯米腔”;通过唱片学习金嗓子周璇的流行唱法,增强演唱的抒情性,傅全香曾说,“别人的唱片我都不买,程先生、徐云志、周璇的我是一定要买”。傅全香勤于“偷师”,不断把各种舞台表演艺术的精华吸收到年轻的越剧中来,她援引師傅的话:“戏是教不会的,只能学会。状元是自己读书读出来的,不是父母给的。”
傅全香非常崇拜京剧大师程砚秋,自认其私淑弟子。早年闯荡上海滩之际,她便想着一睹大师风采。当时傅全香买不起程砚秋的戏票,幸有一位剧院木工的女儿爱唱越剧,也喜欢看傅全香的戏,便每天带着她冒着危险,爬到三楼木匠间里“偷戏”。傅全香被程砚秋极富表现力的唱腔迷住了,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只要电台中播放程砚秋的唱片,她都会认认真真地听和学,有意识地模仿程派,唱腔和戏路都有了质的变化。1950年8月,在一次宴会上,傅全香巧遇仰慕已久的程砚秋,遂向其恭恭敬敬地三鞠躬,自荐道:“我是您不认识的学生。”程砚秋谦虚地站起身,笑言道:“你是傅全香,我怎么不认识?你是越剧界的程砚秋嘛!”满座笑声四起,田汉、欧阳予倩打趣道:“你的程派居然在绍兴戏里生根发芽啦!”
1954年9—10月,袁雪芬、范瑞娟、傅全香等主演的《西厢记》再度进京参加国庆五周年招待演出。傅全香专程去程砚秋府上求教真假嗓结合的技巧和演唱中气息的运用等问题,程砚秋也毫无保留地倾心相授:“你看过我的《英台抗婚》,我也看过你的《梁祝》,你的毛病是真嗓子太真,假嗓子太假,如果能使真嗓子假一点,假嗓子真一点,把真假嗓子糅合起来并恰如其分地运用,就更能打动观众的心。气息是演员的命脉,不仅是唱,就是念、做、打,都离不开气息的运用。”程砚秋还希望傅全香能练“腰功”,他边讲边示范,走台步、跑圆场,教得十分具体、细致。1961年,荀慧生来上海演出,傅全香登门求教,向其讨教荀派名剧《杜十娘》的艺术表现,并将其移植到越剧中。傅全香也不忘向越剧前辈与名伶学习求教。她早年曾向施银花、屠杏花等越剧前辈学艺,施银花饰演《盘夫索夫》严兰贞的唱段给少年时的傅全香留下深刻的印象。施银花所唱“四工腔”很是有名,经过前辈的精心调教,傅全香演唱的“四工腔”亦自成一格,脍炙人口,如《养媳妇回娘家》中的童养媳、《箍桶记》中的九斤姑娘、《西厢记》中的红娘等。1938年在上海,傅全香观看了小白玉梅(朱巧凤)的演出,又立即从师于小白玉梅。小白玉梅的唱腔高亢嘹亮,耍嘴皮的功夫很深,唱快板尤见功力,进一步提升了傅全香在高音区的表现力,为其从“四工腔”向“尺调腔”的转型奠定了基础。小白玉梅晚年高度赞扬傅全香谦虚好学的精神:“在她小的时候,我在‘新世界演出,她在‘大中华演出,当时演日夜两场,她一下台卸了妆,就赶到‘新世界来,站在台边就不走了。就是这样来听我的唱,一点一滴地学,以丰富自己的唱腔。”
在《情探·行路》的唱段中,傅全香借鉴袁雪芬在《双烈记·夸夫》中的唱腔,根据其真假嗓结合、音域宽广的特点加以变化,通过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回深沉的曲调,生动展现出敫桂英化为厉鬼,前往汴京索拿王魁的心理活动。这段唱腔曲调新颖、板式丰富、高潮迭起、层次分明,成为越剧经典名段。《行路》的动作身段则是借鉴了小白玉梅《卖花三娘》中“鬼行路”的一场戏。傅全香演越剧名作《梁山伯与祝英台》,从“楼台会”到“祷墓”,基本是学袁雪芬的戏路演的,但她的嗓音与袁雪芬不同,在吸收袁派唱腔的同时,结合其个人特点,赋予祝英台以新的艺术表现。在作家方纪看来,傅全香的表演艺术创造使观众看到一个聪明、勇敢、热情的祝英台,“不是一个有女怀春的小女子,而是一个勇于斗争的大人物”,特别是“楼台会”中一大段倾心相诉的唱腔,“在声音上准确地表达了一种激动人心的情感”,使戏剧冲突达到高潮,充分展现出祝英台鲜明的性格特征。
对于自己的“偷师”,傅全香解释说,越剧要传承发展,必须实行鲁迅先生所说的“拿来主义”:先老老实实、认认真真、一字一腔、一招一式、原原本本学过来,学像,学准,学好,学精;然后才可能在这个基础上推陈出新,在不断实践中,加以丰富、提高,逐步发展成为新的流派。
1983年春节刚过,就在赴香港演出前夕,傅全香被查出罹患乳腺癌,医生决定马上实施手术切除,傅全香当即表示:“奇迹是可以创造的,死神是可以战胜的,你们就破例和我共同做一次医学上的探险吧。”她在2月底接受手术,3月16日飞抵香港,3月22日在香港新光剧场登台演出《李娃传》。其中《剔目》一场,李亚仙要将右手高举过头顶,取下凤钗刺向双目。傅全香当时右肋缠满了绷带,右手臂下面正是刀口,抬起右臂不仅疼痛难忍,还有伤口迸裂的风险。可她表演起来却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一到后台,饰演丫环秋红的演员张月芳抱住傅全香失声痛哭。
