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胜是把双刃剑

廖建蓉

托纳利（左）曾经是一名赌徒。

前英国体操运动员尼尔·威尔逊正在舞台上做自我介绍。27岁的威尔逊是一名奥运奖牌得主，拥有几家成功的企业，还是粉丝量超过150万的视频频道头面人物。但他突然说：“我曾经差点毁了自己，每周有四五个晚上混迹赌场，或者连续几天甚至几周喝酒。我相信，运动员的特质可能很快变成他们的缺点。”

与体操一样，足球运动也要求参与者从小追求卓越表现。许多孩子6岁左右接触足球，11岁前开始接受系统指导。谁都无法保证这些孩子能否成为职业球员，但这种模式往往意味着他们会被迫养成“成瘾性格”，做任何事情都过分专注，而不懂适度。

威尔逊描述了这样一种现实：他经常无休止地训练，童年时每晚都会看《狮子王》电影，在聚会中总是试图比朋友们喝更多酒。运动心理学家马克·萨格尔和成瘾专家内德·德威特解释说：“受竞争心理和获胜欲望的驱动，优秀运动员确实会表现出类似成瘾的行为。他们专注、自律，痴迷于不断进步。这些品质有助于运动员赢得成功，但也可能带来生活失衡、人际关系挑战等问题。”

正如威尔逊所说，这种心态可能对运动员造成严重甚至创伤性的后果，“我有强迫症，喜欢竞争、冒险和炫耀。我既是体操冠军选手，或许也是个瘾君子。”

在英超联赛，布伦特福德前锋托尼和纽卡斯尔中场托纳利因赌博而被长期禁赛。法律程序显示，这两名球员都是赌博成瘾者。2023年9月，效力于诺丁汉森林的后卫托福洛也因违规投注被英足总禁赛5个月，缓期执行。英足总委员会表示，托福洛违反投注规则，“至少在很大程度上是严重心理健康问题的结果”。

事实上，他们的经历在足球界并不少见。迈克尔·欧文、保罗·默森、彼得·希尔顿、迪特马尔·哈曼等退役球员都曾公开谈论与赌博间的斗争。前利物浦和英格兰门将柯克兰曾经对一种强效处方止痛药上瘾，20岁出头的鲁尼曾嗜酒如命，德勒·阿里在几个月前的采访中承认，他对安眠药有严重的依赖。

2000年，前阿森纳和英格兰队长托尼·亚当斯开设了一间诊所，旨在帮助遭遇各种心理、情感和成瘾问题的球员。上赛季有超过35名球员需要去诊所接受康复治疗，其中50%与赌博有关。2014年，英国职业球员联合会的一项研究表明，足球和板球运动员成为赌徒的可能性达到同龄男性的3倍。另一家咨询公司声称，职业运动员受赌博问题困扰的可能性是其他人的4倍。

与过去相比，在将危险行为正常化的社会文化影响下，足球运动员更容易对某些事情成瘾，或者遭遇其他心理健康问题。22岁的纽卡斯尔边锋安东尼·戈登透露：“我迷恋购物，只要我看中某件东西，就会把它买下来，然后研究每个细节。这就是我的性格。我认为这是件好事，因为我从来不甘于平庸，无论做什么，都希望做到最好。但我很清楚，这会给我身边的人带来压力。”

2017年女足欧洲杯期间，当时执教荷兰队的萨里娜·威格曼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以至于一次家庭聚会中途离开。威格曼告诉她的家人：“对不起，我无法放松。我做不到。”大约一个月前，曾效力于纽卡斯尔的前锋尼尔·兰杰承认：“我有成瘾性格，曾经对赌博上瘾，因为获胜的感觉太棒了，总是让我肾上腺素飙升。”

2017年，在英国布拉特福德大学的一次研究中，几位曾经去过亚当斯诊所的球员接受了匿名采访。一位化名托尼的球员曾经在300多场职业比赛中登场，但正饱受抑郁症和酗酒的折磨。布拉特福德大学在报告中写道：“托尼在18岁那年被俱乐部解约，到建筑工地工作了几年，21岁时与另一支球队签约。他决心不让自己第二次被裁掉，对比赛非常专注，训练十分刻苦。对托尼来说，踢球就意味着一切。”

随着年龄增长，托尼的竞技状态逐渐下滑，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价值了。他开始对酒精产生依赖，甚至数次尝试自杀。另一位化名弗兰克的球员透露，他经常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度过自由时间，觉得生活“漫无目的”，导致他得了抑郁症，还迷上了赌博。

魯尼曾经嗜酒如命。

那么，究竟怎样才能让职业球员远离赌博、酗酒等成瘾行为？英冠俱乐部沃特福德U18青年队教练查理·丹尼尔斯认为，球员应当学会调整情绪和释放压力，培养踢球之外的其他兴趣爱好，“球员也需要休息，可以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听音乐，或者静下心来看书。”

运动心理学家蒂姆·罗杰斯博士补充说：“一名职业运动员可能希望坚持到底，面对再多困难也不退缩。如果球队在足球比赛的第87分钟0比1落后，这些都是很好的品质。可如果在赌场里，那就不太妙了。”

前阿森纳中场球员保罗·默森也曾谈论类似的心态。“无论在球场内外，我都是个寻求刺激的人，总是试图做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我在足球比赛中喜欢冒险，如今回头来看，这就是赌徒心态，当年几乎毁掉了我。”

研究表明，职业运动员的某些精神特征，例如对胜利的渴望和缺乏同情心，使得他们比普通人更容易对赌博上瘾。曾经与水晶宫俱乐部、英格兰橄榄球队和南非板球队合作的运动心理学家杰雷米·斯内普对此表示，运动员往往很难在追求卓越表现的精英心态与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健康心态之间找到平衡。

斯内普指出：“通往巅峰的道路陡峭、诱人而又湿滑。优秀运动员总是渴望持续进步，但成功和失败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需要更广泛、更平衡地评估体育运动、心理健康、人际交往和生活之间的关系。虽然奖牌和纪录都是伟大成就，但对一些人来说，不惜一切赢得胜利的代价可能太高了。”

萨格尔和德威特补充说：“球员年龄还很小的时候，俱乐部要教育他们，让他们了解成瘾的风险，并促进一种开放的文化。例如，俱乐部可以鼓励球员谈论心理健康，在遇到问题时尽早寻求帮助，为球员提供心理支持，作为抵御成瘾的防御手段。俱乐部还可以邀请一些曾经克服成瘾问题的职业球员演讲，向青训球员传授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