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出版社的中国文学传播：以亚马逊跨文化出版事业部为例

邵平宇 陈向红

引言

文学是文化的集中体现和重要载体，文学作品译介是文化传播和文化形象构建的重要方式和途径。①查明建、吴梦宇：《文学性与世界性：中国当代文学海外译介的着力点》，《外语研究》2019年第3期。新中国成立伊始，中国积极以文学作品外译为渠道向世界展现新中国形象，《中国文学》杂志外文版（1951—2001年）就此应运而生。20世纪80年代，中国外文局推出了系列中国文学译作“熊猫丛书”（Panda Books），将上百部中国作家作品推向海外，堪称中国文学译介的一次盛举。进入21世纪，尤其是近十年来，随着中国对外开放的不断深入，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迎来蓬勃发展的新阶段。在此期间，一些海外出版社主动推出中国文学译作，并取得了不俗的传播效果。一些学者对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成功之道进行了探讨，从中发现海外出版社所发挥的作用。①②③滕梅、左丽婷：《中国文学对外传播的译介途径研究—以〈解密〉的海外成功译介为例》，《外语与翻译》2018年第2期。但是，有关研究多立足于中国作家、作品的“自我”视角，仅把海外出版社作为众多“他者”因素中的一个方面来阐述，对其译者选择、文学选材、传播媒介、受众反馈等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具体环节还缺乏深入探讨，研究空间有待拓展。

作为一种跨文化的信息交流与交换，翻译的本质就是传播，④唐卫华：《论翻译过程的传播本质》，《外语研究》2004年第2期。传播学理论对翻译活动具有天然的解释力。此外，以传播学理论为观照的翻译研究范式具有整体性、动态性、开放性、综合性、实用性的特点，⑤吕俊：《翻译学—传播学的一个特殊领域》，《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1997年第2期。因此，翻译界逐渐借助传播学理论来解释、分析翻译现象。在传播学理论中，拉斯韦尔的“5W传播模式”涉及传播中的主体、客体、媒介和受众，涵盖了传播过程的各个环节，即谁（Who），说什么（Says What），通过什么渠道（In Which Channel），对谁说（To Whom）和产生什么效果（With What Effect），有助于解释文学海外译介中的种种传播现象。

有鉴于此，本文以拉斯韦尔的5W模式作为理论框架，选取海外出版社中影响力较大且长期从事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亚马逊跨文化出版事业部（Amazon Crossing，下文简称为亚马逊）为考察对象，以其2011年1月—2023年3月推出的中国文学译作为研究对象，从传播主体、传播内容、传播媒介、传播受众和传播效果五个要素出发，探析亚马逊的中国文学海外译介与传播，希望以“他者”为镜，为中国文学“走出去”提供参考。

一、传播主体和内容：译者和文学选材均呈现多元化特征

在本研究中，亚马逊作为出版者，是相关中国文学作品外译与传播的发起者，因此是传播主体。在传播的具体执行者中，本研究以译者为考察重点，原因在于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本质上是异国语言传播，而在异国语言的传播中，译者是传播主体的重要组成部分。译者的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效果，倘若译者翻译功底欠佳，中国文学的特质便会在翻译过程中受到折损，译作所呈现的面貌也会与原作大相径庭。因此，亚马逊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能否在海外顺利传播，对译者的选择至关重要。

传播内容涉及文学作品的选材。亚马逊作为海外商业出版社，其发起中国文学外译与传播的根本目的无疑是营利。文学作品自身的本质和具备的吸引力，是使其能够得到传播的根本要素。①许多：《中国文学译介与影响因素—作家看中国当代文学外译》，《小说评论》2017年第2期。因此，如何在浩如烟海的中国文学中找出吸引外语读者且具有商业价值的作品，是决定亚马逊能否实现传播目的的先决条件。

（一）译者选择

从本研究时段来看，亚马逊选择的译者大致可划分为以下几类。

一是中文根底深厚，长期致力于中国文学、文化的翻译与研究，并为之作出较大贡献的西方汉学家，如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韩斌（Nicky Harman）和白睿文（Michael Berry）。美国著名汉学家葛浩文致力于中文写作和中国文学研究，并对中国文学的未来充满信心。英国汉学家韩斌热爱翻译中国文学作品，②搜狐网：《英国翻译家韩斌热衷翻译中国文学 贾平凹：十分钦佩》，https://www.sohu.com/a/442788272_720225。并与其他外籍翻译家一起成立了中国当代文学外译推广平台，聚集了一批喜爱中国文学作品的译者、出版者和读者。美国著名中国当代文化研究者白睿文不仅将中国作家作品译介至世界，还积极推广华语电影。

