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发展理念的三维透视

范根平,张 啾

(江西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提出了包括共享发展理念在内的新发展理念,深刻回答了“发展为了谁、发展依靠谁、发展成果由谁共享”这个科学发展观的根本问题,为新时代实现更高质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续的发展提供了基本遵循。作为新发展理念的重要组成部分,共享发展理念集中体现了社会主义的本质规定性,并且从主体、过程、目标三个层面阐述了内蕴其中的核心价值诉求。全面认识和把握共享发展理念的价值维度,对于推动共同富裕、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具有重大而深远的意义。

一 主体维度:以人民为中心

共享发展理念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旨归,阐明了人是社会发展的主体。历史上,围绕人的本质这个话题,西方哲学家们基于不同的视角提出了迥然有别的观点。从古希腊的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普罗泰戈拉,到中世纪的阿奎那、薄伽丘、马基雅维利,再到近代的培根、笛卡尔、卢梭等先哲,无一不对人的本质问题展开了“疯狂”的追求。在近代西方哲学史上,德国古典哲学关于这个问题的探讨主要从理性主义切入,认为人是一种理性的存在,这使人明显区别于动物。马克思在前人思想的基础上对此问题进行了层层剖析,指出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135,这样就把人从虚幻的世界中解救出来,为重新认识人和发现人的价值奠定了基础。共享作为一种服务于人的自由自觉的发展的价值追求,其起点和终点都是人。如果脱离人这个价值主体,共享将失去最坚实的依靠,那么人类历史便难以为继,更不可能构建一个“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理想社会。换句话说,共享的主体是全体劳动人民,他们不仅创造了无以伦比的物质财富,而且创造了不可估量的精神财富,同时也是一切社会变革的决定性力量,集中体现了共享的人本特性。从这点上来说,共享秉持的“人本逻辑”既超越了早期人类社会的“物本逻辑”,又摒弃了资本时代的“资本逻辑”,实现了理念层面的升华。

在人类社会早期,为了生存和繁衍,人们首先必须获得物质资料,而要获得物质资料,就必须进行“生产物质生活本身”。因此,物质生产活动构成这一时期人的存在方式,体现了人的先在本质。在“物本逻辑”占主导地位的前资本主义社会,由于生产力水平十分低下,人对自然有着极大的依赖性,生产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维持人的生命活动。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进步,人类逐渐摆脱了对基本物质需求的束缚,开始思考生命存在以外的东西,譬如对精神生活的追求。这是一种超越人的生命存在的本质,表明人不再只是满足于个体生命本能的需求,转而寻求人的本质力量的实现,不断推动历史进入到“以资为本”的商品经济时代。到这个阶段,由商品、货币等外在于人的力量将全体社会成员组织起来,形成了一种特定的社会关系,破坏了个体的独立性和完整性。在这种条件下,社会的发展与人的发展不相一致,由此导致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对立,引发了一系列的危机。只有当人类社会进入到高级阶段,那时候将以“人本逻辑”对整个社会进行规约,进而有效克服资本逻辑带来的种种问题,促使人从异化的困顿状态中挣脱出来,实现人的本质的回归。共享发展理念将“人本逻辑”置于核心地位,以人的发展作为评判一切工作的根本准则,破除了长期以来的“重物轻人”观念,使发展的重心重新回归人本身。

共享的主体是占社会总人口绝大多数的劳动人民,而不是少数人或部分群体,这从根本上说是由社会主义国家性质决定的。我国是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这决定了人民群众在国家治理中的主体地位,决定了政府必须充分发挥人民群众的智慧才干,以确保人民主体地位得到全面展现。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反复申明人民至上的价值取向,要求各项政策举措必须体现人民意志,一切成果必须由全体人民共同享有,竭尽全力让每一个人都能体验到新时代的美好。从这个意义上说,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就必须实现人民共享,就必须为人民带来更多福利,这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其一,以人民为中心是共享发展的逻辑起点,鲜明回答了发展源于谁、发展为了谁等关乎社会发展的重大问题,明确了价值创造的主体。人民的力量是最伟大的力量。不论是雄伟壮阔的万里长城,还是世界屋脊上的青藏铁路,都是劳动人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如果没有人民的创造,就不会有令世界叹为观止的“东方奇迹”。因此,只有重视人民主体作用,更好地保障人民共享发展成果,才能继续铸就伟大事业。其二,以人民为中心是共享发展的实践载体。在促进全体人民共享经济社会发展成果的过程中,需要紧紧依靠人民这一实践主体。马克思曾指出:“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1]139作为社会实践的主体,广大人民在实践中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同时,也在使人的本质力量得到确证。从这层意义上说,社会历史发展的过程就是人民追求自我解放、自由幸福的过程。而这一目的的实现有赖于人的需要的充分满足,人在满足自我需要的同时,也在不断改变着周围的世界。因此,必须把人民利益放在第一位,这样才能为人类社会发展提供接续不断的动力。其三,以人民为中心是共享发展的目标归宿。既然人民是社会历史发展的价值主体,同时又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实践主体,那么人民必然是社会发展成果的享有主体。只有遵循“谁创造谁享有”的法则,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人的潜能和力量,进而推动社会不断向前发展。

