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师大女足秋天的童话

董杭峰 王健舒

北师大女足庆祝决赛的胜利。

2023年10月31日，福建晉江足球训练中心，第二届国际大体联足球世界杯决赛进入令人窒息的点球大战。偌大的绿茵场一片寂静，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到那只足球以及将要主罚的蓝队3号球员身上。

中圈附近是神色紧张的两队球员，教练团队在场下注视，双方都掩面祈祷。几秒钟之后，足球能否越过那条长达7.32米的门线，这将决定各自的命运。此时3号球员启动，助跑，射门，足球往球门左侧飞去。守门员准确判断方向，全力将身体往左边扔出去。人快，但球更快，0.5秒之后，皮球应声入网。蓝队3号转身往中圈跑去，和队友、教练以及球迷尽情庆祝这一刻的胜利与喜悦。

来自芬兰的主裁吹响终场哨，宣告北京师范大学女足成为世界冠军。在这个童话般的秋天，北师大女足的教练团队和姑娘们完成了一场奔赴梦想的十年之约。

60岁的郎健回忆过去36年教练生涯时，认为支撑自己执教下去的动力是对足球的热爱、对发展中国高校女足的坚持、对北师大的情感和对中国足球的追求。1987年，24岁的郎健第一次以北师大女足教练的身份组织训练时，很难想象眼前的这支球队30多年后将成为走向世界的冠军之师。

尽管那时大多数队员从来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但依靠校内浓厚的体育氛围、姑娘们出色的身体素质和球商，以及教练团队的辛勤付出，在短短两年时间里，接连获得北京市和全国大学生女足冠军。自那时起，胜利的基因就刻在北师大女足的历史中，此后进入球队的每一届队员们都在身体力行地传承前辈们留下的“冠军之心”。

上世纪90年代，北师大女足的实力再上一个台阶。1993年，她们第三次获得全国冠军，在郎健的努力下，1996年通过国家教委的考察，开始面向全国招收高水平女足运动员，建立了此后二十多年球队的框架。1997年，郎健将毕业留校的王长权带到球队，担任守门员教练。王长权性格谦逊温和，就像球员与教练之间的润滑剂。两位教练的默契配合帮助北师大女足日后多次获得国内冠军，逐渐形成了郎健所说的“团结、努力、奋斗、拼搏”的球队文化。

奋力防守

YkK6Zu/V5p3U9zYYwKO59rtRU6QW1kt6isLYD0VjgRU=在对手门前的争夺

进入21世纪，北师大女足获得了出征国际大赛的机会。世界性赛事的竞争强度显然更大，2003、2007和2009年三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以北师大女足为班底的中国队最好成绩仅仅是第三名。认识到差距的姑娘们痛定思痛，2011年深圳大运会，本土作战的她们迎来了最好的证明机会。

说起12年前的夺冠历程，郎健记忆犹新，“当时在深圳，我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最终艰难地获得冠军。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半决赛，我们和巴西队打平，最后点球获胜。决赛踢日本，那时日本国家队刚刚夺得世界杯冠军，我们在0比1落后的情况下2比1反超，获得了冠军”。

那支代表队的队长是在北师大上学的国家队队员毕妍。2014年，毕妍硕士毕业后留校，加入教练团队。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球队一步步走向世界，从球员到教练员都是北师大培养，郎健非常自豪。

虽然北师大女足在国内成绩优异，但组建代表队参加世界大运会时，名单中也有其它学校的队员。2017年，国际大体联宣布创办足球这一单项的世界杯，允许学校代表国家参赛，为北师大女足提供了最好的圆梦舞台。

2018年，北师大女足在大体联亚洲杯连克强敌，夺得第三名，获得了2019年首届大体联世界杯决赛圈的参赛名额。毕妍坦言：“2019年，这项赛事在晋江第一次举办，各方面的准备并不充分，人员安排临时调整了很多，球队磨合的时间很少。”尽管如此，北师大女足依然发挥稳定，小组赛两胜一负，最后一轮以17比0的大比分强势出线。她们一路打到半决赛，离成为世界冠军仅剩两场比赛。

也许是主场作战带来的巨大压力，球队在对加拿大渥太华大学队的半决赛中创造出许多机会，却没有一次将优势转化为胜势，最终被拖进点球大战。那场点球对决成为此后四年北师大女足挥之不去的阴影。3比5，她们负于对手，这一步之差看起来那么近，又那么远。

王长权回忆那场点球大战，仍然很难释怀，“点球就是放手一搏，实力到了，运气也许会跟着一块来。我们有机会，只是没有把握住。队员们当时稍显年轻，是挺遗憾的。不管对教练还是球员来说，一辈子难得有机会参加这种赛事”。