二是毕业于西方名校中文专业，中文功底较为扎实的西方新生代译者，如陶丽萍（Poppy Toland）、克洛伊·埃斯特普（Chloe Estep）和狄敏霞（Michelle Deeter）。陶丽萍毕业于英国利兹大学中文系，其译笔自然流畅且不失原作韵味，曾获2018年人民文学奖翻译家奖。克洛伊·埃斯特普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中国文学博士，对汉字、诗词、乐器等中国文化形态多有见解，公开发表多篇相关论文。狄敏霞是纽卡斯尔大学中英口笔译硕士。

三是拥有中国血统但成长生活在英语世界的华裔译者，如程异（Jeremy Tiang）和许博理（Bonnie Huie）。这类译者大多接受的是西方教育，培养的是西方思维，但他们的父母或祖辈是中国人，其成长受到了中国文化影响，因此具有双重文化背景和出众的双语能力。近年来，这类译者在中国文学外译中开始崭露头角，《三体》的译者刘宇昆（Ken Liu）是其中之一，但这类译者尚未得到学界足够重视。①戴薇：《不可忽视的力量：当代海外华人译者群体研究》，《华文文学》2021年第5期。

通过梳理亚马逊推出的中国文学作品的译者，可以发现其中几乎没有中国本土译者的身影。文学翻译不是两种语言在真空中的转换和意义上的绝对对等，而是受诸多文本外部因素影响的“文化现象”。学界普遍认为，在外国译者中，西方汉学家更适合从事中国文学和文化的翻译，②汪宝荣、周恩奇：《余华小说〈活着〉英语译介与传播社会学分析》，《亚太跨学科翻译研究》2021年第1期。但从亚马逊选择的译者来看，西方汉学家的比重不及一半，更多的是西方译界新秀，此外也不乏游走于中西文化之间的海外华裔译者。这一现象揭示了中国文学的译者群体在逐渐扩大。

（二）文学选材

从2011年1月—2023年3月亚马逊出版的中国文学译作来看，这些作品种类丰富，题材各异：有洋溢秦风秦韵的西北乡土文学，如《陕西作家作品集》、贾平凹的《高兴》和路遥的《人生》；有基于社会现实，糅合天马行空的想象，对人类未来作出展望的科幻小说，如韩松的《医院》；有情节扑朔迷离、叙事节奏紧凑的犯罪悬疑小说，如秦明的《第十一根手指》、紫金陈的《无证之罪》；有描绘爱情酸甜苦辣的言情小说，如张小娴《我这辈子有过你》；还有图文并茂、展现中国节日风俗的儿童绘本，如王亚鸽撰文、朱成梁绘图的《打灯笼》，等等。

细究亚马逊的文学选材，可以发现亚马逊对以下几类中国文学作品青睐有加。第一，获得过重磅文学奖项或被列入重要文学榜单的作品，如刘心武的《钟鼓楼》（曾荣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路遥的《人生》（入选中国作协《小说选刊》杂志社等机构评出的“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最有影响力小说”）。第二，展现人类共通情感，能够引起广泛共鸣，具有“世界性”的作品，如张翎的《劳燕》和张小娴的《我这辈子有过你》。这两部作品均以“爱”这一全人类共通的情感为主题，分别展现了战争年代里人的命运与爱情，以及和平年代里都市男女的情感纠葛。第三，流淌东方情调，蕴含东方韵味，具有浓郁中国“本土性”的作品，如以中国古典志怪小说为依托，糅合了中国道教思想的唐七公子的作品《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和作家侧侧轻寒的以唐代为背景的言情推理小说《簪中录》。第四，映射世界名家写作风格、互文性强的作家作品，如韩松的《医院》和虹影的《好儿女花》。韩松的语言风格晦涩而饱满，充满哲学思辨，①孔维嘉：《韩松科幻小说先锋性书写研究》，杭州师范大学2018年硕士学位论文。被评论界认为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先驱弗兰兹·卡夫卡的作品有异曲同工之妙。《好儿女花》是虹影的代表作之一，该书基于其童年经历，投射出对女性遭遇的思考与关怀，海外评论界常把虹影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妮·莫里森的创作风格相提并论。第五，在中国国内被改编成影视剧后译介至海外的作品，如秦明的《第十一根手指》和路内的《少年巴比伦》等。