习近平明确指出:“共享发展理念实质就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2]改革开放至今已经走过40多个年头,我国接连取得了一系列骄人的成就,向世人昭示了这样一个道理:蒸蒸日上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是亿万人民开辟的,人民群众不愧为历史的推动者。回顾中国共产党的光辉历史,无论是战火纷飞的年代,还是和平发展的年代,中国共产党始终拽紧“人民”这条主线,把人民利益置于最高位置,一切以人民是否满意作为评判各项工作的标尺,真正做到为人民掌权、依靠人民掌权,深刻诠释了党的人民本色。人民性不但是我们党战胜一切困难的“关键密钥”,而且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生机勃勃的根本力量。如果没有亿万人民的全力支持和踊跃参与,这一切根本无法想象。在2021年召开的党史学习教育大会上,习近平提出了“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的政治论断,进一步擦亮了党的人民底色。只有让广大人民共享盛世年华,才是真正的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立场。因此,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促进发展成果由全体人民共同享有,这既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规定性,也是共享发展理念的主体之维。

二 过程维度:维护公平正义

共享发展理念注重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凝聚起实现共同繁荣的强大合力。公平正义是一种社会理想,对这一愿景的追寻几乎贯穿了整个人类文明史。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将公平正义视为一种“基本善”,希冀通过构筑这种德性伦理来维系城邦的正常运行。罗尔斯在扬弃古典正义观的基础上,强调“道德价值的概念并不是提供一个用于分配正义的第一原则”[3],由此提出了“作为公平的正义”概念。纵观古今中外的思想家和社会实践者对公平正义的追梦旅程,无一不是受到历史和阶级的束缚,导致美好梦想破碎。在西方社会,尽管各资本主义国家高喊“公平正义”口号,但其终究是资产阶级蒙蔽公众的伎俩,因为广大劳动人民永远被阻挡在围墙之外,根本不可能实现普遍的公平正义。在马克思看来,只有砸碎资本主义国家机器,重新建立起新的上层建筑,才能“撕碎锁链上那些虚幻的花朵”[1]2,实现人人平等、人人共享。

一直以来,中国共产党把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作为奋斗目标。为实现这一目标,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共产党人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探索和实践,先后出台了一系列政策举措,着力创造一个公平公正的环境,努力使每一个人都能过上期盼已久的生活。与之同时,也要看到,公平正义是一个相对范畴,因而不能脱离当时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去抽象地谈论公平正义,否则势必跌入“公平陷阱”。在中国当前条件下,公平正义集中体现为推进全体人民共享发展成果的实现过程中,这可以从三个方面来阐释。

第一,维护公平正义符合新时期人民群众在需求方面的变化趋势。马克思认为,人与动物相区别的根本特征在于“人是类存在物”[4]161,其活动具有明显的社会性。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人类不断追寻自己的类本质的实现,只有当历史进入到共产主义社会,人类才能完成这个夙愿,因为那时候“每个人都有充分的闲暇时间去获得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文化——科学、艺术、社交方式等等——中一切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并且不仅是去获得,而且还要把这一切从统治阶级的独占品变成全社会的共同财富并加以进一步发展”[4]258,这就意味着每个人不仅在物质层面空前富足,而且在精神层面极度富有。根据需要层次理论,人的需要是一个由低向高的阶梯状行进过程。当较低层次的需要得到满足后,这一层次的需要产生的激励机制将消失,进而推动人的需要朝向更高层次迈进。人类正是在不断满足自身需要的过程中获得了更大程度的发展,最终走向自觉的“自由王国”。当前,随着物质文化生活的不断丰富,人民群众对精神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特别是“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5],渴望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促进社会公平正义正好回应了人民群众的诉求。如果社会不讲公平正义,那么老百姓就得不到法律的保护,他们的生活便失去了保障。不难想象,一个缺乏公平正义的社会,必将严重打击劳动者的积极性,直接威胁到政权安全和社会稳定。

