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青铜豆食器的陈设艺术特征——以礼为序

何青青（西安科技大学，陕西 西安 710054）

对于青铜器食器的研究，从目前文献来看，主要集中于青铜器价值与美学价值的探讨。其次就是其制作工艺，鲜少有对其生活陈设空间功能进行细致剖析的研究。建立造物意识与现实行为需求之间的关系，正是本文的立意与出发点。在周朝的重食文化中，食器在数量、形制上都得到了史无前例的发展。其中，豆食器作为周人重食文化的产物，更多体现了适用性、生活性，即功能与审美的平衡。也可以说，作为一种有形的器物载体，其呈现了特定的集体空间意识与精神文化。由此，本文以周朝青铜豆食器为研究对象，试图展现周朝礼制制度与器物陈设空间形态关联的发展轨迹及文化内核。

一、周朝青铜豆食器的陈设空间关系

春秋战国时期的建筑群整体偏低矮，室内空间多为半地穴居。这使得室内陈设器物也都被设计得很低矮，从而使最初的青铜豆食器造物被设计得小而精巧。周朝时期，人们都是席地而坐，有配套的房俎摆放日常食器，人体活动的尺度和手持拿取食器的尺度，必须符合当时社会礼制要求，对陈设空间美观方面的考虑体现了古人对青铜器陈设的重视。周代之俎，也称“大房”，是周朝的陈设家具之一。《诗经·鲁颂》曰：“笾豆大房。”笺云：“大房，玉饰俎也。其制足间有横，下有跗，似乎堂后有房然。”《诗经》疏云：“俎，大房者，以其用玉饰之，美大其器，故称大也。知用玉饰者，以俎、豆相类之物。”《明堂位》说周公之礼云“荐用玉豆”，豆以玉饰，明俎亦用玉饰也。由古文献可知，青铜豆食器的陈设位置情况是根据人体用器尺度、活动范围大小决定的，同时也决定了青铜豆食器的尺寸。陈设空间范围决定了青铜豆多变的造型样式以及器物装饰范围，重视陈设器物的样式、大小以及摆放的位置、角度等。

西周早期阶段青铜豆腹部很浅，是无盖浅腹豆，被称为盘豆、浅盘豆，如史父乙豆通高12.1厘米、口径13.1厘米、腹深4.9厘米，康生豆通高15.1厘米、口径为15.5厘米、腹深6.2厘米，形制大小决定了使用功能，此类豆器主要用于存放调味品、酱菜、小型带骨的肉类。郑注《乡射·记》中云：“豆宜濡物，笾宜干物，故也。”豆食器适宜盛装濡湿之物。“自春秋中期以后，无盖豆较少，盖豆盛行，大部分盖豆是深腹豆。可以像铜簋那样放粟、稷之类的食物。”总体来说，器物比较低矮，豆食器在整体食器器物组合中担任增加器物种类及提升宴饮仪式等级的作用，在室内使用或陈设时注重其组合形式。青铜豆食器适用于祭祀、聘礼、冠礼、婚礼、丧礼等不同的场合，特定的人物、布景、器物、氛围构成了不同的陈设空间，人们的活动行为亦被陈设空间规范。

史父乙豆 宝鸡青铜器博物馆藏

随着食物种类的渐趋多样性及用食程序的礼制日益规范化，人们对宴饮空间的要求逐步提高。周朝，人们进食时是席地而坐，餐饮时要将盛有食物的盛食器放在进食者面前的案上。由于席地坐姿的限制，人的活动半径不大，坐好后，双臂只可取食面前的餐食，恰好小而精致的豆食器可有效地避免食物不慎掉落，保持了座席的整洁。《礼记·曲礼上》进食之礼：“脍炙处外，酰酱处内，葱渫处末，酒浆处右。”细切的肉和烤熟的肉放在盛肴胾的器皿之外，离人远些；醋和肉酱放在盛肴胾的器皿之内，离人近些。可以得出肉酱的摆放距离双臂较近，为了方便拿取，豆食器陈设也是按照人们用餐功能、用餐习俗及活动尺度精心安排的。

青铜豆食器本身兼具实用与鉴赏的功能，形成食器与特定宴饮空间的氛围感。由室内外器物个体、食器群体与青铜豆的器物组合关系，造就食物用器递进的秩序化空间陈设关系。青铜豆食器起到了烘托室内环境气氛、营造空间意境的作用。单个青铜豆器物于整体环境而言，烘托了宴饮主题，能够影响精神共鸣的微妙情感。组合器物陈设是对比统一的室内外环境风格，单个器物陈设强化局部风格，美化提升了室内外艺术感染力。

二、周朝青铜豆食器的陈设礼序

“礼”作为陈设理念延续器用文化，以礼为序的青铜豆食器陈设意义用来宣称统治阶级的社会教化功能。周朝时期的重食文化对于饮食活动，更是赋予了诸如沟通天地、鬼神、祖先的寓意。因此，与之相关的器物不仅具有实用性，更被赋予了规范社会生活伦理秩序的象征性 。

春秋战国时期，宴饮空间处于“钟鸣鼎食”的状态，随着青铜器的繁荣发展，室内陈设种类的聚集，器物陈设方式注重组合样式，“室内陈设由前代偶发及零散式的摆置开始向着系统化进步，并逐渐形成与礼仪功能相辅相成的、较严谨的陈设体系”。注重人伦秩序的儒家陈设思想，对于饮食空间的精神需求，表现在室内陈设的器物用具上，体现了礼仪要求的规范样式。青铜豆食器陈设礼序分为使用等级和使用数量两个方面。