亚马逊对于中国文学译介选材的倾向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虚拟和非虚拟题材兼备。随着中国的快速发展引起世界瞩目，西方读者能够接受的语境与审美趣味正在悄然发生改变，对中国的好奇心也越发强烈，他们渴望通过文学作品去认识中国。二是在亚马逊遴选出的中国文学里，除了严肃文学之外，科幻、仙侠、犯罪等被称为“类型文学”的作品数量也很可观。国内学界目前对类型文学的概念尚无权威定义。一般认为，类型文学即通俗文学或大众文学，与严肃文学或纯文学相对。②王雪明：《中国类型文学“走出去”可持续性的思考》，《晋阳学刊》2021年第3期。作为大众化的精神产物，这些作品顺应了社会文化发展的大趋势，③马季：《类型文学的旨归及其重要形态简析》，《创作评谭》2011年第6期。与严肃文学共同书写了绚烂多彩的中国故事。

二、传播媒介：电子书影响力大于纸质书和有声书

传播媒介的选择直接影响受众的数量与受众对传播内容的接受程度。④李亚棋：《中国民间文学的世界之路—河西宝卷的对外译介》，《语言与翻译》2018年第2期。因此亚马逊出版中国文学作品的方式，即承载媒介和流通形态对中国文学在海外的传播构成影响。

（一）纸质书销售数据不够理想

对于全球书籍出版商而言，纸质书是最传统的出版方式，亚马逊也不例外。但从美国亚马逊网站的中国文学作品畅销榜来看，亚马逊推出的纸质版中国文学作品销售数据未能名列前茅。细究其中原因，可以发现，海外畅销的中国文学纸质书，尤其是装潢考究的精装本，往往附有呈现、强化、补充正文本的副文本⑤编者注：“副文本”概念由法国叙事学家、文学理论家热拉尔·热奈特提出，所谓“副文本”指的是围绕文本的所有边缘的或补充性的数据，包括与作者和编辑相关的（如标题、插图、题词、前言和注释），与媒体相关的（如作者的访谈、官方的概要），私人的（如通信）以及与文本生产和接受的物质手段有关的内容，如分段等。参见： Gérard Genette，“Introduction to the Paratext”，New Literary History， Vol.22，No.2，1991，pp.261-272.，包括阐释故事背景和书中人物关系的前言与后记、助力文本理解的精美插图等。这些副文本不仅可以从视觉上吸引海外读者，还可以弥补其对中国文学中东方意象的认知空缺，增进对中国文化的理解。例如企鹅出版社出版的豪华版《西游记》，前言部分附有唐僧西行取经的精美插图，图中绘有缭绕的云雾和重叠的高山，向海外读者展现了唐僧取经路线，使之从视觉上感受唐僧取经道路之遥远、过程之艰难，进而感悟到唐僧身上所具有的舍身求法的精神。反观亚马逊推出的纸质版中国文学作品，这样的副文本就比较少。以《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为例，书中除了简要介绍人物关系的前言，其他副文本几乎全无。作为一部具有浓郁中国本土性的文学作品，《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蕴含的神仙、妙药等意象均独具东方文化特色，很可能引起外语读者的阅读兴趣。如果亚马逊在书中增添更多内容丰富的副文本来突出或诠释这些独特的中国意象，或许会提高纸质版中国文学作品的传播效果。

（二）电子书受众群较广

Kindle电子书是亚马逊出版中国文学的首要路径。随着全球数字化浪潮的来临，亚马逊率先在全球开拓数字出版业务，并不断做大做强，成为全球数字出版行业的领先者，Kindle电子书是其典型成果之一。电子书小巧便捷且联网即用，无须印刷，物质和时间成本较低，是一种效率极高的文学作品出版方式。更重要的是，书籍的价格很大程度上会影响海外受众的数量。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的报告显示，在美国，文学阅读量随受众的家庭收入而“高低起伏”，高收入家庭的读者阅读量更高，而低收入读者阅读量较低。①花萌：《翻译文学场域外部影响因子与中国文学译介受众》，《翻译教学与研究》2022年第1期。因此，相较于纸质书，电子书在海外的受众群体更广。