之后的几年里，北师大女足一直将大体联世界杯的遗憾视作前进动力，在国内比赛中继续保持强大的竞争力，也取得很多优异的成绩。据队员和教练回忆，在那之后她们曾输过四五场点球大战。2022年女乙联赛决赛，面对最后一轮罚进就能获胜的局面，她们被武体女足逆转，再度错失冠军。然而，北师大女足没有被宿命般的点球击倒，用四年挫折积蓄着力量，等待那个引爆梦想的时刻。

2023年第二届国际大体联世界杯再度落户晋江，北师大女足在选拔赛中力克上海体育大学等对手，又拿到参赛名额。相比2019年的匆忙迎战，这次的准备十分充分，队员、教练以及学校都十分重视，后勤保障和球队磨合井井有条。当时，队中有不少参加过2019年世界杯的球员，她们渴望改写上届点球失利的遗憾。教练团队更希望球员们稳住心态，从容地面对竞争。郎健和毕妍都说：“这是世界大学生体育的最高舞台，会在她们的人生中留下重要痕迹。希望队员们能享受比赛过程。”

2023年10月，北师大女足在晋江开始书写新的一页。这是4年前梦想破灭的地方，也可能成为如今凤凰涅槃之地。小组赛阶段，她们势如破竹地取得三连胜，以21个净胜球的优势进入淘汰赛。半决赛面对法国波尔多大学，姑娘们5比0干净利落地击败对手。决赛对手是实力强于自己的巴西保利斯塔大学队。北师大女足敢打敢拼，先发制人，开场半小时就取得2比0的领先。缓过神来的巴西队依靠强大的个人能力和身体素质迅速扳平比分。双方陷入拉锯战，场面十分焦灼，但比分没有发生变化。比赛进入点球决战。

众多高校学生支持北师大女足。

王长权说：“赛前我和球員们讲，如果能打到点球大战，就说明我们赢了，因为对手的实力确实要强于我们。到那个时候就尽情地展示自己，不要有包袱。”北师大女足之前已经输过多场重要的点球大战，在绝境下放手一搏，也许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点球大战进行到第五轮，只要最后一个出场的队长于凡将球射进，她们就能成为世界冠军。但命运和她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一向稳健的于凡踢出的点球击中横梁，仿佛4年前的噩梦重现。主力中后卫郭茜茜回忆说：“看到于凡踢丢后，我心里想完了，我们可能又要输了。”

也许是上天想给这段童话般的历程打上最后一个注脚，巴西队球员接下来也打中横梁，主动权再次回到北师大这边，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的那幕。3号戴欣媛一蹴而就，十多年来几届队员和教练员的汗水和泪水，都在那一刻化成力量。北师大女足战胜宿命，蝴蝶飞过了沧海。

执掌北师大女足三十余年，多次经历大风大浪，郎健对2023年的夺冠满怀情感。他说：“这次夺冠的意义非常深刻，因为这是以北师大的名义获得的世界冠军，大家都热泪盈眶。”激动之后，更重要的是思考如何将冠军精神传承下去，为中国校园足球继续奉献。成功与失败只是一时，平淡才是生命的主旋律。

郎健、王长权和毕妍都认为“快乐足球”是北师大成为中国高校女足一面旗帜的重要原因。教练团队很注重队员们的学习生活，毕妍甚至要求队员争取获得班级前列的成绩。足球让这些女孩子不仅找到人生中热爱的事情，还养成了努力拼搏的习惯。王长权说：“在学校，几乎所有的任课老师都非常喜欢我们队员，说她们阳光开朗、善于交流，还努力学习。”

毕妍

“体教融合”这个词用来形容北师大女足是最为贴切的。名单中，队长于凡、右后卫王昕等许多球员具有专业队经历，但也有从来没踢过专业比赛的大学生运动员，比如中后卫郭茜茜。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将此前从来没有专业队经历的大学生带到世界冠军的高度，需要教练的督促和培养。

王昕和郭茜茜都提到三位教练在她们成长过程中起到的重要作用，“除了训练和学习之外，生活中有什么好的东西，妍姐、王老师、郎老师都会先想到我们”。教练团队能力出众、善解人意，队员严于律己、刻苦努力，共同营造出体教融合、热爱足球的氛围，这是建队36年来一步步走向世界的核心竞争力。

世界冠军的背后是一代代校园足球参与者的传承，也是她们数次倒在点球大战后能够站起来的底气。冠军不是北师大女足最光辉的荣誉，扎根基层、默默无闻地做出贡献，才是这支球队最骄傲的成就。正如郎健和毕妍所说，许多队员毕业后，积极参与建设中小学校园足球，每年都在为中国女足培养新的后备人才。

2023年大体联世界杯是北师大女足奔赴十年书写的秋天童话，但何尝不是中国校园女足多年发展的结果。北师大女足让人们看到校园足球带来的激情与热爱。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不会成为世界巨星，但只要未来能看到她们的传承者继续为国争光，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