第二,维护公平正义是共享社会的内在价值旨趣。当人类社会出现剩余产品后,便引发了人们对公平问题的关注。中国的春秋时期就有“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说法,反映了那个时代人们的朴素愿望。在西方传统文化中,公平正义被视为一种德性,它是整个社会赖以存续的道德根基。在社会主义国家,公平正义是一种基本价值取向[6]。因此,实现人民共享发展成果,就必须维护公平正义,以保证这一目标的顺利达成。2021年,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审议通过的《决议》中,“公平”“正义”“民主”等成为高频词,充分彰显中国共产党人对良善价值观的不懈追求[7]。从深层次上讲,公平正义问题与一定历史条件下的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休戚相关。倘若某一种生产方式是以一个阶级剥削另一个阶级为代价,那么基于这种基础结成的社会关系总体来说是以牺牲多数人利益为代价去满足少数人的利益,因而是一种不公正的社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以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为起点和归宿,致力于让老百姓从内心感受到生活的温暖,真正体验到主人翁感。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先后对三大行业进行了社会主义改造,确立起公有制在国民经济中的主体地位,为公平正义的逐步实现铺平了道路。但是,由于我国现阶段多种所有制经济和多种分配方式兼容并存,政府鼓励多劳多得,由此会带来人民群众在收入水平上的高低差距,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社会的公平正义。因此,要坚持以公平正义为价值基准来统摄共享发展,让社会发展红利更好更公平地惠及所有人民。

第三,维护公平正义是践行共享发展理念的重要机制。在不同的社会制度中,公平正义往往表现出不同的实践性特征。在私有制条件下,由于受宗法、权力、出身、金钱等因素制约,公平正义仅仅存在于统治阶级内部,这就是阶级社会标榜的公平正义。例如,在古代奴隶制社会,奴隶主完全控制着奴隶,奴隶生产的全部劳动产品归奴隶主所有。在封建社会,农民不得不将大部分劳动产品以地租的形式交给地主,因而无法享有与地主同等的权利,这就是阶级社会的公平正义。社会主义消灭了剥削阶级,在此基础上确立的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实现全体人民共享一切民主权利、共享美好生活创造了前提条件,这也就意味着公平正义在社会主义条件下要求每个人都能享受到公正合理的待遇,既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也不存在远近亲疏之别,保障全体社会成员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和其他方面的自由发展,具体体现在所有人共享权利公平、机会公平、规则公平和结果公平,它们可以看作是起点的公平、过程的公平和结果的公平。具体来说,在起点上,所有人都拥有平等的权利和机会,任何凌驾于他人之上的行动均与公平正义原则相悖。在过程中,所有人在统一的规则和标准下开展公平竞争,任何不透明的暗箱操作都会给其他竞争者的利益带来直接损害,因历史、政策等因素所形成的不合理、不公平的竞争规则必然制约竞争者的自由发挥,既不利于营造公平有序的市场竞争环境,也不利于整个社会的长远发展。在结果上,由于每个人的智力水平、学习能力、思维潜能等先天性因素以及时机、运气等偶然性因素的存在,即便在同样的规则下展开较量,最终的结果也可能不一样,甚至相差甚大。这就要求对规则公平进行矫正,即在结果上执行差异化原则,有效调整利益分配关系,最大程度地保护弱势群体和边缘人群的利益,确保发展成果由所有人平等享有,以实际行动推动社会公平建设。

三 目标维度:增进民生福祉

共享发展理念致力于在发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鲜明地回答了发展成果由谁享有的问题。“民生”一词最早源自于《左传》“民生在勤,勤则不匱”[8],奉劝世人勤劳动,这样才能维持日常生计。此后,历朝历代对其内涵不断予以丰富。近代以来,随着中国与世界的交流愈发频繁,西方文化中的“福利”“社会福祉”“社会保障”等学术用语流入中国,逐渐与中国传统文化发生交融碰撞,于是就有了“民生福祉”这一说法。

