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蔚青
疫情来临,生活瞬间寂静下来。带着落寞的寂静。走在少有人的街道上,或者独坐时,我时常想起过去的点滴。比如年轻时不能明白的一些事情,会涌上心头,那些从前没有注意的细节,突然清晰起来。也有些误会,隔阂,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回忆,这些人和事,是不是就随着岁月的深重,成为树上的疤痕?成为被遗忘的那部分?人生到底是什么?它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张网,或者就像一棵树的树冠,它们看似各自成长,其实指不定在哪部分交叉。我的意思是,它们并不一定在树上交叉,而是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在某个角度,某个阴影,某个瞬间,风吹过的时候,原本不可能重叠的部分突然连接起来,形成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交叠。那么,这个时刻,这些树枝,这些阴影,这些风,它们是怎么想的呢?
而我们有时意识不到这些。我们这些生活在街道上,写字楼里,匆匆来去的人生过客,我们有意无意的忽略或者遗忘那些隔阂和误会。我们很少去回想那些往事。有些往事就像秘密或深井里的水,一动不动。随着年纪的增大,我们更不愿意想明白。因为那也意味着解锁。对于很多陈年旧事的解锁,有时是一种痛苦,或者是一种负担。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甚至是有意识地忽略了。
但是身体是诚实的。身体比思想更诚实。因为身体的疼或者痼疾是一种无意识。身体在你忽略或遗忘的地方,日复一日的积累它的疼,它的不解,它的不甘心,日复一日的企图留下痕迹。有时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但是某一天,某個特定时刻,它会发作,成为提醒你生命经历的事物的按钮。也许它还会消失,也许永不消失,也许在阴雨天,就像膝盖或者伤疤,将过往重新唤醒。
疫情是世界平静了几十年之后突然的危险。它是一个信号,同时也是一个警示。它让我们珍惜一切细小的美好,也让我们想起许多过往。有些人和事,如果能解锁,不要等待。因为青春不会再来,人生也不会再来。构思《重逢》的时候,我就坐在厨房里,看后院的树。这房子我住了十几年了,刚搬来时种下的金叶槐已经高过三楼的阳台。蒙特利尔的四月,树还没有发芽,树枝却细密起来,它们沉默的细密着,与后面的枫树交叠成一张斑驳的网。我试图领捂这自然的千变万化,想象着这些树杈之间的私语和树皮下蕴含的生命力。只要短短几天,只要天气足够温暖,树叶就会生长出来,我们又进入一个夏天。每一个夏天都很新鲜,每一个夏天都很古老。
所有重逢都是这样。
责任编辑:练建安 林 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