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人民币

余显斌

张大伟年龄不大，可在丰阳已经流浪六年了，到处捡破烂，饥一顿、饱一顿的。他做梦都想发财，可就是发不了。

这天，张大伟准备穿过马路，去捡一个塑料瓶。这时，一辆小车直冲过来，险些将他撞着。小车一停，一个胖子走下来，瞪着眼骂道：“小子，不要命了……”话没说完，眼睛就瞪圆了，望着张大伟，突然咧开嘴笑了。张大伟吓了一跳，不知胖子怎么了。

胖子看了他一会儿，猛地扑过来，一把抱住他道：“哥们儿，没伤着你吧？”

张大伟傻傻地摇摇头。

胖子说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说完伸出巴掌在自己脸上“啪啪”打了几下，拉着张大伟的手不放，表示自己要赔罪，请张大伟去高档酒店撮一顿。张大伟听了，吞了一口口水，跟着胖子屁顛屁颠去了。

到了酒店，胖子点了一桌大鱼大肉，吃得张大伟满嘴流油。当胖子听说张大伟以捡破烂为生时，一拍胸脯打包票说：“这事包在大哥身上，放心。”吃罢，胖子又带张大伟去了服装店，说要给他买一套衣服。胖子语重心长地说：“哥们儿，就你这福相，穿一身名牌，往那儿一坐，一句话不说，也能财源滚滚。你啊，不发财天理不容。”

张大伟不信，不过有高档衣服穿，不穿白不穿。

到了服装店，胖子使劲花钱，将张大伟里里外外打扮起来，领带也系上了，眼镜也戴上了，还弄了一条金链子。张大伟觉得戴金链子别扭，说这个就免了。胖子一定要给，说张大伟这样帅气，不戴金链子，简直是浪费。

张大伟收拾停当，走到穿衣镜前一照，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哪儿还能看出自己是个流浪汉。

胖子上下仔细打量焕然一新的张大伟，说他还需要化个妆。说完，胖子带他去了一家宾馆，开了一个房间。

说来也怪，胖子从包里拿出一些化妆品，还有笔什么的，在张大伟脸上涂涂抹抹。弄好了，让张大伟照照镜子，张大伟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并不帅，好像还有些老相。

胖子笑笑，夸他有福相，还问：“没去过KTV吧？”张大伟摇摇头，说自己不会唱歌。胖子大手一挥，说：“不会唱，去吼几声也行啊。”说完，带上张大伟去了一家装修豪华的KTV，他自己像跟班一样，跑前跑后，一切准备就绪，等张大伟唱歌。

张大伟不会唱，就顺嘴唱了一支“我抬头向青天”那首老的不能再老的歌，唱了几句，忘了歌词，谁知胖子却扯着破嗓门儿，大声叫好：“好啊，太好了，再来一首。”

这一通玩下来，胖子花了不少钱，张大伟心疼钱，直说：“太贵了。”胖子连连说不贵，还在一家高级宾馆给张大伟订了一套高档套房，房费一天好几千。张大伟又一次睁大眼。胖子笑了笑，猜到他心里想的什么，大方地说：“别放在心上，这钱我先垫着，等老弟发了财，再还给我。”

张大伟说，自己一个捡破烂的，实在不敢在这么好的地方住，还是让他回去吧。说完张大伟转身就准备走，胖子一把拉住他，可他坚持要走，说自己从没这样花过钱，气都喘不过来了。胖子急了，拉过他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要走，没门儿！你小子把花的钱还了再走。”

张大伟傻眼了，自己身无分文，拿什么还啊？胖子态度缓和下来，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自己能掐会算，从明天起，他张大伟就会财源滚滚，到时他还要跟着张大伟一块儿沾光呢。张大伟没法，心里骂一句：神经病，要花你就花吧。

第二天一早，胖子起床之后带张大伟到餐厅吃饭。胖子跟在他身后，满脸笑容、恭恭敬敬，一手拿着水杯，另一只胳膊底下夹着公文包。吃饱喝足，胖子站起来，做出个“请”的手势，说：“我们上班吧。”

张大伟摇摇头，有点不明白，一个捡破烂的，有班上吗？

胖子见没人注意，冷了脸，一把将张大伟扯进洗手间，指着他的鼻尖警告他说，以后要听话，不许在外面乱说话。

看张大伟望着自己发傻，胖子叹口气，使出杀手锏：“如果不听话，你这两天花费的钱，给我一分一分吐出来，听见没有？”

张大伟忙点头，表示知道了。

胖子又变得和颜悦色，陪着张大伟出来，弯腰请他上车。胖子自己做司机，将张大伟带到城南，那是一处更豪华的私人住宅。房子的奢华气派，让张大伟眼睛都看直了。一间房子的一侧是落地窗，窗外是一处小院子。房子里有办公桌、老板椅。胖子告诉张大伟，他的工作就是坐在里面喝茶、抽烟，就是不许说话。张大伟说，自己不会抽烟。胖子说，不抽也行，但必须装作抽烟的样子。