（一）青铜豆食器使用等级

青铜豆器在礼仪规程中扮演的角色是物质载体的礼器，在具体场合使用某种器物都有相应的礼法规定，如青铜豆器在外宾礼中有较高的用器等级，《周礼·秋官司寇》记载了用豆之礼，如掌容执掌的司仪，“凡诸侯之礼：上公五积，皆视飧牵，三问皆修。群介、行人、宰、史皆有牢，飨牵，飧五牢，食四十，簠十，豆四十，铏四十有二，壶四十，鼎簋十有二，牲三十有六，皆陈”。在“明等级、辨序列”中，青铜豆多出于规模等级较大的墓葬，充分说明豆被用于重要的礼事。青铜豆属于地方诸侯或方国国君及其配偶器的示例有辉县琉璃阁甲乙基豆。通过各种饮食活动形式和豆食器具辨别等级秩序只是陈设礼制的外在表现，其本质是借助外在形式激发个体内在的道德、信仰，自觉维护和谐稳定的社会秩序，实现寓道于器的精神主导思想，反映了人伦秩序的器物陈设意识。

（二）青铜豆食器使用数量

“在周代的宗庙祭祀仪式中，天子一级共使用了朝事之豆八、馈食之豆八、加豆八以及羞豆二，而诸侯、卿、大夫等级则依次偶数递减。”有严格的用量等级划分，通常成偶数组合。

《周礼·秋官司寇·掌客》中称：“夫人致礼：八壶、八豆、八送，膳大牢，致饗牢，食大牢。卿皆见，以羔，膳特牛。”夫人致礼用八豆，《仪礼·士昏礼》称“醯酱二豆，菹醢四豆，兼巾之；泰稷四敦，皆盖。大羹湆在爨……”士昏礼用六豆。也由此得知，礼仪用器布局的隆重程度、配青铜食器表现了宴饮仪式的重要性，不同执礼者的等级高低，大到政治权力大小，小到家族内部的宗法制度不同，使用豆食器的数量也会发生变化，最高等级则是用八豆八笾。如在结婚仪式中，用九鼎牢礼，并配以八豆八笾，说明婚礼仪式有至高无上的重要性。在所有食器中，鼎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鼎与豆的组合陈设搭配实现了权贵以尊为主的政治意识。

在《礼记·乡饮酒义》中，“乡饮酒之礼，六十者坐，五十者立侍，以听政役，所以明尊长也。六十者三豆，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所以明养老也”。其中，“六十者三豆，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目前尚未有考古资料可以证明豆数差别与年龄大小有配比，很有可能这只是使民“明养老”的一种说法而已，但是“宾主有事，俎豆有数”还是可能成立的 。不同年龄的老人享受不同的用器数量，有“六十者三豆，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的说法。

三、青铜豆食器陈设艺术思想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儒家的人文价值、艺术思想，强调道德的自控力，强调“礼治”。一个人拥有哪些器物陈设以及如何陈列都与其地位、身份一一对应。从这个角度上说，器物陈设在文与美、序与礼之间取得了理性平衡，这些陈设即人伦秩序的物质反馈。青铜豆食器的陈设艺术思想是一种社会性的需求和礼制文化性的规制，表现了历史性、集体性的特质，蕴含礼仪性精神。

儒家的人文价值观强调人伦秩序、政治性和道德性，注重艺术和审美的作用，从而青铜器器物陈设艺术逐渐形成了礼仪审美和权力加持。受儒家艺术思想的影响，器物陈设空间处处体现了儒家人文价值观的内涵，尤其在周朝侧重食器社会属性的饮食文化中，其食器陈设秩序和格局都是在儒家“礼”的基础上实现器物组合框架的。儒家的人文价值观具有稳定性和持续性，是周朝人对用器价值的认识，展现了人们的精神价值追求、对尊卑有序的评判，以青铜豆食器“器小见大礼”的外化方式，营造不同场景的饮食空间。

以礼为序划分器物陈设，是一种最直接的社会道德规范，在餐桌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包含了深刻的伦理意识。周朝时期，出现“钟鸣鼎食”的景象，而青铜豆食器代表了威严崇高的伦理道德观，深刻影响了中国传统陈设艺术活动，器物陈设不仅强调实用功能的满足，也注重非实用性的形态审美愉悦要求，还看重明喻和暗喻的社会教化功能，用器物氛围烘托陈设空间，感化人的伦理道德情操。周朝豆食器上的青铜饕餮纹，是器物陈设活动的外化要求，表达了感官象征性的追求，将器物陈设作为社会等级的伦理道德观念的代表展示出来。

青铜豆食器以礼仪审美体系为主，在满足物质生活需求的基础上，追求更高的精神需求。青铜豆食器具的陈设艺术看起来是在塑造精神空间，其实是在塑造人的物质世界。材美工巧的造物设计，为陈设空间活动添加了寓意和色彩氛围。生产技术的提高，使人对陈设空间装饰的精神需求逐渐增加，如器物本身的装饰图形，一方面满足了器物功能需求，一方面满足了观赏性精神需求。由此可见，青铜豆食器是一个集空间、装饰、意识感受于一体的多维陈设艺术。

四、总结

周朝豆食器在儒家礼仪的前提下遵循以礼为序的陈设艺术，体现了国家饮食文化，完善了“礼治”国家的典章制度，人伦秩序的用器制度和谐发展，实现社会有序管理，避免了阶级社会的纷争，统治者得以更高效地治理天下。器物陈设的背后是王权与神权高度统一集中的终极目标。

“以礼为序”约束下的器物陈设，仍然为我们今天的陈设艺术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思想和借鉴。以材美工巧的这类陈设器物，如青铜豆食器，是礼仪最直接的外在体现，反映了精神文明的时代价值，也是陈设艺术关注的一个永恒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