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
天鹅飞临根河。天地更清静了。
空气透明,有细微的粒子振动,似有弦歌隐隐而来。
洁净的空气和饮水,使天鹅呼吸微甜,喉咙润泽。
这条不冻河,游过各色的水禽,野鸭啦、鸳鸯啊。水面随时掀起或大或小的波纹,然后,又消散而去。河见过这地方人们的生死、荣辱与哀乐,天鹅来了,河与她轻轻诉说。
河见过,一对夫妻住在岸边的土房子里,种点小菜过活。男人脾气有点儿小暴,还有把子力气,够随时操起二尺子保护家宅的。转年却忽然去世了。秋风里,妻子倚着丈夫生前给牛马备下的草垛,硬是没有哭。不久房子卖掉了,买家是常来这里拍摄风光的老张哥。
老张哥把房子拾掇拾掇,春天种下了芍药,夏天菜园子里的菜也长高了,河边的拱桥吸引着一拨一拨的游人来拍照,老张哥看一眼,跟相熟的打个招呼,继续着他的劳作。
这地方地气暖,水是终年活泼流动着的。草叶儿茸茸,踩在地面上,地的暖就顺着脚底往身子里走,人不知不觉会变得轻快,很欢喜地在四周溜达着。
里头有小树林,各种的杂树香花,秋来结一些小红果子。正前方一条林荫小路通向山里,左手边一条小道儿连着河岸,因为近水,草茂盛而高,游人深一脚浅一脚,颇感有趣。
在河岸回望拱桥也是好的。可以看见美女拉成横排站在桥上或坐着,小腿耷拉到半空,因为桥并不高,河也并不深,美女都舒展自然地绽开笑颜,人人都美丽着。这桥也因此被称为“模特儿桥”。
河见过,新婚的小夫妻来这里拍婚纱照、生活照。从入口处的“冷极不冻河”的木牌子,到桥头对开的两扇木栅栏门,到一弯新月般微微拱起,婉约如画的木桥,还有不远处一座供人们休憩避寒的木头驿站,这里的风景,像日子一样扎实而自然,新人不用紧绷着身体和面颊摆姿势,只要放松地走在一处、停在一处、爱在一处,相伴相依,也就是了。
河听人们说,有一户人家,男孩子和女朋友相识相处了整整十年才结婚。婚礼前,宴客的大厅两次停电,随后,华灯明亮。新郎官致辞,感谢新娘子信任他、支持他,与他共赴未来;感谢母亲一边操劳自家生活和小店生意,一边精心照料体弱的父亲;感谢岳母把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妻子教养得那么好。新娘子致辞,感谢新郎官呵护她、宠爱她,支持她,与她一起打拼;感谢公婆把自幼丧父的她视如己出,做过两次心脏支架手术的公公让她把自己当做亲爸爸。她从成都来,感觉这里的人都那么友好、真诚、善良、大方,待亲人一样地待她,她邀请所有的宾客去成都玩。她说刚才的停电,有点像他们之间的关系,通过了两次三番的考验,也预示着今后的日子必如华灯一样,亮亮堂堂。
这些话没有什么稀奇,可都是从心里掏出来的,打动了现场的每一位宾客,使他们的心都暖融融的,喜悦明亮。客人们擦着泪,嘴角却都是笑着的。原来幸福是那么简单。
河也见过,那位四十来岁就患了绝症的男摄影师,生前总爱开车来这边摄影,他越来越虚弱了,可还是尽心为相识的友人拍照。
这些年,他服侍卧病在床的父亲,照料妻弟家幼小的侄子,和四家邻居结成共建的大家庭,招呼五个孩子一起做功课、朗读、表演歌舞,五个孩子,有三个姓李,他的家就被孩子们称作“李家庄”,他是当之无愧的“庄主”。在他和其他大人们的呵护下,“李家庄”的孩子越长越高,终如离巢的鸟儿,一个接一个地飞向了山外。而他,在最美的夏季到来之前,留下一张与妻子并肩站在河边草丛的照片,静静地去世了,为了尊严,出于体贴,弥留前不让任何人探视。
得知音讯的人们,自发结队去送别,没有一颗心灵不为他颤抖,没有一双眼睛不为他哭泣,没有一双手不抱憾地抚着灵柩。然而这葬礼又是最洗涤灵魂的,使人有一种领悟:在痛快地离去之前,我们应该饱满地生活。
河也说话,通过泠泠的水声。有外地人专门来录制它的吟唱,回去枕着入梦。
今年,又有一群人来这里写生画画,有画家描摹了河边的一道山岭和岭前的一座小房子以及旁边的果树。
河借一位大姐的口说,这道山岭早年被取山石煅烧石灰的人,用炮崩出一块块的瘢痕,是被伤到了。
“那还有办法恢复吗?”听闻者急急地问。画家坐不住了,起身给受伤的山岭拍照。可惜顶着太阳,照片都是模模糊糊的,远不如画里的山房树清晰明亮。
暖暖的秋阳恒久地照着,听闻者渐渐安下心来,重新坐回草地上。她准备跟秋阳一起老去,这时候天鹅和一種白色的鸟儿一只又一只飞过,足有几十只,后者像小飞机一样平稳地掠过草地,向山边飞去,尾巴长长的,像笔刷,书写着“不用慌,不用愁”的字眼。“我的心无比宁静、富足、喜悦,于是幻化出这些美丽的鸟儿。”她想。
万物没有规定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上天把主动权交给了我,它让我自己决定梦想,然后无私地成就我。我只需要种下美好的种子,天地就会用全部的力量帮助它长出来。
河以它不息的泠泠声回应着。天清地宁,天鹅飞过。
责任编辑 丽娜