张大伟听话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胖子想想，又交代张大伟，如果有人来，他要冷着脸，仿佛没看见一样。等到自己对他点头，他才可以拉开玻璃门，点点头就行，然后退回去。胖子说，如果工作认真到位，钱不会少了他的。

张大伟进了里间，坐下，点燃一根烟，夹在手指中间。这时，胖子的手机响了，胖子接了，不知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外面门一开，一个年轻的帅哥走进来，见了里屋的张大伟，脸上带着讨好的笑，点头哈腰的。张大伟按照要求，冷着脸，看都不看一眼。胖子站起来，和那个帅哥握了握手，说了几句什么，仔细端详对方一会儿，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了几笔。

帅哥笑笑，将手伸入衣兜，掏出一个信封往胖子手里塞。胖子不要，帅哥坚持要给，胖子无奈地接了，然后对着里间的张大伟点点头。张大伟一见，忙拉开玻璃门，冲帅哥一笑，点点头。帅哥见了，高兴得满脸通红，连连鞠躬，之后便走了。

帅哥刚走，胖子立刻关上门，兴高采烈地打开信封。张大伟站在那儿，顿时瞪大了眼睛，信封里装的不是别的，是厚厚一摞人民币。胖子随手抽出一沓，递给张大伟，说他表现不错，这是奖励。剩下的，之后两人再平分。

张大伟惊讶地问：“做什么生意啊，这么来钱？”胖子不高兴了，告诉他不要多问，否则，会扣他工资的。

张大伟为了钱，立马闭上嘴。

胖子哼着歌走到外面，拉上玻璃门。刚坐下，茶还没喝一口，手机响了，他又接了。不一会儿，门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个天仙一样的美女。美女隔着玻璃看见了张大伟，马上酒窝一旋，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鞠了个躬。张大伟哪见过这场面啊，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拉开玻璃门，对美女连连点头，还微笑。

美女忙伸出小手，张大伟喜出望外，也忙伸出手，准备握一下。可是，胖子重重一咳，让他从美梦中惊醒，只好退回去，关上玻璃门。

门外，美女眼睛一眨，还对他放了一下电，张大伟脑子一晕，激动得差点又站起来，可胖子一直盯着他，他不敢这么做。

美女恋恋不舍地回身，面对胖子说了几句什么，胖子笑笑，在本子上写了几笔。美女拉开坤包，拿出个鼓鼓囊囊的纸袋交给胖子。胖子连连摆手，美女苦苦哀求，最终，一番拉扯之后，胖子无奈地接过了纸袋，站起来送美女离开。美女在离开前还回头对张大伟招招小手。张大伟忍不住也挥挥手，依依不舍。

美女一走，张大伟就跑出来质问胖子，为什么不许自己和美女说话，那美女对自己蛮有好感的。

胖子眼光一冷，告诉他，一切听自己的，不许有其他想法。

这次，胖子没给张大伟一分钱奖金，原因很简单，胖子没点头，张大伟就出来了。从此，张大伟乖乖听从胖子的安排：胖子点头，他就拉开玻璃门一笑；不点头，他就坐在里间，喝茶，手上夹着一支烟。

张大伟在心里算过，一天下来，胖子收了十几个纸包。光奖金一项，张大伟就得了三万多。

这工作真轻松，来钱也快，张大伟哪儿有不愿意的。到了第四天晚上，两人下班后回到宾馆，胖子重申“工作纪律”：不许张大伟私自外出，不许张大伟随意和别人打招呼。

张大伟无奈，为了钱只好乖乖听话，无聊之下打开了电视机，本市频道正在播报一则新闻。报道的内容是著名导演吴健最近正准备拍一部电视剧，叫《丰阳男女》，是以丰阳城为背景的一个故事，就在丰阳城拍，决定用丰阳城当地人作为主要演员。

张大伟摇头笑笑，觉得新闻没意思。就在他准备换台时，屏幕上闪出吴健的脸。看到那张脸，张大伟心里隐隐一惊，总感觉那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在哪儿见过呢？他一时想不起来。

胖子恰好进来，也看见了电视上的新闻，忙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机。张大伟不满地说：“再看看嘛，这人怎这么眼熟啊。”

谁知，胖子狠狠地说，这个导演让人一看到就恶心，就想吐。他叫张大伟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呢，说完，回隔壁房间去了。张大伟无奈，也只有上床睡觉，脑子里还一直反复出现吴健那张熟悉的脸。