（三）有声书市场潜力大

有声书和电子书是当今数字出版的两大业态。数字化浪潮在催生电子书市场的同时，也促进了有声书的发展。亚马逊凭借对出版行业动向的敏感，迅速抢占了西方电子书市场，先后收购了美国规模最大的有声书出版商Brilliance Audio和Audible。从2017年起，除了纸质书和电子书，亚马逊还通过有声书形式出版中国文学作品。有声书对读者群体的语言理解水平和阅读能力相对要求不高，老中幼不同年龄阶段的人都可“读”，受众面极广；此外，在当今快节奏的生活时尚和碎片化的阅读趋势下，有声书不受时间和地点制约，使人可以随时随地想“读”就“读”，因此备受全球读者热捧。《华尔街日报》曾指出，有声书是欧美图书业在数字时代的意外收获。①张远帆：《从欧美的发展历程看中国有声书市场的可能性》，《出版广角》2016年第20期。但仍要看到，相较于电子书，中国文学作品以有声书作为媒介传播至海外的数量还是较少。

三、传播受众与传播效果：专业读者评价较为积极

文学作品在出版传播后，所面对的阅读对象就是传播受众。通过梳理总结传播受众对文学作品的评论反馈，可对其传播效果作出评判。

（一）海外专业读者书评较为集中，评价基本积极正面

海外专业读者在各大媒体发表的书评具有较强的专业性，是海外普通读者购书的重要参考。在本研究时段内，有五部亚马逊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得到了海外专业读者的书评。这五部作品分别为《高兴》《钟鼓楼》《医院》《劳燕》《打灯笼》。刊载这类书评的媒体主要有以下几类。

1. 图书出版行业性媒体：如《出版人周刊》（Publisher’s Weekly）和《图书馆杂志》（Library Journal）。这类媒体主要为图书发行销售行业内人士提供新书信息及简评，刊登在这类媒体的书评一定程度上能拉动图书的销售。②汪宝荣：《阎连科小说〈受活〉在英语世界的评价与接受—基于英文书评的考察》，《南方文坛》2016年第5期。

2. 普及性媒体：如《纽约客》（The New Yorker）和《洛杉矶时报》（Los Angeles Times）。这类媒体在海外的受众覆盖面极广，在推动图书销售方面影响最大，刊登在普及性媒体的书评也自然最容易进入大众的视野。

3. 学术性媒体：如《今日世界文学》（World Literature Today）、《亚洲书评》（Asian Review of Books）、《科克斯书评》（Kirkus Reviews）。这类媒体的主要受众是西方从事文学和文化研究的专业人士，影响力主要在专业圈内。

相关书评主要聚焦故事情节、人物形象和读后感受等与文学作品本身相关的内容，情感态度基本上积极正面，如《出版人周刊》认为《医院》巧妙的叙事让读者沉浸其中，《洛杉矶时报》将《医院》的作者韩松视为中国优秀科幻作家的代表；《纽约客》关注《钟鼓楼》展现了北京四合院里热闹的生活，深情讲述了家长里短的故事；《图书馆杂志》称赞《高兴》读起来流畅且让人从中得到享受。由此可见，亚马逊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基本得到了海外专业读者的认可。然而，在本研究时段内，亚马逊出版了二十余部中国文学作品，只有五部得到海外专业读者的评价，而且这些书评大多刊载于学术性和图书出版行业性媒体，少见普及性媒体的推介。但从历时性角度来看，这五部作品均是近年来出版的，这说明亚马逊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在海外专业读者中的影响力有上升的趋势。

（二）海外普通读者喜好广泛，中评和好评居多

普通读者是文学作品最大的受众群体，缺少普通读者阅读的文学作品，有可能会变成书斋里的高雅读物和博物馆里的陈列品，是难以介入社会现实的。①耿强：《翻译接受研究的现状、问题与途径》，《上海翻译》2021年第4期。因此，下文分别考察亚马逊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在国际知名书评网站、读书社区Goodreads上的评分人数和星级得分，管窥其在海外普通读者中的影响与反馈。