1990年—1992年,年近七旬的傅全香创作并主演了表现李清照生平事迹的越剧艺术电视剧《人比黄花瘦》。她不顾自己癌症手术后虚弱的身体,硬是冒着生命危险,停止了一切补养和饮食,使身体更加苗条,达成“人比黄花瘦”的艺术效果。除每天捧卷研读李清照的诗词,傅全香还专门拜国画家陈征雁为师学画梅花。她还到济南、南京、杭州、宁波、温州、金华等地寻幽访古,追寻李清照的人生足迹,还原其生活场景。导演赵焕章感叹:“开拍前,我们经常讨论剧本到深夜一两点钟。回到家,她连爬一层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对艺术的痴情、执着和追求,简直到了一种忘情和疯狂的地步。”傅全香更是直截了当地表示:“演李清照是我多年的愿望,这次能演,就是累死了也无憾。”1993年,傅全香在子宫癌开刀休息一个月后,又投入到表现其越剧艺术生涯的电视纪录片《她在丛中笑》的拍摄。
用傅全香的话说,“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通过工作与癌魔抗争。生病的人一定要有点适当的工作,以病人自居只会加重病情。我的信条是:工作就是快乐,工作是养病的最好办法。有了一部接一部的片子,一件又一件的大事,生活充实了,便会忘记自己,忘记生病。”自罹患癌症以来,傅全香先后拍摄完成越剧电视剧《梁山伯与祝英台》(1985)、《李娃传》(1989)、《杜十娘》(1990)、《人比黄花瘦》(1992)等,1995、1996年两次赴台湾地区和美国演出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选段《楼台会》。正是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和对艺术近乎搏命般的执着追求,傅全香成为业界公认的戏痴。
岁月不居,老之将至。傅全香将越剧艺术的希望寄托在学生身上,她教学生的第一句话都是:“你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先生。”她热切期望学生能在艺术上超越自己,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2007年7月,傅全香突发脑梗,深度昏迷近一个月,方才醒转过来。当时弟子陈颖正在身边照料,她清楚地记得业师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最近演了什么戏?在哪里演出?”此后,傅全香虽难脱病榻,却一直心系弟子,只要能说话,就要求看弟子们的演出视频。傅全香表示,追求越剧艺术的最高境界是对人民和社会的一种回报,回报社会对她的厚爱。要多留下一点东西,丰富越剧艺术的宝库,给后人以借鉴和参考。陈颖说:“到后面几年,老师已经不能說话了,我就告诉她我们去了哪里演出,老师会用眉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一心牵挂着我们的艺术。”
1987年12月,中国戏剧家协会浙江分会和上海分会共同举办“傅全香表演艺术研讨会”,以弘扬光大越剧傅派艺术。作为越剧百年历史的见证者和传习者,2017年3月,傅全香荣获第27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终身成就奖。如今,越剧界的傅派传人有陈飞、张腊娇、胡佩娣、洪芬飞、何英、陈颖等,皆为一时之秀。
傅全香有言:“饥饿和爱,是使我和越剧艺术融为一体的原动力。饥饿是起因,爱却是永恒的。只有站在爱的基点上,才可以看到越剧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才可以产生对越剧艺术美好的理想,才可以作出自我牺牲,去为这个美好的理想而艰苦奋斗。”对越剧的这份挚爱一直陪伴傅全香走到人生的终点。2017年10月24日,傅全香因病在上海逝世,享年94岁。
(责任编辑 黄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