没想到，第二天胖子闹肚子，疼得要命，他让张大伟先去上班，说自己过一会儿就去。

张大伟答应了，吃过早饭，拿起水杯和公文包，独自去了他们每天上班的办公室。他坐在办公室里，希望那天来的那个美女会再来，他们就可以聊聊天了。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左等右等，不见胖子来，张大伟有些无聊，就拿起刮胡刀对着镜子准备刮胡子，刮着刮着，他突然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那张脸，手一颤，脸上刮出了一道口子，竟然都忘了疼。

镜子里，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和昨晚电视新闻里看到的吴健的脸一模一样。之所以觉得吴健的脸很熟悉，是因为对方的脸像自己。

就在他望着自己的脸发呆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他想，是不是那位美女来了，忙走过去打开门，一看来人一下就愣住了。

外面站着的不是美女，也不是胖子，是几个警察。带头的警察见了张大伟，冷哼一声：“呵，还蛮像吴健的嘛。吴健已经告发，你小子还敢在这儿坑蒙拐骗？”说完，请张大伟上了警车，带去了局里。

再说，早上胖子打发走张大伟后，嘀咕道：“哥们儿，别怪我不仗义。”然后，他打开柜子，把所有钱都装入一个大包里，然后办理了退房手续，提着包出了酒店，把包放在车上，开车走了。

胖子车开得很快，一个多小时，快要出城时，被一个交警拦住了。交警说他超速驾驶，违反了规定。

胖子无奈地摇摇头，下车随交警去了路边的一个岗亭。进去之后他就呆住了，里面坐着另外两个警察，其中一个警察亮出了逮捕证，他浑身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公安局，胖子遇见了张大伟。

面对警察的审讯，胖子毫不隐瞒，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原来，胖子最近手头紧，到处闲转，看看有没有机会搞一笔钱。他开着一辆二手车来到丰阳城，看到张大伟时，他的眼睛顿时一亮——张大伟太像吴健了，就是比吴健年轻一点儿。他想，他完全可以靠着张大伟发一笔横财。

他知道，吴健不久前宣布要在丰阳城拍戏，会找当地的演员来主演。

就这样，他把张大伟打扮一番，假扮吴健。他之所以把张大伟带到本市著名的KTV去唱歌，就是想让张大伟多在公共场合露露脸，引起注意。

之后，他特意找到KTV的老板，大把花着票子，还装作不小心地说出自己是著名导演吴健的副导演，他们很快就要在当地开始海选了。

KTV的客人来来去去，消息很快散出去了，很快，“吴健到丰阳挑选演员”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丰阳的帅哥美女们听到这个消息激动极了，谁不想当演员呢？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成了大明星。就这样，他们纷纷出动，使出浑身解数。第一个给了钱，之后的“应聘者”心照不宣，都给了钱。他们如何知道，第一个给钱的“应聘者”是胖子的托儿，故意这么做的。

交代完，胖子告诉警察：“这事和张大伟无关，他是被骗的，是受害人。”

张大伟从警察那里听说胖子都交代了，也知道自己其实就是胖子骗钱的“工具”，他自然很生气，想揍胖子一顿，又听说胖子自己扛下了全部，把他摘干净了，觉得这家伙还有点良心。

胖子还告诉警察，他其实和吴健还有一点渊源。

原来，胖子一直想过一把明星瘾，有一次，吴健去了他的家乡，说想招演员。胖子一听，立马兴高采烈地去应聘，还做了登记。

过了几天，吴健的经纪人找到他，悄悄告诉他，要想竞聘成功，得有所表示。

胖子问道：“这也要钱啊？”

经纪人眼睛一翻，抢白他，不想成为明星就算了。胖子无奈，只好拿出自己的积蓄，交给对方。谁知那个经纪人拿了钱，从此不见了影子。胖子非常生气，告诉警察：“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故意的，引起警方对他的注意。只要他能被抓，我坐这牢，值得。”

张大伟和胖子坑蒙拐骗，但由于认罪态度好，返还了所有犯罪所得，并且举报了吴健，还有所有的行贿者，有立功表现，两人被判一年有期徒刑缓刑两年。

他俩刚被放出来，一辆车就停到他们面前，拦住去路。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长得和张大伟很像，只是年龄大了一点儿。见了张大伟和胖子，递上名片，自我介绍，他就是吴健，已经等他们很久了。

两个人吃了一惊，问他干什么，怎么没受到处罚，还到处逍遥自在。

吴健告诉他们，应当受到处罚的是他的经纪人，而不是他。那小子借着他的幌子，到处骗钱。

张大伟不解，既然没事，吴健来找他们干什么啊。

吴健笑着告诉他们，第一是感谢他们，帮他洗刷了罪名，让坏人受到了惩罚。其次，自己事后觉得这个故事特有戏剧性，值得拍成电影，可是现在缺少两个主角，一個是演张大伟的，一个是演胖子的。他觉得，让他们自己演自己，十分合适。因此，特意赶来请他们。

两人一听，简直乐晕了。

后来，拍成的电影名字叫《天上掉下人民币》，上映后竟然很叫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