通过检索Goodreads的评分人数，可以发现从评分人数来看，讲述战争年代普通人故事的《劳燕》得到了8738名读者打分，是本研究的样本中最受海外普通读者热议的一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人生》《高兴》《簪中录》紧随其后，分别有1000—2000名读者打分，同样得到了海外普通读者的一定关注。这五部以外的其他作品则得到几百名不等的读者打分。

从题材来看，在Goodreads上，海外普通读者评论最多的五部中国文学作品中，严肃文学和类型文学参半，由此可见，海外普通读者的阅读口味不一，兼顾了中国文学的“艺术性”和“通俗性”。但是从时间上来看，这五部作品是亚马逊在2016—2020年出版的，在这一点上，海外普通读者与专业读者有相似之处，即对于中国文学关注度的提高是近年来的事。这反映了中国文学文化“走出去”的“时间差”问题，即中国积极主动认识、了解西方文学较早，而西方对于中国文学的了解却滞后了许多。有碍于此，即便亚马逊在西方乃至全球出版行业中较有影响力，其前期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也难免遇冷，直到近年才有所改观。

通过统计Goodreads上的星级得分，可以反映亚马逊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在海外普通读者中的接受程度。在Goodreads上，评分最高值为5分，在本研究的样本中，获得4分及以上评价的作品是《劳燕》和《簪中录》，获得3分及以上评价的作品则有19部。在本研究时段内，亚马逊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多数获得了海外普通读者的中评或好评，由此可见，亚马逊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得到了海外普通读者的广泛认可。但是《医院》只得到2.33分，近六成的读者给其打了2分及以下的分数，与前文所述的海外专业读者的评价形成了鲜明对比。从评论来看，《医院》被海外普通读者诟病主要基于以下原因：第一，内容晦涩难懂且带有哲学性，造成理解上的困难；第二，情节推进较慢，叙事节奏不符合一些读者的喜好；第三，故事与读者的期待有距离，以科幻小说为名，讲述的是中国医院里的琐事。这三者中，第一条被提及的次数最多。实际上，《医院》充满了对当代中国热点医患话题的关切，作者在科幻小说中融入了对社会科学和社会问题的思考。①中国作家网：《韩松：用科幻写医院 关注未来“药时代”》，http://www.chinawriter.com.cn/GB/n1/2016/0922/c404032-28731293.html。如果对中国社会缺乏了解，就难以理解和共情。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何《医院》受到海外专业读者的好评，却在海外普通读者中评价不高。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文学海外传播中译入语（翻译语言）读者的“认知差”问题。受过高等教育或文化程度较高的海外专业读者对异国文化的认知较深，更能从文字中体悟到文学背后的独创性和思想性，而广大海外普通读者则更注重文字表面所流露出的情感。有些中国文学作品凭借其独特的现代主义风格，屡次荣膺或入选海外重要文学奖项，且频繁受到海外众多知名媒体的推介，但在海外销量不高，出版需要靠资助。②卓今：《关于“新努斯的大自然”—残雪访谈录》，《创作与评论》2013年第3期。这种译入语读者的“认知差”问题需要引起关注。

四、思考与建议

本文从传播主体、传播内容、传播媒介、传播受众、传播效果五个维度，考察了亚马逊的中国文学外译与传播，在此基础上，以“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为出发点，为中国文学海外传播建言献策。

第一，重视汉语国际教育，加强对外籍青年汉语人才的培养和扶持，扩大中国文学“译者库”。上文已提及，西方青年译者在中国文学外译中扮演着愈发重要的角色。语言教育、文化传承与传播相辅相成，语言为津梁，文化为舟楫。③崔希亮：《汉语国际教育与中国文化走出去》，《语言文字应用》2012年第2期。这些西方青年译者之所以承继了西方老一代汉学家的事业，有能力并乐意从事中国文学外译，应归功于其所接受的较为系统的中文教育和在潜移默化中形成的对中国文学和文化的喜爱。因此，加强汉语国际教育，培养潜在外籍汉语人才，对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具有重要意义。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建议国家从海外青少年抓起，设立为海外青少年策划的访学、夏令营、交换生等多种项目，吸引海外青少年来华学习交流，培养他们对中国文学和文化的兴趣。①胡安江、彭红艳：《从“寂静无声”到“众声喧哗”：刘震云在英语世界的译介与接受》，《外语与外语教学》2017年第3期。