民生关乎民心,民心关乎前程,这一规律早已被历史证明。进入工业化时代以来,社会生产更为注重物质资料总量的扩张,也就是通过先进的科学技术提升自然资源的利用水平,最终使生产力实现高倍数增长。这种生产方式必然导致生产与需要相脱节,意味着生产不是为了满足人的消费需要,而是为了追求最大化的利润。在这种情形下,整个社会通常关注经济总量的增加,人的美好生活需求被严重忽视。马克思曾说过:“在现代世界,生产表现为人的目的,而财富则表现为生产的目的。”[9]按照这一观点,劳动使人的本质力量得到确证,人们在劳动中收获幸福与快乐。然而,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被异化为一种外在于人的东西,完全脱离了人的本质,由此必然带来人的主体性的丧失。我国社会主义事业注重满足人的多方面需求,强调人是发展的目的而不是手段,如此便摒弃了资本主义的生产逻辑,将社会发展的目标聚焦于人的发展与进步,重新确立起以生活和消费为目的的生产体系。改革开放以来,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我们积淀了一定的物质基础,全体人民进入了小康社会,在共享发展道路上走出了铿锵有力的步伐。特别是创造了每年减贫幅度逾千万人的奇迹,使数亿人摆脱了绝对贫困,在中国大地上绘就了辉煌壮丽的民生画卷。

回首过去,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够排除万险并且取得最终的胜利,关键在于我们党自始至终获得了广大人民群众的认可和支持。全力以赴为人民排困解忧,千方百计改善人民生活,这就是中国共产党所做的全部努力的目的。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增进民生福祉是发展的根本目的。”[5]这就为进一步筑牢民生福祉保障网、不断满足人民群众的诉求指明了奋斗方向。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再次将“坚持在发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作为新征程上党的重要目标,并就未来民生发展作了战略部署。可以看出,党在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前进的道路上将致力于在发展中持续增进民生福祉,最大限度地实现发展为了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但是,要清醒看到,相比于人民群众对高品质生活的期待,我国在民生领域还存在不少短板。因此,要着力改善人民福祉,稳步提升他们的获得感和成就感。一方面,增进民生福祉是共享发展最直观的体现。无论是科技领域取得的重大进步,还是生产领域发生的颠覆性变革,都必须回归人的尺度,因为人是创造一切价值的根源。尊重人,就要全面认识和充分肯定人的价值。而对人的尊重,就必须关注人的生存状况。在这个问题上,“拉美现象”给发展中国家敲醒了警钟。20世纪70年代以来,巴西、墨西哥、阿根廷等拉美国家一度成为世界经济增速最快的地区之一。可谁也没有料想到,这些国家最终都陷入了发展困境,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拉美国家片面追求经济增长速度,忽视了人民生活水平的改善,致使贫富分化,民众对此强烈不满,直接对社会稳定造成负面影响。有鉴于此,必须使共享发展聚焦于“人”,让全体社会成员从经济社会发展中获得真真切切的好处。

另一方面,增进民生福祉是共享发展的落脚点。中国的改革成功与否,最终要看老百姓是否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10]。不断增进民生福祉,要求各级政府紧紧围绕“民生”这个指挥棒,一切都要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为根本目的。上个世纪中叶以来,不论地球上的东方还是西方,都在竞相追求经济增长和工业化速度,自然环境、文化价值、人的生存境遇等遭到严重忽视。在这种背景下,法国经济学家佩鲁倡导以人为中心的“新发展观”,强调对民生福祉的关照。当下,中国正在全面建设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不仅要实现国家层面的繁荣昌盛,而且要实现个人层面的富足安康。共享发展理念以保障人的生存权和发展权为基本底线,坚持在共建共治共享中推动发展成果惠及全体人民,真正让人民群众满意。当然,民生建设是一项长期性的复杂工程,永远没有终点,既有民生福祉的改善,在此基础上又会形成新的民生期待,如此循环往复。实际上,党在改善民生福祉的同时,既是坚持执政为民服务理念的内在要求,也是促进人的发展的过程。更重要的是,对民生工作的高度重视,能够使我们党获得广大群众的认同和支持,进一步筑牢党执政的群众基础。因此,要始终把改进民生福祉放在心上、抓在手上、扛在肩上,使全体人民在发展中收获更多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