此外，还要清楚意识到上文所提的“时间差”问题，即中国文学真正走向海外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此在加强汉语国际教育的过程中不可只求规模或操之过急，而是要稳扎稳打，努力探索既有知识普及性又不失趣味性的教学方式，着力提升汉语教育质量。

第二，加强对海外受众反馈的分析与评估，以海外读者的阅读需求为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重要参考。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过程中，“翻译什么”一直是一个重要的议题，更有学者认为，“挑选重于翻译”②胡安江、胡晨飞：《再论中国文学“走出去”之译者模式及翻译策略—以寒山诗在英语世界的传播为例》，《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2012年第4期。，这就要求加强对海外受众反馈的总结与分析，精准把握海外读者的阅读需求，并以此为参考加强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针对性。在文学选材方面，严肃文学与类型文学兼容并包，从而传递更丰富的中国声音，塑造更立体的中国形象。在研究对象方面，除了本文聚焦的出版社，图书馆也是一个重要的“他者”视角。图书的收藏馆数一定程度上显示了读者借阅渠道的广度，反映了以图书馆为代表的主流公共阅读渠道对作品文学价值的肯定和潜在读者群的预估。通过了解收藏中国文学作品的海外图书馆数量，可以获知哪些类型的中国文学在海外的传播范围更广、影响更大，并由此推断海外读者的阅读取向。

第三，在文学出版方式上守正创新，在做优做强纸质书的基础上，开拓多元化的文学承载媒介。随着科技发展的突飞猛进，书籍的新兴传播媒介层出不穷。但也要看到，在美国，纸质书长期占据图书市场的主导地位且仍是阅读媒介的主流，③赵蕾：《电子书衰落与纸质书回归：近年来美国图书市场销售趋势与读者媒介选择分析》，《编辑之友》2019年第1期。而且纸质书阅读是一种理性阅读，④李会丽：《寻找传统纸质阅读与数字阅读的平衡点》，《青年记者》2011年第19期。通过阅读纸质书，读者可以切身感受到其所蕴含的文化底蕴和展现的文化氛围。因此，在“碎片化”阅读全球盛行的背景下，纸质书依旧是海外读者感悟中国文化的绝佳媒介，也是中国文学海外传播过程中不可替代的重要载体。鉴于此，如何把纸质书做优做强，让其更好地发挥传播中国文化的作用，值得深思。用心设计副文本，让其兼具“美观性”和“知识性”是可行之策。“美观性”要求在印刷排版上精益求精，精美的纸质印刷能提升作品的价值，使读者感觉到作品的珍贵，从而有助于对作品的欣赏。①张玲：《汤显祖戏剧英译的副文本研究—以汪译〈牡丹亭〉为例》，《中国外语》2014年第3期。“知识性”则要求在副文本中适当增添一些有关中国文学、文化的知识性注解，以避免外国读者因对中国文化的认知缺失而无法理解正文。

当然，在全球数字化浪潮的背景下，单靠纸质书来推动中国文学“走出去”也不合时宜，因此，在重视纸质书的基础上，还应探索多元化的传播媒介。电子书和有声书是潜力巨大但尚未受到足够重视的传播媒介。在中国文学和文化“走出去”的背景下，让中国文学和文化尽可能地传播到更大范围的海外读者群体显然是题中应有之义。事实上，国内出版发行机构已经注意到中国文学以电子书作为媒介“出海”的重要性，相继将其付诸实践，如《中国文学》杂志英文版从2012年开始，就以电子书和纸质书形式在海外同步发行。与此同时，我国有声书的发展起步较晚，还面临着产业链不完善、管理不规范等问题，②闫伟华、申玲玲：《我国有声书行业的发展现状与策略研究》，《出版发行研究》，2017年第2期。在此背景下，我们应积极寻求与海外知名有声书出版方合作，不断丰富完善国内有声书运营模式，早日实现中国文学借有声书之“船”出海。

结语

“以文化人，更能凝结心灵；以艺通心，更易沟通世界。”③姚建彬：《文学走出去—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纵横谈·新时代文学新气象）》，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8741892458495637wfr=spiderfor=pc。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不断深入有助于促进中外文化的互通互鉴。亚马逊在海外出版传播中国文学作品的实践为我们在译者选择、文学选材、传播媒介、受众反馈等方面都带来了诸多启示。以海外“他者”为镜，不断反思并提升自身，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之路将会越走越远，越走越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